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唐磊,则站在金琦朱庙对面的山头之上,望着金宏旭的军队将金琦朱庙里里外外围了起来。【大书包小说网手机版m.dashubao.cc】
在泫明误杀金琦朱后,唐磊便让家属们将冰窖中的尸体一一搬离,更清除了地道中的壁画等所有痕迹。金琦朱已死,这些可怜的人也应该入土为安。
然而唐磊也想不明白,泫明死前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不愿意随自己离开,反而要守在金琦朱的尸体旁又是因为什么?
是愧疚于自己两次亲手造成了妻子的死亡,还是知道自己误杀金琦朱不会有好的下场,所以宁愿冻死在冰窖中,也不愿落入金宏旭之手吗?
这个谜底,恐怕只有亲自问问九泉下的泫明才能知道了。
盛夏的夜晚,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始终有些闷热,然而阮祺萱却面无表情地坐在芳梅园的吊椅之上,心如止水,冰凉刺骨。
芳梅园本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但是班苏死后,许多人觉得此地晦气,便渐渐不再来了。唯独住在隔壁瑨华宫的阮祺萱会常常过来独处一两个时辰,一是想怀念班苏,二是贪图此地的清净,绝无人打扰。
不远处,一身风尘的敷宗槿踏着月色走过来,坐在了阮祺萱的身旁。
“你回来了。”
从他身上朝服的皱褶,还有眼下黯淡的眼圈来看,估计是会见洛帝之后便急匆匆赶来见阮祺萱了。
“嗯,”敷宗槿应道,“芝贵嫔的事……我听说了。没想到她走得这么急。”
阮祺萱苦笑,“不算急了,她断断续续都病了两个月。每一次我去看她,她都在喝各种的汤药。有时候,她实在难受极了,神智都变得混乱,一个劲地求我杀了她。”
“祺萱……”
“我没事,”阮祺萱说道,“御医早已确诊了她是脏腑衰竭,我有心理准备的。只不过……直到她死时……我都没有告诉她……丹嫔是被我冤枉的……”
敷宗槿看她暗自神伤,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
阮祺萱却凄楚地微微一笑,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又说道,“听说……你在夏丹被袭击了。”
敷宗槿微愣,瞬间想到了自己晕倒在金琦朱庙外的事。那所谓的晕倒,不过是想借此洗清自己与公主驸马之死的关系罢了。他是故意晕倒,假装自己没有找到泫明而被袭击的。
他的眼中有了几分犹疑,冰窖之中发生的事情,对于阮祺萱会是一种伤害,但是自己没有这个权力永远去瞒着她……
“其实……我没有被袭击……”敷宗槿望着阮祺萱的眼睛慢慢说道,“我进入过金琦朱和泫明死去的地下通道,而且……”
“而且表舅也在那里。”阮祺萱淡淡地接过敷宗槿的话。
敷宗槿即刻关心地看着她,谁知她只是淡然地微笑,“表舅是和金琦朱一起失踪的,孟康和夏丹人不知道此事与表舅有关,不代表我不知道。”
话已至此,也无法再瞒了。敷宗槿咬了咬牙,说道:“唐磊不仅掳走了金琦朱,他还聚集起了被金琦朱害死的那些无辜者的亲人,在地下冰窖中对金琦朱进行了一场审判。当泫明想用箭杀死唐磊时,唐磊却意外转身躲过一劫,银箭插入了金琦朱的胸口。”
整个过程,阮祺萱就安安静静地听着这一切,不哭不闹,眉头也没有皱过一下。她的表现让敷宗槿更加担心了。
就在敷宗槿不知所措时,阮祺萱又开口了,“表舅他……也死了吗……”
敷宗槿摇摇头,“官府认为他死了,但是我猜,他应该是带着那些想复仇的人离开了。”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不知道。”
阮祺萱沉默了一下,忽而又开口,“那就当他死了吧。”
其实阮祺萱心知肚明了,即便唐磊活着,他也不会再步入孟康或夏丹一步。他心心念念的报仇已经完结,又能从金琦朱的死中全身而退。一个在官府登记上已死之人,岂会冒险回到孟康,来看这个唯一的外甥女。
何况,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耗在这个皇宫之中了。
二人就此无言,唯有静默看着晴朗的夜空。
“阿景,”过了很久很久,阮祺萱的声音轻飘飘地出现了,“有时候,我会梦见自己还很小,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表舅见到我这样,就过来开我的玩笑,将我逗哭。后来梦醒了,发现自己的枕头也湿了一大片。”
她顿了顿,似乎哽咽了一下,“那时不管外面的人多么险恶,娘都会有意保护着我,将外人的嘲讽说成是玩笑一样轻松。她虽然一无所有了,却还是尽力将最好的东西留给我,希望我时刻保持纯真善良。”
敷宗槿怜爱地望着她,用手拂了拂她脸颊的碎发。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到孟康来,也许许多年前我就不应该在母亲死后跑出家门,”阮祺萱说着,竟泪流满面,语气中也全是悔恨,“是我自私,是我任性,是我自以为足够聪明可以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是我现在才发现自己从前的伎俩多么的低端和可笑,玩弄一下纯真之人尚可。然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将这种愚蠢暴露出来,还让自己不断陷入险境当中……”
