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有云:凡物不足以讲大事,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民以轨物者也。故讲大事以度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烝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
这个讲事,指的是兵事,军事。
古有云: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天子当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彰显武功,炫耀武力以威摄天下,而非好战。
泰始六年,战乱频仍。南有东吴屡生事端,北有匈奴蠢蠢欲动,东鲜卑袭扰辽东,西鲜卑祸乱秦州,各处边塞金鼓之声不绝。
值今四海扰攘之时,正当借田猎以讲武,皇帝司马炎率太子并诸王,统领文武百官,携王公勋贵子弟出城冬狩。
天子围猎,宿卫七军齐发。龙骧领军,虎贲护军,射声压阵,携左鹰扬、右羽林二卫,督前骁骑、后游击两军,浩浩荡荡直奔邙山猎场。
今日文俶在军中当值,张环也在军中,卫岳没到,文宓随大队人马行进在寒风中。
他的前面是裴浚、裴术、卫康,身边有裴舆、卫澹。全是文人,只有他一个没文化的,只能静静听他们普及狩猎常识。
四时田猎各有不同,春蒐是猎取那些未怀孕的动物,夏苗是猎杀毁坏庄稼的动物,秋狝的对象是那些伤害禽类的动物,冬狩就没有太多讲究,围三放一,可以自由猎取。
身边这几位都是拉不开弓,射不了箭的,议论中不免说几句围猎是残杀生灵的话,转身叮嘱文宓今日多受累,替他们多射几只,好让他们保全脸面。
这些人都是兄长,他们说的话,容不得文宓拒绝,先前已经被他们坑一次,今日已做好再次被坑的准备。
兄长们各个手无缚鸡之力,都不想穿铠甲。在裴浚建议下,都换上文宓习武时穿的那种劲装短靠,在外面罩着一件皮裘,腰间挂着仪刀,看上去倒有些武人气质,算是应景。
文宓是武官,有宿卫军勇毅校尉专用衣甲,却迫于他们淫威,不得不跟他们一般打扮,结果被裴秀训斥了几句。
车辚辚,马萧萧,哦,不对,这句不适合描写打猎,没文化的文宓还没琢磨出个词来,便来到邙山皇家猎场。
文宓原以为射猎是来到猎场之后,给皇帝行个礼便可以开射,射完再互相显摆一下,然后打道回府。毕竟冬狩的行程只有一天,没工夫耽搁。
没想到皇帝还要祭天地,还要阅兵,还要训话……
祭天地是惯例,皇帝要杀生,总要收个说辞,写篇文章烧给老天,告诉老天这是皇帝代天调养生息,维持生灵食物链平衡,请老天不要见怪,也免得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御史整天唠叨皇帝不应杀伐过重。
皇帝祭过天地,接着是所有人拜谢天子。
阅兵很简单。今日护驾的宿卫七军各派一营,依次行进到阅兵台前,给皇帝行礼,山呼万岁,这便是彰显武力。
这是给今日随行狩猎的外国使节看的。
训话是给百官听的,也没什么意思。这年代没有扩音器,文宓在皇帝下方左侧位置,小西北风把皇帝的话都刮偏了,根本听不到皇帝曰的是什么。
今日天气不好,没有太阳,反而小北风呼呼的吹的不停,站在空地上,纯属吹风玩。
文宓看到巡查御史离开,准备找位高大胖好避避风,他才转身便听到身旁的裴浚赞叹:“好马!好马!”
文宓闻声转头,顺着裴浚的目光看,便看见七八个驾部官吏推着辆木栏车慢慢走到场中,车中有四匹马,三匹是枣红色,唯有一匹遍体雪白,正嘶叫不止。
裴浚细看片刻,说道:“此马通体雪白,面汝剥兔,肋下无肉,身高体健,颈长如凤,耳如柳叶,颈间鬃毛绒细茂盛,好一匹白马。”
裴术点点头,说道:“这是大宛国送给陛下礼物,是特意为皇帝陛下从野外辛苦捕获的。”
文宓再听他细说才知道,大宛国最近饱受西鲜卑和莎车国的欺压,特派使者前来晋国求些援助。
天朝上邦,要的就是万国来朝的面子,司马炎看到宝马以后,咧着大嘴直乐,同意大宛使者的请求,然后命人将四匹宝马都放出来,准备骑一圈遛遛。
大宛使者赶紧解释,三匹汗血马都已驯服,唯有那匹白马神骏异常,却非汗血马,乃是路上所捕获,尚未驯服,只因有匹汗血马不良于行,才把它也送来。
皇帝听到这个,不以为意。
汉武帝为几匹汗血马不惜发动国战,劳民伤财。他不战而使蛮夷降伏,自然要炫耀一番。
那匹白马看上去比汗血马还要神骏,正要让它仰慕天威。
地球人都知道,宝马跟美女一样,都是有脾气的,上赶着倒贴的,一般都是有瑕疵的劣马。
那几匹大宛良马都很温顺,唯独这匹白马在栏车中就已焦躁不安,嘶叫不止。
驾部下属车舆司的官吏和大宛驯马者不敢大意,待白马探头出来便立刻将缰绳拴好,四个人分处两侧牢牢拉住,旁人便给白马戴辔头,上鞍垫。
白马在马夫牵扯下并没有在车内的焦躁,不断四蹄刨地,偏转脑袋观察四周情形。
一众马夫将马具给白马上好,这才稍微放松下来,牵着白马往皇帝驾前送去。
白马便趁着偏头转向之际,嘶叫一声,奋四蹄猛然发力,挣脱束缚。
左边的马夫没有提防,缰绳脱手而出。
右边的两个马夫措手不及,拼命想要拉拽,哪里能和骏马角力。
其中一个手中的缰绳脱手而出,另一个便被拖倒在地,缰绳缠住了手,一时挣脱不开。
众人见此情形,呼喝着四下拦截。
白马乖觉神骏,不待众人合围,兜个圈子便寻个空隙跑去人群。
皇帝正带着百官观看,没料到会出现这个情形,有慌乱的官员见白马直朝皇帝而来,咋咋呼呼嚷着护驾。
四周布防的宿卫军闻言便往皇帝驾前靠拢,这边的勋贵一见护卫军离开,也跟着往那边挪,这一慌乱,人群中便露出缝隙来。
白马瞧得仔细,扬蹄冲刺,追风掣电,直奔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