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把名录交给赵秉安真的合适吗,西山龙帐那边已经过去数日,却一直没有旨意传诏他,皇帝怕不是已经对他这位心腹起了疑心?”
“嗯,你们能看清这一点老夫也足以安心了。”
“当今尚未即位之前就多疑多思,赵秉安此人腹藏经天纬地之才,却一味取用小道,埋没了……”
“您的意思是,赵秉安仍在藏拙!”
唐珏难得惊愕,毕竟短短两三年赵氏便在赵明诚手上发扬光大,这份成就羞煞官场多少前辈,如若这些还不是赵秉安所作所为的全部,那这个人不仅所图者巨而且心机深不可测!
“皇帝还处东宫之时曾被放入内阁求学,若他真有帝王之器,何以诸阁老无一人相佐。实在是气量狭小,无容人之德,伏其麾下,必有兔死狗烹之日。”
唐耀山靠在玉枕上,蜡黄的脸颊红绯渐深,撑着自己还有两口气,他得把这一大家子都安顿好。
“赵秉安智谋无双,皇帝用之防之甚,顾裳之事即可看出一般。”
“因沈栗谋逆,前朝大臣们一叶障目,没人留意到顾裳的下场,儿却知这位五公子不仅折了一条腿,还被顾彦郴废去了官身。”唐阪没有二哥机敏,但他心细如尘,对京中大小事务的动向皆有所留意。
“可知何故?”唐耀山压抑着喉咙里的痒痛,握拳憋回一口气。
“坊间传闻多是关于赵氏后宅的风花雪月,可儿子们却觉得此事背后大有深意。明面上顾裳担了所有骂名,可实际上那道圣旨下得并非仓促,冼马巷一时涌入五百御林卫,足以说明皇帝早对赵家忌惮非常,甚至可能暗中陈兵……”
“而顾裳在归京途中惊马,身上还带着圣谕,若不是意外,那还能是谁对其下的手。君臣二人早在这惊天巨变来临前就交过一次手了,而今赵秉安对沈家的手下留情,不过是把他们之间的嫌隙扩大了……”
唐珏的脸色愈发沉重,推测至此,已无需继续,赵秉安悬在刀刃上,他那个太傅有名无实,如今再看倒更像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被推出来与前朝博弈的弃子。
“呸,皇帝以为自己养了一条忠犬,熟知那是一匹饥肠辘辘的豺狼,赵秉安绝不是打碎牙和血吞的温软脾性,有人胆敢三番四次拿他家眷要挟试探,哪怕那个人是九五至尊,以他的性子,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爹,那名录交到这种人手上岂非祸国殃民?”
“祸谁的国殃谁的民,皇帝他心里只惦记自己屁股底下那把椅子,什么时候关心过天下苍生!若让他执掌大权,那这党争之势何时才能消停!”悲愤之下,唐耀山咯血不止,床边儿孙眼眶红润,想是也知道老爷子大限即在今夜。
“政局清明,国泰民安,这是我辈读书人毕生所愿,可老夫在他身上看不到希望……”
“赵秉安与沈炳文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他们都把政务摆在首位,虽然为成就大业免不了一些手段,但由其执政,百姓能有所依。
之所以最后选中赵氏子,还有一点也是老夫私心作祟,唐家出身寒门,又因老夫晋身内阁而执寒门牛耳数十年,利益关切不是尔等退让便可抽身,这名录交给董臻是祸,流落世家更是灾,也只有赵秉安,在接受老夫的馈赠后会庇护尔等扶柩返乡。”
“爹……”
“人终有一死,不必作小儿姿态,老夫过身后唐氏族人不得滞留京师,无论嫡庶守孝三年,三载过后,若朝廷党争势停,尔等再由地方入仕。”
“玉烟,你过来,祖父最后再交代你一件事。”
唐珏知道这是两代家主之间要进行最后的交接,虽难忍悲切,还是和弟弟们退了出去。唐府中下人都匍伏在地,所有人都在等着丧信。
而此时,唐府外却是车水马龙,工部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董臻坐在轿内,满怀忐忑却又愤懑难平。
唐耀山是董臻的座师,早些年对其也是青眼有加,明言将来工部必由他这个得意门生继承,就为了这句话,董臻在工部苦熬十三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以他在地方的政绩,别说一区区工部侍郎,就是尚书之位他也做得!可唐耀山却一直对他藏着一手,工部六司说是交到他手上,但银钱大头却被赵怀珺一个空降户盘去,若非忌惮永安侯府在勋贵中显赫的威势,董臻早就对赵怀珺那个书呆子下手了。
捻起左腕上的穗绳,董臻的眼中溢出不可言说的伤悲,他不是铁打的,在料理完独子的丧事之后就回朝争权夺利,而是他清楚的知道,若他没有与江南世家相媲美的实力,那他一辈子都不能给爱子讨回公道。
故此,唐耀山手中的寒门名录他势在必得!