“祺萱,你不要这么想……”
“我根本就与这里的所有事情格格不入,”阮祺萱犹在气恼自己,“我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生活在玄郊城,生活在皇宫。于是我与应齐相认,随着应珙进宫。但是完全不是这样的……我出身市井,向往平凡,跟这里出身高贵,天生善于权谋的人丝毫不一样。就像萱草再怎么长得像花,它的本身也只不过是野草罢了……”
敷宗槿握紧了阮祺萱的双手,看尽了她的双眼之中,“祺萱,你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失败。这么多次的迫害与危机,你不都坚持过来了吗?是,与玮贵妃、湘妃那些人比起来,你是拙于谋略,但是难道擅长算计人心就是好的吗?湘妃阴毒狡诈,视人命如草芥,玮贵妃杀人不见血,为了权势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谋杀!可你呢,你时而和善时而决断,这才是一种最好的平衡。既不会任由别人的欺负,也不会被鲜血蒙蔽了双眼。”
“我明白……”阮祺萱抽泣着道,“我只是后悔了……后悔自己当初执意到这个豺狼之地来……这一年多里面……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朋友……我才十九岁啊……我的下半生还要守在这些红墙之中……”
“祺萱,”看着阮祺萱的样子,敷宗槿也忍不住湿了眼眶,“我就是你的亲人啊。”
阮祺萱微微一怔。
“这个皇宫之中,不止有我,还有红曼和彩菁,她们都付出了真心来对待你,在背后支持你。你说你后悔来到这里,对我而言,反而感到庆幸。”
他说完,低下了头,“从静娆被抱走开始,我便一直处在自责当中。女大十八变,静娆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辨认的印记,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到自己素未谋面的妹妹真的很难。每次我想放弃,总会梦见父母亲在督促我继续寻找。是我害得自己的妹妹与家人骨肉分离,是我让父母死不瞑目。但是你的一席话,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你说,你感应到静娆生活得很好,这句话带给我的安心之感,一直持续到现在。”
敷宗槿冲阮祺萱笑了一下,眼神中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很早以前,我就将你当成了家人,你带给我的感动,丝毫不比从小一起长大的红曼少。只是碍于身份,我一直不敢对你说出这番话。既然我弄丢了自己的亲人,你的亲人也因误解和意外离开了你,那……不如让我……当你的家人吧……”
不如让我当你的家人吧。
阮祺萱再次泪流,可是这一次已不再是因为追悔莫及,而是因为感动了。
“可是……我很有可能要老死在宫中啊……”阮祺萱虽然心里感动,但是她终究不能像正常的女子那样陪伴在敷宗槿身边的。
“嗯……”敷宗槿微笑着,颧骨也较之前上升了一个高度,“那我也争取死在宫中,陪在你身边吧……”
阮祺萱有点生气地说,“敷宗槿,我是荣妃,你是景锐侯。这辈子,我们注定不能逾越这条底线的。你没有必要牺牲自己的幸福来陪我。”
察觉出阮祺萱的怒意,敷宗槿收起笑容。他想了一想,又再抬眸看向她,“我知道,你是荣妃,我是景锐侯。但是除了你,我好像没有那个,值得我牺牲幸福的对象了。”
阮祺萱默默看了敷宗槿的脸许久,叹息一声,又朝后靠在了吊椅之上,望着夜空。
渐渐地,阮祺萱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虽然她的人生多灾多难,但好在娘亲保佑,自己还没有到天煞孤星,孤独终老的地步。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啊,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沈君芙与洛帝并肩走在宫道之上,偶然一瞥,却看见洛帝嘴角上遮盖不住的笑意。
洛帝含笑看了沈君芙一眼,以无比轻松的心态说道:“确实高兴。本来琦朱公主在孟康被掳,我还担心金宏旭会向我追究此事。但是好在金琦朱最后死于夏丹,又是死于自己驸马的手中,金宏旭似乎觉得没有道理发作,竟对被掳一事只字未提。”
沈君芙却有些惋惜地道,“想来,琦朱公主死于驸马箭下,当时的心情必定十分痛心疾首吧……”
被她这么一说,洛帝顿时懊恼了起来。刚才自己的一番话真是太过无情了,还让皇后觉得可惜,实在不应该。
“其实……我不是因为此事高兴,”洛帝想要让沈君芙的心情好起来,便说道,“不如我先带皇后去一个地方。”
二人走了一阵子,终于到达了洛帝的目的地。沈君芙看了看眼前一座崭新的宫殿,还有尚未挂上的“泰庆宫”牌匾,心中已经了然。她兴奋地问道,“陛下,这里就是鸿儿将要住下的宫殿吗?”
