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勾心斗角一个月,内阁总算是拿出了个章程,虽然接下来还有的扯皮,不过赵秉安已经打算功成身退了,总得给投靠的新势力留些机会不是。
与焦禄交接好御前事务,赵秉安便被御赐轿辇抬回了永安侯府,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他就歪在轿中睡过去了。
府上几位年长的少爷看着兄弟这副模样,心里也是百般滋味,宫侍们接了侯府沉甸甸的银袋,乐得出力将人抬进内院。三房五房两位夫人起初骇了一下,结果掀开帘子看着儿子那疲惫的睡颜,真是心疼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这些时日新帝沉溺朝政,赵秉安作为心腹自不好逃懒,乾清宫的灯烛燃到几时,他就陪到几时,已经有四五日不曾好好休寝过了,依着这轿框,颠颠簸簸睡了一个多时辰,对他而言也算难得了。
洗漱过后,邵媛馨正侍候着丈夫更衣,不料突然被人轻揽入怀,房中下人识趣的告退,好让主子们说说知心话。
赵秉安拥着女人、孩子,心里久违的安宁,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也什么话都不想听。
怀中人似是明了他心中所思,自始至终都缄默无言,直到他出门都只是温润的恬笑,目光淡然温柔,赵秉安想那一刻她眼里应该只有自己和他们未来的孩子吧。
“少奶奶,府上不是……”
“信一早就烧了,我没看过!嬷嬷您若想继续待在侯府,待在我身边,日后就少提邵府。”
婆子苦了脸,她一心为着小主子着想,只怕小姐一再忤逆长房的意思会触怒了大老爷,这女子恶了娘家总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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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府上什么打算,小夫妻俩心知肚明,邵媛馨不提,一方面是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两人之间□□的联姻关系暴露出来;另一方面,便是她自己的偏向,日久情深的丈夫与步步算计的娘家,这个选择当真不难。只是,她毕竟姓邵,生于邵氏长于邵氏,绝不会帮着丈夫算计自己的娘家,于她而言,装聋作哑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外院书房里,湖湘的中流砥柱皆在,赵秉安拱手见礼,便挑着右面软榻坐下了。
这一个月,他们见缝插针的聊过几回,孙坤与周瑞涛的案子被吏部咬得死紧,都察院查来查去,除了一些鸡毛蒜皮,倒也没翻出来什么要紧的东西。
“子镜(周瑞涛字)兄身上的干系不大,当初黄河临啸,吏部谪去的人原就没经过他的手,不过是上一任郎中留下的烂摊子,剥离清楚应该就没事了。”
“说得轻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新帝初登大宝,黄河的堤口便撅了,淹没的那几个村落可死了不少百姓,朝廷不火速拿出个章程,民心怎么安抚。”
“决提泄洪乃是国策,底下那些人也是拖不下去了,眼见春汛积冲,哪是区区堤坝可以挡住的。”
“唉,说来说去还不是银子闹得,地方衙门拿不出迁地补恤,老百姓就是想走也走不起啊。”
“丛岚呢,他这个治河钦差就毫无作为吗?”
“甭提他了,这回两位师弟下狱,归根究底还不都是拜他所赐。户部支出去的那一百万两押到屏州,砸到黄河里连个水花都没起,他空有兵马助阵却压不住地方那些鬼魅又有何用,事到临头,还不是将京中送去的那些倒霉蛋推出来做替死鬼,人家河南三十道州县倒是稳如泰山,擎等着看笑话!”
朴士淼一提起这事就怒不可竭,当初沈首辅号令全力支持治河要务,鼓动湖湘一派出人出力,结果事有不测,就任由底下人相互推诿,栽赃嫁祸,孙周两位师弟一片赤诚之心,为国为民,到头来竟让自己身陷囹缕,前程不保,这何其冤枉!
陶大宁拽了一下师兄的袖子,示意暂且收敛一二,明诚面前,可不好太过放诞。
赵秉安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何须藏着掩着。
“原本吏部大调,子镜师兄是要往上走一走的,可现如今……,罢了,待明日内阁上值,我亲自寻沈首辅说说情,哪怕需要一些代价,也得先把人捞出来。”
这番话在乎情理,众人不住的点头。
“那孙坤师弟该如何安置,他是河南清吏司主事,吏部对河南所有州县的调配文书上都有他加盖的堂印,下派的那几个替死鬼都经过他的手,这里面只怕是说不清楚。”
“孙师兄,确是无妄之灾,但都察院要给圣上一个交代,朝廷也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总是要有人出来顶这个骂名的。通政司已经积压了不少参劾他的折子,罪名至重不过结党谋私,不致命,可要是过了御前朱批,定然仕途休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啪!几位大人重重拍在椅架上,显然极为不忿。
“他们也莫要欺人太甚,挤走了孙坤,难不成他们能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去吗,户部卡在明诚手上,没有银子,再多的人调过去也是枉然!”
“大不了一拍两散,吏部里头与治河有所牵涉的可不止两位师弟,咱们下了池子也不能让别人齐整,一谭子骚泥糊个大满天,都臭着吧。”
瞧着越说越不像样子,赵秉安赶紧抬手止住了师兄们的谩骂。
“几位师兄还是没看清楚咱们那位首辅大人的用意啊……”
“明诚此意是?”
“诸位师兄且静下心来想一想,吏部两位侍郎如此针对孙师兄,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像方才朴师兄所言,搞垮了孙师兄对他们有害无利,河南清吏司总是要运转的,而黄河那边也确实不能缺了人。”
“莫非,他们是想让孙坤下去协助治河?”
