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安回府已近夜幕,沈林小心伺候着,简明概要的报出了下午烟袋街中发生的几件大事,至于五老爷在天牢里停留的那片刻功夫,沈林没敢细说,聪敏如他,自然知道主子也在刑部里安插了不少眼线。
“罗孚的戏唱过了头,你且去敲打一二,让他安生操办后事,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接触。”
“是,那依主子之见,是否可将罗良吉下葬了?”
“不急,这个人还有大用。扳倒了一个闫子胥不算什么,关键是要清理御史台这块后院,他人是死了,嘴可还长着呢。”
“嘶——”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在灯光下泛出黄白的脓色,赵秉安先前未有感觉的地方,这会儿已是痒麻难忍。
肖明端来药箱,手脚麻利的换下了宫中的药帖,小管家留了个心眼,把东西放回了格屉里准备带到老供奉那去验一验。
赵秉安瞥过一眼未放在心上,不过人站在跟前,倒是让他一下想起了远在苏南的肖学理,记得当初他可是给了自己好大一份惊喜,区区一个没落的低等世家居然掌握着北疆军粮倒卖的关键物证,肖学理本性自私,肯定不止藏了一份救命良方。除了苏泽均,势必还有很多名字压在他的舌头根底下没吐出来。如今,乾清宫不得不与虎谋皮,若能提前往手里搜罗一些筹码,那将来说不定有用上的时候,对付那些桀骜的军界巨擘,光靠家眷可不把稳。
“阿明,入京两年,心里可还惦记家里人?”
“主子,奴才是府上的赵明,不再是肖家的庶子肖明了。”
“你小子,倒是乖觉。不过人伦孝道,不可违逆,往苏南去两封信吧,就说我允了你老子的求,让他带着家里几个儿子来京中做事吧。”
肖明不想这点丑事都传到主子的耳朵里,一时臊得面红耳赤,他鼓着一张白嫩的小脸恶狠狠的瞪着沈林,似是想用眼神把人给剐成片。
“那些人最是贪得无厌,招至京中只会给主子徒添麻烦——”
“他们自有他们的用途,倭瓜大的萝卜纽子,你懂什么。”沈林就看不惯这小马屁精,当初他真是瞎了眼,怎么把这么个小坏心眼留在了主子身边,明着暗着天天说他坏话,自以为改个姓就高人一等了,屁,想跟他斗再修炼个千把年吧!
“成了,你堂堂一大掌柜,没事总跟一孩子斗什么嘴,这回就你亲自去,把肖家的人接过来安置好,算是了了前段时间办事不力的账。”
一大一小见天掐,闹着玩呢!若非清楚两人间没有龌龊滋生,赵秉安非一人五十大板,好生教训一番不可。
甩手把二人丢在书房里,赵秉安揣着袖子啄磨着待会该怎么去灵犀院卖惨。五婶终究是五婶,他可不想因为外面那些琐事和至亲疏远。
不过,人还没来得出院门,三爷身边的亲随便急匆匆的跑过来报信,说是他们四位老人家正在正堂开宴,少奶奶孕龄将满,挨不得饿,已先开席了,这头着人来问问,少爷在宫里用了没,若是腹中还空着,桌上还剩好些菜没动……
这哪是刚开席,明摆着人家是吃完了才想起他来啊。赵秉安脑门一耸一耸,自打媳妇那肚子动静渐大,他就觉得这日子跟撞了邪似的,以前自己走到哪都是香饽饽,现在都沦落到吃冷饭了。
“让膳房备碗面食,我简单用些就好。”
三爷夫妇俩也不是有意忽略儿子,只是赵秉安日日在府外奔波,见天没个人影,儿媳妇眼看就要分娩,此时他们要是再不上心,这怎么说得过去。
七月流火,穿个单衫都觉得热,赵秉安为了遮住绷带特意捂了两层中衣,这会儿已是汗啧啧的了,偏五爷使坏,故意乘了一碗姜味浓重的胡辣汤,给侄儿佐食。
赵秉安哪里不知这是故意刁难,可他心有怯虚,正想讨好叔父呢,岂敢推辞,两手捧起汤盏就要往下灌。
刚要入口,却被沈氏给截下了,她嗔了一眼丈夫,转手让下人呈上凉茶。
邵媛馨这段时间对气息特别敏感,一靠近赵秉安,她就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心抖了一下,赶紧攥住了赵秉安的手,脸色透出忧怕。
一孕傻三年,赵秉安觉得自己可以瞒得天衣无缝,不想立时就栽在了傻媳妇手里,面对父母与叔婶的逼问,他不得不透露了些乾清宫的事迹。
“伴君如伴虎,你这个御前侍读也是不易啊。”
半节筷子那么长的口子被绷带绑得结实,虽然瞧不见血迹,可蒋氏跟沈氏还是心疼得不行,若非那是皇帝,恐怕早就叫骂起来了。
三爷兄弟两个想得更多,君臣博弈,这棋局刚刚开始便已如此惨烈,只怕日后京中还多的是波折,自家孩子置身其中,容不得人不挂心呐。
“都是些琐事,没什么关碍。只是圣上心情不豫,儿只怕又要忙活一段时日了。”
蒋氏不干,她就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君臣,“还去,你这几年挨得打还少了是不是,爵位你也挣回来了,官你也升了,就不能在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吗,你自己算算,媛馨还有几日便要临盆,到时候难道还要我们几个老人家巴着宫门求着你回来吗?!”