赵秉安入唐府的消息已经传遍京畿,谁也不知道唐耀山与其面议了些什么,董臻疑虑重重,他就怕唐耀山临走还不肯放手,把赵怀珺抬出来恶心自己。
随从们都快要把唐宅的门拍碎了,里面也还是无人应答,甚至连起初搪塞他们的管家都不见踪影。董臻还坐得住,可工部与寒门上下的数百京官都等不了了。
这噩耗来得猝不及防,寒门根本没来得及做准备,天下仕子八士一贵一寒门,这比例虽小但架不住平民百姓基数大,再者真宗重视科举取士,打压门第偏见,这些年寒门阵营愈发壮大,其中不服董臻或者怀揣其他心思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可都指望着唐阁老能再撑两年,好歹安顿好了寒门将来的走向也可啊,如今这样不明不白的,大家都得提心吊胆。
夜色渐浓,秋寒料峭,董臻一行人却无人在意冷暖,他们就不信唐家人真的敢把满朝大员拒之门外!工部六位郎中齐齐上前,门后的唐阪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此时唐三爷方知父亲的安排高明所在,这人还未走,茶却已凉,若今夜唐家无所依凭,还不被人欺进门来迫害!
“咚!……”
帝驾遇刺,京中兵马管制严苛,这是哪冒出来的人马。
董臻一个急回头,顾不得是否会扭伤脖子,只遥遥望见那面隐于夜色的绣金云旗,心就凉了半截。
“你就对我这么不满意,临死都要摆我一道!”
董臻咬牙切齿,眼眶中充斥着血丝,他死死的盯着唐府大门,恨!悔!还有一抹被遗弃的可怜与哀绝。他们师徒生前逢场作戏,最后一场他本是真心相送,却被人如此戏弄!好,那寒门名录你不给他董臻也不要了,他倒要看看赵怀珺怎么撑起工部这座大山。
忠义伯赶在唐府被破之前率五城兵马司赶至,工部上下面面相顾,这才想起来这位左侍郎仍未离职,而面对执戈佩刀的精锐武士,这些官员不得不收敛各自的气焰。
两方人马在唐府门前进行了一场久违的会晤,赵怀珺从轿子中走出,一身三品朝服,很是扎眼。
“董兄,别来无恙。”
“呵,忠义伯爷不在府中安享富贵,来这摊浑水里搅合什么?!”
“唉,生了一个不称心的逆子,想休息也难。”
这话让董臻眼皮子一颤,神色瞬间黯淡。
“本官无意与赵氏结怨,可我儿死不瞑目,这笔血债沈氏一定要偿!赵太傅若是能顶住首辅党的逼迫秉公审理沈栗一案,依法惩处沈氏长房余孽,本官日后愿为他牵马执蹬!”
“侍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寒门主流一派闻言抗拒非常,他们入朝数十载根基稳健,就算急于报仇也不必匍伏于一弱冠小儿之下,再者说,赵秉安的出身总还是让人诟病的。
“子元,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怀珺从未见过董臻如此卑微的一面,他也是个父亲,若是相同境遇下,他可能比董臻做的更过分,但可惜,杀人的是沈氏,是他胞弟的岳家,立场不对,他没法主持这个公道。
“赵兄,只要太傅有心,你我联手,合刑部工部之力,必能与沈炳文一争高下!如今吏部内斗的厉害,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
“子元,我理解你丧子之痛,可朝局如此六部中哪一个地方都经不起波折了,西山龙帐对沈栗一案迟迟未有明旨,我以为你该明白其中用意。”
皇帝垂危尚撼动不了沈炳文的首辅之位,只能将其扣职闭府,董臻一个小小侍郎又能如何。
况且,唐耀山是极力保沈的,他的意见影响着寒门与工部不少人,毕竟死的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哪值得破釜沉舟与江南士族拼死一战。
董臻咧开嘴,笑着把眼泪舔进肚子里,这一夜,他努力的前半生都成了一个笑话。他与沈炳文、苏袛铭之间的差距不在于能力手段,而是姓氏!不是士族出身,他就要跪着从唐耀山那里求一个主持公道的机会,而唐耀山至死都把他玩弄于鼓掌之上,就是吃定了寒门对士族的畏惧。
他是不把赵怀珺放在眼中,可一旦唐耀山离世,没有遗书荐表,内阁不会擢他晋升尚书之位,寒门空为赵氏做嫁衣!
“本官要面见太傅!”
只要能报仇,董臻无谓尊严,而且他心心念念的寒门名录肯定已经落在赵秉安手中,就算为了自己在寒门一派中的地位不被动摇,他也得与赵氏虚与委蛇。
董臻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他断定赵秉安不会拒绝自己的投效。
九月下旬,唐府发丧,一代名臣唐耀山病逝家中,长子唐雎、次子唐珏、三子唐阪全部上折丁忧,乾清宫未有批示,仅由司礼监拟旨下敕礼部按旧矩操办。
而圣驾在西山蹉跎月余,京中流言纷纷,直至重阳赏菊,才有明旨传来——大选之期照旧,交由中宫全权操办。
至于皇帝,行营山清水秀利于龙体养伤,故而皇帝要在西山起一座行宫,待至年终大祭。
太傅赵秉安奉旨迎回皇后太子协同百官家眷,龙帐未诏其觐见,不过由荣宝出面索回了禁军兵符,除此之外,皇帝在刑部尚书与唐耀山的身后安排上皆无表示,奴才们只说等内阁票拟,其余撬不出一句话来。
而此时的内阁老弱病残,除了蛰伏于野的沈炳文,也就苏袛铭与邵文熙两位阁老署理国事,要让他们在人选的议案上点头,赵秉安势必要下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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