“然也。孙师兄早年地方政绩彪炳,其中尤以兴修水利为最,他对治河有着天然的优势,另一方面,权且是小弟猜测,只怕是老大人想榨一榨我这个‘善财童子’了。”
“……是了,我们师兄弟一心,孙坤若被遣到河南,明诚不会见死不救,首辅大人知道前头批款不够,也清楚苏尚书不会再出一文钱,故而便把主意打到了明诚身上,端的是好盘算啊!”
合着他们从头至尾都在人家的算计里,湖湘一党的大人们回过神来既是咬牙切齿又是背后生寒,沈炳文的手段太过高深了,从黄河春汛一开始就在布局,他们这些人不过适逢其会,恰好入了棋盘。
“吏部至今雷声大雨点小,就说明他们也怕事情闹大不好收场,孙师兄那边诸位师兄就不用担心了,治河是国政,小弟敞开了额度支持他,正好,这一个月抄家抄的国库富裕了不少,这银子搁着可不安心,赶紧花了了事。”
静默过后的大人们听着师弟这话,霎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说到底他们可没赵秉安这胸襟,被人如此算计还能坦然自若。
如他自己所言,治河是仁政,利于万民,不管沈炳文手段为何,只要他的出发点是好的,赵秉安就愿意支持他。
至于朝廷的交代,赵秉安想再没有什么比白花花的银子更能让老百姓安心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送走了湖湘党锐,赵秉安又马不停蹄的安抚陇西中小士族,何家在户部尝过甜头之后彻底投效赵秉安,私下里拉拢了大批亲旧等待入京,赵秉安酌情圈了几家,先塞到刑部里养着,日后说不准有大用。
何荪是个人才,不仅实干非凡,审时度势也是一把好手,短短一个半月的功夫,竟借着赵家叔侄的东风打通了浙江往返京城的一条税道,不仅如此,他还给赵秉安献上了一份大礼——顾氏子弟竟然在太常跑马圈地、偷税漏税!
何家老头子似是都没想到族中子侄竟敢对一位阁老下手,在何荪拿出税簿的时候,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堂堂世家子弟,侵吞良田,迫害平民,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查!人证物证皆要,若此案属实,本官定要好好参他们一本!”
这点子破事不会对顾椿的地位造成什么打击,不过,也足够恶心那个老匹夫一把,给赵秉安解解气了。
“此事你做得甚好,本官都看在眼里,待会留在府上用膳吧,正好户部最近有些调动,我得与你通通气。”
这就是要开小灶了,满屋子的人此时对何荪这小子无不是羡慕嫉妒恨呐,侯府几个世代附庸瞧着这情景直在心里呸呸呸,这些关西土包子,就会拍马屁,害得他们这些老实忠心的属下都没有露头的机会了。
一屋子三四十的官场老油条围着一个弱冠少年来回逢迎,这情景听起来诡异,实际上却十分匹配双方的地位。
赵秉安是经由夺嫡之争起来的新贵,背后还有强硬的家族势力支撑,他起步便是翰林,一年跃入内阁,虽然明面上最高官职不过是五品的文华殿学士,但六部侍郎对着这个官位都不敢放肆。要知道,无翰林不入阁,入阁必经学士,当年沈炳文可就是在文华殿大学士这个位子上一飞冲天,不声不响的夺下了阁老之位,进而晋升首辅之尊。
可以说,现在满朝文武都已经将赵秉安单称为一号人物,而不是将其当作永安侯府庇护下的一个官场新丁。
冼马巷人来人往,七八股势力进出,老侯爷原还想着一家人吃桌团圆饭,结果回文院那边一直忙到深夜,听下人回禀,十少爷刚出书房,正跟几位大人会餐,府中人俱不敢打扰。
前厅里世子小心瞄着老侯爷的脸色,发觉眼神极为凌厉,顿时小心肝抖了一抖,可他翻翻最近的回忆,确信长房没出什么岔子,再抬起头瞥一眼,终于放下心了,老爷子是在瞪着老四呢。
四爷咽了口唾沫,对着亲爹露出了小心谄媚的笑容,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回去把周氏给捶死,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关家的婚约也想退,她还想把儿子嫁出去当驸马咋的,倒霉婆娘,尽折腾事!
“老四,关家虽然被圈,但朝廷未有定论之前谁也不能说他们就是罪臣,当初那门婚约既是十一高攀,那如今纵使人家姑娘落难了,咱老赵家也没有背信弃义这一说,你那媳妇老夫也懒得多说什么,日后少让她出门走动,咱府上丢不起这人!”
“是,儿,儿子知道了。”
老爷子一拍板,四爷吓得浑身一哆嗦,赶紧接下了吩咐。
“也就这两天,小六就会从边城回来,你们且说说,怎么安置?”
满府爷们刚举起酒杯,猛然听到老爷子来这么一句,都尴尬的停住了。
还能怎么安置,老六那个废材秧子,找个院子养起来得了,总不能放他在京城里晃悠,让人看秉安的笑话吧。
三爷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他就是知道长子是什么德性,所以当初才不同意秉安让爵于他,染上那种东西,哪还能有个人样,不是幼子政治前途的需要,他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个让他失望透顶的孩子。
老侯爷微微勾起唇角,看来在小六这件事上,府里的人心还是齐的。三房的爵位绝不能糟蹋在那样一个懦弱荒唐的人身上,只要老三夫妇俩能放宽心,那他就再做一回恶人,秉安的媳妇看着也是个好生养的,嫡子嘛,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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