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是议政朝会日。
前一日发生的十里亭决斗之事成为主题,所有人都等待皇帝对此盖棺定论。
抢先弹劾的仍是御史,周凯站出班来,宣讲了一大篇文宓罪状,弹劾文宓暴虐成性,要求皇帝严惩。
司马炎面无表情地听完,看一眼义愤填膺站在班中的周凯,再看一眼怒容满面的牛展,淡淡说道:“此事事出有因,文宓行事孟浪,然尊长受辱,焉能置之不理。先前已罢官罚钱,现又羁押在文府,无需再罚。”
周凯听了顿一顿:“陛下,文俶管教不严,教子无方,请陛下罢其爵,革其职,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朝堂上响起议论唏嘘之声,不知是叹息,还是嘲笑。
都知道牛家已经够惨,现在弹劾有落井下石之嫌,要弹劾也不急于一时。可你周凯上来就按着文家欺负,就一点不怕自个私下那小九九暴露出来?
陈泰在前面轻轻一笑,回头看着周凯,问道:“周御史,不知这罢官夺爵是依据晋律中哪一条?”
周凯为之语塞,晋律中哪有写这个,虽有管教不严,连坐惩处,可最多罚铜了事。如果次次都是罢官夺爵,晋国勋贵早被那些坑爹的孩子折腾没了。
陈泰身边的何曾也跟着笑了:“陈公莫要难为周御史,贾公尚未整理完晋律,他如何能通晓。是了,贾公,这当众说出世宗景皇帝名讳,还加一死字毁谤,这罪过可记在了晋律中?”
“此为大不敬,罪重于不讳,依律当罢官夺爵,全家贬为庶民,永不叙用。”贾充想都没想,开口便说。晋律中没这一条,可有何曾之言在先,他可以随时把这一条整理进去,相信皇帝不会介意。
后面的曹臣原本要出班,听贾充这么说,皇帝也没反对,犹豫半晌,没敢出来。
有官员觉得贾充之言太过儿戏想出来反驳,可在这节骨眼上不想掺和此事。
司马炎在上面看得清楚,周凯跟曹氏宗室走得近,陈泰跟文家走得近,现在看来,何曾、贾充也跟裴秀站在了一起,唉,不好处理啊。
司马炎默默叹一口气,选出个折衷的法子,也算给自个假老丈人一个交代,毕竟昨夜临幸的周修仪是周凯的闺女,让他下不来台,不免拔龙根无情:“诸公所言极是,周御史说的也不错,文俶有教子之责,教导无方便罚俸一年,罚钱粮一万,以儆效尤。”
周凯得了面子,退了回去。
陈泰等人也没争竞,毕竟牛安父子身死,已被罢官夺爵又抄家,文家付出点代价也是难免,这是平衡。
牛展心中不愤,哭喊着爬出班来:“陛下,牛家有冤,舍弟死得冤枉。文宓此子性情歹毒,为人奸诈,因之前与舍弟有言语不和,便借机杀死舍弟,请陛下依晋律诛杀此子,以抚慰舍弟在天之灵。裴秀与文俶身为尊长,不思管教,反助纣为虐,任其胡为,求陛下降诏严惩,以正朝纲。”
此言一出,百官闭口不言,都没想到牛展居然不依不饶,攀咬文俶便罢,为何扯进来裴秀,裴家似乎什么都没做。
司马炎眉头紧皱,心中冷笑,目视司马望,微微点头。
司马望跪坐而起,大步出班,呈上奏疏:“陛下,昨日臣奉诏监督决斗之事,有牛家子弟十余人目无王法,公然抗诏。且有人唆使部曲持兵刃袭击宿卫军,形同谋逆,请陛下依律严惩。”
皇帝命人接过奏疏来,看一眼便拍在桌案上,怒道:“朕有诏在先,言明此事只是文宓与牛安私怨,尔等公然抗诏,意欲何为?”
这奏疏他早看过,是为秋后算账准备的。牛家若是在朝会上忍气吞声,现在也不会提,免得被人说赶尽杀绝。
今日牛展当面攀咬裴秀,皇帝如何放过这个机会,如此也是向裴秀示宠,一举两得。
裴秀一直置身此事之外,没请任何人找皇帝说情,没有对牛家有任何动作,对皇帝给文家的所有处罚也没一句怨言,默认皇帝借刀杀人玩平衡,臣下做到这份上,没什么好指摘的。
这牛展得寸进尺,攻讦文俶便罢了,居然攀咬裴秀,裴秀是司马炎的肱骨之臣,他怎能让老臣子自己出来诉苦。
天子一怒,不是伏尸千里,也是江河倒灌。
司马炎命人念出奏疏,当堂宣告牛家忤逆罪状。
待内侍读完,司马炎不容百官议论,开口说道:“将所有当场缉拿的抗诏逆贼定为谋逆,悉数流放南中,遇赦不赦。此等逆贼之父兄,皆有管束不严之罪,众目睽睽之下抗诏违命,攻击天子亲军,此为公然谋逆,以昨日诏书为准,罪加三等论处。有爵位的夺爵,有官职的罢官,悉数贬为庶民,抄没家产,赶回原籍,永世不得叙用。”
牛展闻言,哭声立止,惊呆当场。
百官闻言震惶,奏疏中写得清楚,牛家七户全被牵连在内,另有牛家两家姻亲。此诏一下,这九户将被打入尘埃,再没有出头之日,牛氏一族数代人数十年血战得来的爵位毁于一旦。
周凯听了,出班奏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须得待有司详查。”
旁边官员听了,齐齐低头,皇帝这姻亲实在脑残,不知会不会被连累,躲好了,免得被溅一身血。
司马炎怒视周凯,抛下奏疏:“昨日朕连发三诏,早已言明,凡有抗诏者,皆罪加三等论处。此等逆贼抗诏谋逆,定要严惩不怠,不容再议。”
周凯这才看出苗头,赶忙退下。
司马炎言罢招进殿前宿卫,将已是庶民的牛展扔出皇宫。
百官回过味来,都知道皇帝在借题发挥,可是有诏书为证,此事没有回转余地,都不敢复言,只在心中琢磨牛继马后这传言,不由得觉得后怕。后怕的同时,感叹皇帝不好得罪。看这雷霆万钧的手段,让人无可抗拒,唯有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