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晋国还没有形成中秋节习俗,只是民间祭祀之日。在朝中,逢五,逢十设固定议政朝会,这天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朝日。
各曹司尚书将国家日常杂务汇报一遍,司马炎有点犯困的时候。检校御史周凯出班奏道:“陛下,昨日微臣巡查城中,发现御赐文府门上的御赐匾额污损,微臣入府查看,发现府中一片狼藉,御赐器具被毁无数。臣弹劾城父侯之子文宓,不思皇恩,不敬君父,再弹劾城父侯文俶教子无方,请陛下严惩。”
此言一出,群臣议论纷纷,这宅子才赏赐不到半月便闹出这种事来,果然不是良宅,出事的还是那名动京城的文宓,事不关己,都等着看热闹。
司马炎看着面露不安的文俶,嘴角才绽放一丝笑意,正准备问话,便看到裴秀跪坐而起。
裴秀从广安公府回家后,也听说有御史入文府之事,只是没想到御史只凭一眼所见的情形便匆忙弹劾,只得出班陈说详情。
裴秀躬身说道:“启奏陛下,昨日老臣回府之时,路过御赐文府,恰好遇到此事发生,老臣昨日写好奏表,正欲禀报陛下。”
裴秀顿了一顿,从袖中取出奏疏,让御前侍奉的宦官捧给皇帝,继续说道:“御赐文府门上匾额非是文宓损毁,乃是城父侯文俶之妻兄,武安侯王鹏之子王林所为。昨日是文宓生母文李氏的祭日,文宓在家中祭拜生母,王林闯入府中后倨傲无礼,在祭堂之上不拜牌位,又以辈分欺人,强行索要紫砂壶。紫砂壶乃文宓先傅遗留,其先傅曾有言,紫砂壶非爱茶懂茶之人不赠,虽万金不卖。文宓谨尊其先傅遗训,不愿给王林紫砂壶。王林因此暴怒,大闹御赐文府祭堂,砸毁御赐器具,砸倒文李氏灵牌,砸伤城父侯次子文旻。王林对受伤子侄不闻不问,反在文宓面前对城父侯出言不逊。文宓不胜其辱,故而将其赶出御赐文府。王林出府后,以污泥抛击匾额泄愤,以致匾额损坏。此事老臣亲眼目睹,御赐文府之中还有广安公属下右长史郭焕,宿卫军护军都尉张环,鸿胪寺黄门仆射卫岳在场,可为见证。老臣已招此三人在宫外听宣,唯有文宓不知去向。老臣已命城父侯入朝备陛下询问,并请广安公入朝为证,请陛下详询此案。”
裴秀说完,便退回原位。
司空裴秀身兼尚书令之职,犹如当朝宰相,他说亲眼所见,又备好证人。司马炎自然深信不疑,只在心中觉得没了整治文家的机会而惋惜。
检校御史周凯查事不明,自觉丢了颜面,箭在弦上已是无可奈何,只好再说:“陛下,那文宓冲撞娘舅,也是大不孝,请陛下收回御赐府邸。”
司马炎还未说话,御史中丞任恺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不同意周御史之见。依方才尚书令所述,王林砸毁文宓生母牌位,打伤其弟,又对城父候不敬。文宓情急之下赶人出府乃年少冲动所为,虽有不孝,然其情可悯,其罪可恕。陛下,昨日是文宓生母祭日,王林身为文宓娘舅,入门不祭拜逝者,此为无情。打伤子侄之后不闻不问,此为不义。匾额之上御赐文府四个大字清清楚楚,王林仍敢抛污泥泄愤,此为对国不忠,对君父不孝。此等不忠不孝,无情无义之辈居然立身于上品士族之列,臣耻与之为伍。请陛下严惩。”
任恺不愧是喷子头目,此言一出,掷地有声,给王林的罪名比给周凯文宓的更多,这要坐实,王家危矣。
御赐文府一事由弹劾文家转眼变成弹劾王林,而且罪名更重,事情如此转折,出乎司马炎预料,他沉吟片刻,问道:“文宓现在何处?御赐文府被毁,那文宓便不知前来请罪?”
这时,甄德不紧不慢出班,他一个散官不能参加朝会。可他昨日听裴秀说完此事,便当着裴秀的面问过郭焕,并自愿入朝作证。
裴秀从他那里得了文宓许多消息,便卖他这个人情。
甄德施礼已毕,说道:“陛下,昨日文宓生母李菲灵牌被砸毁,文宓又去李菲墓前请牌位,因路途遥远,未能在天黑前回城。今日臣入宫时,东阳门尚未开启,臣遣人问过,昨夜文宓露宿在东阳门下,此为大孝之事。文宓向来极重亲情,亲父与生母受辱,幼弟又被打伤,年轻人一时处理失当,在所难免。还请陛下念他一片孝心,款赎其过。
司马炎听完,缓缓点头。
晋国以仁孝立国,在晋国风俗中,祭祀先人的牌位要在祭日请回家,错过之后便要再等一年。事君是孝,事母也是孝,这事不能再追究。而且文宓恪守礼法,不带牌位入户歇宿,而是露宿城外,堪称孝子典范,这事不但无过,还值得嘉奖。
司马炎再看自家姐夫,知道他一向懒得参加朝会,今日特意来,必是给文宓说情的,看他的态度,用这个理由定罪恐怕是不行,司马炎知道他两家的生意,姐夫还主动给少府一份,不好落他的面子。只好把目光转向贾充,希望这老狐狸能说两句。
贾充会意,出班说道:“陛下,此事缘由,裴公已说的明白,臣以为当依律严查。文宓孝敬其母,其情可悯,可减轻处罚。不过,城父侯文俶虽然无错,也难辞管教无方之过,从轻处罚当可为后来者戒。”
这奸贼果然是皇帝的狗腿子,轻罚依然是罚。
司马炎得个台阶,把文俶叫出来,训斥一番,罚掉半年俸禄。文宓没俸禄可罚,便罚其闭门思过半年。
这话连贾充都听不下去,那文宓进京许多天从未出门访友游玩,早已自行禁足家中。
司马炎看到贾充眼色,才觉得情况不对,怎奈金口玉言不能轻易更改。
此时,裴秀出班说道:“陛下,文宓仍需奉诏入太学读书,禁足处罚恐有不妥。”
贾充闻言大喜,接言道:“陛下,臣听闻文宓入京以后,从未入学读书,请陛下详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