<>古家具市场有个说法,叫做北榆南榉。
古代运输不便,木头又是大件东西。故而古人做家具,大多因地制宜。北方多榆木,南方多榉木。做成木器,就有了北榆南榉之说。
我看着手里的火把,愣愣的问:“纪宝,你说我们现在南方还是北方?”
“我不和智障说话。”
白小姐轻笑一声,我非常尴尬,举着火把蹒跚向前。这一路走的十分艰难,我和白小姐轮流交替,跟纪宝一起架着丘布往外走。
快到山洞口,听着外面轰轰轰的响。
我走在最前,立即停下脚步:“外面什么动静?”
纪宝累得哼都没力气,垂着头不说话。白小姐凝神听了听,摇摇头。我只当自己听错了,继续往前走。所说如此,但心里还是忧心忡忡。
突然外面白光一闪,亮如白昼,水潭和满地文物清楚在眼前。
我们此时已经是惊弓之鸟,同时刹住脚步。
“——轰!”
一声惊雷,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快,要下雨了!”
三人到洞口,纪宝拿着手电在水里照了半天,方才说:“好像没东西,我先上去。你们千万注意水里的动静。”
我举着火把,白小姐拿着战术手电。她又将道上捡的燃烧棒点燃,插在一个方孔青铜器上。这东西像个大秤砣,中间有个方形孔,孔周廓凸起,下大上小。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插燃烧棒正合适。
我坐台阶上,一会看看纪宝,一会看看水面,魂不守舍的嘀咕:“这两天跟做梦一样,说给别人都不信。”
白小姐说:“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脚踩文物,仰望星空。”
我被她一本正经的口气逗笑了,往她脚下看去:“羽纹玉钺、凹刃玉凿、玉璧,咦这是眼形玉器?我记得这种眼形器,都是青铜的。”
白小姐小心移开脚,将那枚白玉眼形器拿起来。她看了一眼,递给我。
我把火把架在一旁,伸手接过道:“这一枚怎么也得五六十万吧,不过国内不允许高古玉买卖。”
白小姐问:“五六十万人民币?不是说玉器很值钱吗?”
我道:“五六十万不少啦,拍卖行的价格算不得数的。几百万几千万当然也有,不过都是倒手好多次,洗白干净的藏品。我估计丘布卖出去,也就几万块钱吧。一层层倒手,一层层加价,到了苏富比、佳士得,拍个几百万也正常。”
白小姐点头:“嗯。”
我们说话间,眼睛也没离开水面。水面风平浪静,倒是纪宝扔下来的树杈横七竖八的飘着。树梢头火光耀耀,浓烟白缈,看起来十分诡异。
又过一会,对讲机响起,我让白小姐先上去。
白小姐的身影渐渐向上,最后消失在光源外。山渊下只有我和昏迷不醒的丘布。手电光束犹如一把剑,架在湖面上。火把霹雳巴拉作响,将我半边脸烤的炙热。即便浓烟呛得我几乎窒息,我也不敢离开半步。
浑身上下都在哀嚎,疼得我有种躺下就站不起来的错觉。好在不抽筋也不哆嗦了,算是万幸。手肘上有点痒,我抬起左手想抓抓。
尚未碰到,我心里一提。发痒的地方是黑沙溅射的手肘处。我连忙低头看去,只见几个米粒大伤口里渗出黑点。
我不敢乱碰,赶紧拿出水袋。水流倾泻,一下子就冲刷掉了。我松了口气,往边上挪了挪。
“咔咔咔...咔咔咔...”
对讲机响起,纪宝说:“你上来吧。”
“还有丘布呢。”我扭头看看了,洞口还对着外面捡回来的物资,“我把他绑好,你们把他拉上去。”
说起来,虽然丘布昏迷不醒,但好歹是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顿时草木皆兵。我连坐都不敢坐,捏着对讲机,一会看看升降绳,一会看看水面,还要分出精神注意背后的山洞。
心焦口燥,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对讲机响起来,我顾不得跟纪宝逞口舌之快。手忙脚乱的绑上安全带,低头看着渐渐远离的湖面。红色的燃烧棒,白色的手电筒,橘红的火把,三种颜色在薄雾中折射。将湖面渲染的云气光怪,流漫陆离。
岷江上的薄雾渐渐消散。
我看见腾腾燃烧的火堆,看见大巫师带着面具,看见蜀民们双手反绑。他们跪倒在地,虔诚的向上苍祈祷。
我看见巍峨瑰丽的殿宇,蜀王头戴金冠身披羽衣,高高在上。而大殿外,走进一个模样古怪的年轻人。
我揉揉眼睛,看见深渊里站着一个人。他抬头看向我,神情忧郁欲说还休。而他背后,长着一对洁白的羽翼。
“半烟。”
我猝然一惊,回过神来。
白小姐关切的看着我,纪宝伸手将我拽上去。我跺跺脚,走了几步,感慨道:“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纪宝鄙夷道:“现在直升机带我们到洲际洗个澡感觉才好。”
我仰头看看天:“不用了,一会老天爷给你洗。”
响了半天雷,雨终于落下。噼里啪啦的雨点,跟冰雹砸下来一样。三更半夜,荒山野岭,我们也不敢乱跑。迅速撑起一个帐篷,四个人挤了进去。
丘布一个人就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我们三人只能坐着。没多久,我就困得不行。
“半烟。”
“半烟,醒一醒。”
我睡得正香,听见有人喊我,烦的不行。迷迷糊糊睁看眼,见是白小姐。我伸手揽住她,想让她不要说话。
“啧啧,她适应的真快。”
“快醒醒。”
我被摇得浑身疼,痛苦的睁开眼:“怎么了?”