沈氏也想让侄儿多些时间承欢膝下,可无奈永安侯府就没从风口浪尖上下来过,三嫂只是个后宅女眷,哪里知晓秉安在朝上的处境。
“三嫂,先让他把饭用完吧,待会儿咱们再跟他好好说道!”
赵秉安不知道五婶到底对外面的事知道了多少,他捧着面碗,尴尬的朝五叔求救,可惜赵怀珏兄弟两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俩也想让这小子记个教训呢。
“圣谕八月秋狩,儿子可能,要去围场行营,届时,恐怕赶不上——”
这句话他没脸说,可谕旨过几天便会下到府上,早晚也得跟家里人有个交代。
赵秉安很愧疚,泰平帝目前看似胸有成竹,可对于收复北疆几大军团压根没有丝毫把握,这种时候若没有赵秉安在一旁打气鼓劲,皇帝的心态随时会崩,而且,南郊驻军与黑云一脉的武勋向来都是通过赵秉安维系与皇家的关系,他若不在,这场秋狩根本打不开局面。
邵媛馨低垂眼眸,强忍着泪花,须臾之后又扬起笑脸,安抚似的捏了捏丈夫的手掌。
“你安心在外面做事,府上有母亲与婶娘照顾我,必然是万无一失的。”
“对不起,我总是缺席……”
“明年,等明年朝局平稳下来我就不那么忙了,届时可以日日陪在你与孩子身边,对了,说到孩子,爹,五叔,你们想好该如何定名了吗,是随着长房那边走,还是以忠义伯府这边另行一支族线?”
“哼,你敢把自己分出去,老爷子不得打断你的狗腿!”
说起这件事,三爷殊为吃味,明明是自己的孙子,偏取名这么大的事他一点拿不了主意,华厦里头大包大揽,根本不让他与五弟沾手。
赵秉安一听说是祖父起名,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苦着脸色对媳妇的肚子念叨,“苦了我儿了……”
“噗……”邵媛馨每回见着丈夫这幼稚模样都会被逗得乐不可支,能得老侯爷赐名在府上可是莫大的荣耀,也就这个人会“不知好歹”的嫌弃。
被赵秉安这么一闹,三爷也想起了自家老父亲腹中那少得可怜的墨水,顿时打了个激灵,可别跟秉字辈似的,尽取些拗口的,日后出门走动都不方便。
儿大不由娘,赵秉安铁了心要在外面闯荡,蒋氏等人又有什么办法,一桌饭最后吃得也不尽兴,五爷提留着侄子提前离席,有些事他们爷俩可得好好清算。
“陈家的事你密谋多久了?”
“五叔,陈旭宁的下场在他决定朝您下手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我收拾他不违心。”
“唉,秉安,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吏部上下一忍再忍吗?”
赵秉安嗫嚅着,想说又怕戳破之后尴尬。
“可能是因为沈首辅对五叔有授业之恩。”
“你啊,还是孩子气,这两年入朝确实长进了,知道如何玩弄手段,可你就不想想,罗家那档子事一旦捅破,你与江南世家之间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湖湘,目前为止还不过是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以他们那些人的根基根本无法与江南文道相抗衡。你五叔我在浙江待了一年半,手上能用的自己人不超过一成,各大官衙自行其主,恨不得一时三刻就把我撵出浙江,那我还能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吗?”
“凡事不能做得太绝,你一上来就对陈氏满门下死手,甭看现在首辅党拿你没什么办法,可这仇结下了,日后便是后患无穷!”
“侄儿受教了,那陈旭宁一案就点到为止,不再往下牵扯?”
“刚夸完你长进,这会儿怎么又不开窍了。人既然已经抓了,那自然就要利益最大化,陈旭宁是个烫手山芋,可有的是人想要,你把人甩到顾阁老门下,让他们关起门去自己消受,不比你拉着湖湘一派硬顶来得好?”
赵秉安光想着把人捂手里,倒忘了内阁里多的是狐狸打架,他眼眸一闪,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内阁里顾椿、苏袛铭都在,他干嘛抢着对付沈炳文,借力打力,方为克敌上策啊。
“姜还是老的辣,五叔,您高明!”
“少给我戴高帽,咱俩之间还有帐没清呢。你实话跟我说,当初勤王救驾的那两万黄沙军团你是如何调动的?还有苏泽衡,苏煜,这两父子皆死得不明不白,苏次辅却放任你在户部逍遥自在,你与苏家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还有邵老先生,听闻密返湖南了,那他当初又是如何从内侍监手中脱的身,秉安,你是不是被邵柏博忽悠瘸了,这么多破绽露在外面,你当皇帝真傻吗?”
“他现在是用得上你,故而不曾计较这些,可日后难保有翻旧账的一天,届时,你如何辩解?”
作者有话要说:考试不顺更一章求好运,1月初有内外科大考,所以目前两天更一小章,希望大家能体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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