洛帝点点头,“我带你进去看看吧。”说完,他握紧沈君芙的手,双双走进了大门。
沈君芙一走进宫殿的内部,立刻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看着几个大殿的走向,还有中央庭院的摆设,又看向四周屋檐上飞舞着的屋顶石雕,种种回忆撞进了心窝。
“陛下……是按照王府来重建这里的吗……”
成婚时,洛帝还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小小的郡王。当时,洛帝和沈君芙两人就居住在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王府之中,日子和美,夫妻相爱,简直就是神仙眷侣一般。
洛帝朝她温暖地笑着,“皇后喜欢吗?”
沈君芙的眼眶全是泪水,她微微哽咽地道,“喜欢。”
可是下一瞬,沈君芙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可是……这里不是鸿儿的太子寝宫吗?”
还有半个月,蒙鸿就要满十岁了。按照孟康的传统,皇子在满了十岁之后必须离开母亲,自己搬到一个独立的大殿居住。洛帝早就对沈君芙提过册封太子一事,一国太子必定不能屈就于一座大殿之中,所以洛帝干脆就重建了原来的东宫泰庆宫,以让蒙鸿入主。
“我想了许久,都想不到要怎样重建这里。最后我想,倒不如将泰庆宫修建成从前王府的样子。这样皇后喜欢,我喜欢,鸿儿也会喜欢的。”
沈君芙重新看向眼前恢弘的宫殿,“这么多年了,陛下还记得王府的一草一木吗?”
洛帝的语气中略带得意,“自然是记得的,重建此地的草图,还是我交给礼部的呢。”
宫殿中,树影斑驳,沈君芙仔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回想起多年以前自己与洛帝的种种甜蜜画面,不禁扬起了唇。
没错,一切都与多年前的一样。洛帝他不仅记得王府的样子,还记住了王府中每一道门的花样,每一件摆设的位置。纵然洛帝曾做过亏欠自己之事,但在另一个角度看,她沈君芙总算没有爱错人。
“陛下,”沈君芙回头,微笑看着洛帝,“君芙替鸿儿谢过陛下。陛下不仅心系鸿儿,还一心一意想君芙高兴。得夫如此,君芙真的很满足。”
洛帝似乎也很感触,他扶住沈君芙的肩,与她对视着,“君芙,我知道自己以前做了让你很伤心的事情,为此你不惜远走,尝尽世间甘苦。我真的很心疼,也很后悔。多年之后你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我除了欣喜若狂就只剩下欣喜若狂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我重逢,我不想让大家心中都存有往日的芥蒂。班衍死后,各种昔日的冤案真相就水落石出。我想过了,我会借着这个机会,给沈氏翻案,还你家人一个公道。”
沈君芙愣了愣,随后惊喜万分地看着他,“真……真的吗?沈氏真的可以沉冤洗雪?”
洛帝点点头,“这件事情,我想做很久了。若不是当年班衍实力过大,而我又刚登基不久,我也不会轻易地让班衍对沈氏进行诬陷。不管怎么说,当年是因为我能力不够,才会让沈氏一族遭受迫害。现在班衍死了,我也有了足够的经验。我会让世人知道,沈氏并不是通敌叛国之辈!”
沈君芙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八年以来,她就是等着给沈氏洗雪的这一天。如今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还是由洛帝主动提出的!
至此,多年来,沈君芙心中积聚的所有恨意,不知不觉地竟烟消云散了。
洛帝拥沈君芙入怀,柔声说道,“君芙……我们重新开始吧……忘记所有的不愉快……从今往后……你和鸿儿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等鸿儿被封了太子……我们便一起到泰庆宫来……享受着只属于我们三人的天伦之乐……”
怀中的沈君芙默默流着泪,她至今都不确定眼前的幸福是不是真的。从她逃出皇宫开始,受尽折磨,身心俱疲。她以为,自己再没有如此幸福的一天了。
纵然她计划着报仇,但是此刻,她看着眼前深情款款的洛帝,还有这酷似王府的泰庆宫都真真切切地摆在自己的面前,她怎可让它溜走?又怎么舍得放弃这一切?挚爱的丈夫,还有亲生骨肉陪伴在侧,对于一个已经步入人生中段的女子而言,此生也就足矣了。
沈君芙的手臂圈紧了洛帝的腰,软绵绵的声音传来,“好。”
洛帝再次抱紧了她,抬头望着屋檐处折射出的光晕,才发现,他的生命又再美好了一些。
瑨华宫寝殿外,阮祺萱穿着淡雅素净的裙装走下了台阶。看着门外看守着的关歌和雪晓,阮祺萱想了想,还是将二人招了过来。
“关歌、雪晓,”阮祺萱说道,“你们到我瑨华宫已经很久了,这段日子,多亏了你们的帮忙。现在,我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你们去办了,你们回皇后身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