帐篷打开,绵绵细雨打在我脸上,清凉爽快。
此刻天还黑着,但她们在收拾东西,似乎准备赶夜路。我正要说话,丘布突然从暗处走出来。我霎时一惊,连忙揉揉眼睛。
纪宝见我还坐着,弯腰来拽我:“快起来,丘布说这是先锋雨,我们要离开这里。”
我们扎帐篷的地方,在巴蜀图语的崖壁下面。按道理帐篷是不能扎在这种地方的,因为容易有落石砸下来。我们当时情急之下也没想到。
我盯着丘布看了一会,见没有异常才稍稍安心。
丘布背上我们唯一的背包,在前面领路:“我小时候,阿爸就告诉我。这种急来急去的雨,是王的先锋军,后面才是大雨。”
我打着哈欠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丘布说:“昨天晚上睡觉那里,有一个山洞。”
我此刻回想昨晚,就跟追忆上辈子一样。扎营的地方是一处林中缓坡,没想到离它不远,就有一个干净的小山洞。
丘布掀起一块大石板,里面放着一些生活用品:“阿爸进山住在这里。”
我靠边坐下,看着外面暴雨如瀑,心里一阵恍惚。她们点起火堆,大家倚着着石壁,半坐半瘫。火光在我们每个人脸跳跃,细数那些历经生死后的疲惫。
我看着白小姐,心神有些恍惚,也有些犹豫。
定了定神,盘算起这趟行程。丘布他爹不提,村支书和曼达,都是因为我们才进山遇险的。而且村支书好歹是国家干部,突然死在山里,政府肯定要查的。
我往纪宝身边挪了挪,低声问道:“我们有没有存款?”
纪宝瞅着我,露出奇怪的表情:“我怎么知道你。”
我连忙说:“就是你要进山的,要不然怎么会弄成这样。我跟你说,弄不好咱们都得蹲大狱。”
纪宝急道:“怎么能怪我,吃饭还能噎死人呢,能怪厨子么?”
白小姐打圆场:“你们两个先别吵,听听丘布怎么说。”
丘布将纱布扔到一边,我凑上去一看,连忙说:“快把它扔到火里,纪宝你去接点水来。丘布,不要碰那个黑点。”
外面雨正大,纪宝拿着帐篷布接水。丘布忍着痛把伤口冲洗干净,说感觉好多了。
“我这算歪打正着,没准这榆树真的能驱赶蜮虫,甚至能排毒。”
纪宝洋洋自得的摆弄榆树树枝。我没理她,问丘布:“怎么办?”
丘布放下裤腿,说:“你们不要问,等雨停了,你们就离开。我送你们去县里,你们买票坐车回城里。”
这四条人命,哪来这么简单。特别是村支书到底有没有死,我一直想问不敢问。
白小姐突然出声问:“丘布,这件事情难解决吗?”
丘布一直低着头,面无表情,我猜不透这个异族青年在想什么。此刻他突然抬起头,看着白小姐。火焰映在他眼里,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要烧起来。
我正要说话,他猛地低下头:“不难。”
白小姐又问:“需要多少钱?”
丘布闷声道:“家里还有些钱。”
我这会也没什么原则了,就想着破财消灾,点头道:“钱我们可以一起凑,一定不能惊动有关部门,要不然肯定说不清。这两天就当是做梦,大家回去老老实实过日子。”
纪宝嗤笑一声,瞧了白小姐一眼,对我笑道:“不错嘛,这回居然想老老实实过日子了。”
丘布没理会纪宝说笑,认真道:“肯定要用钱的,不能直接给。送上门的总觉得少,要等他们伸手。”
白小姐微微颌首:“好,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我给你一个电话,如果需要用钱,你打电话给我。”
“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纪宝突然说道,“这件事情最好能不着痕迹。你的同伙也要通好气。”
丘布抬头看着她,皱着眉头:“我没有同伙,不知道你在说啥。”
我暗觉不妙:“纪宝,说清楚。”
纪宝和丘布一对口供,我们才发现一个大问题。
我和白小姐逃回河边后,纪宝紧跟着过来。我们听见枪声、惨叫,纪宝出去见林中黑影一蹿。以为是丘布,就追了上去。
丘布和村支书在林中争执,突然有人放了冷枪,两人一惊趴倒在地。那一枪将村支书的胳膊直接打烂了。他一直以为是纪宝放得冷枪。
火堆散发着热气,我们却觉寒气刺骨。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洞口,漆黑的山林里,暗藏未知的杀机。我们都清楚,没有什么比人类本身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