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来者真是娲皇后,他诧异道:“果真是娲皇,为何你在此时,打开了神界之门!”
接着,那道声线又答:“自当是为当年太一最为看重的玥,做些事情。”
“哦?”登彦疑惑,“本尊从来不知,娲皇也有管这些闲事的喜好。”
上空的光越来越亮,女人的声音依旧悦耳,“五千年未见,登彦依旧凉薄,但本座今日,需先借你记忆一用。”
话音落下,一道斑斓的光直直冲向了登彦的脑袋,刹那间便又收回注入到了蓝冰儿脑海中。
那道力量强过一切,总是让登彦恍惚,就像看到澈在保护苍生一般。
只见那道力量在蓝冰儿体内消失后,又有一道力量拉起蓝冰儿,将她直接甩去了远处那错落着冰川的湖中。
登彦也瞬身过去,以结界包裹自己,立于湖之上,想看看情况。
蓝冰儿在头痛欲裂之时,又突然被甩到了冰冷刺骨的湖中,寒冷对灵魂造成了难以言说的痛,脑袋的疼痛根本不及身体的十中之一,她明明极其的擅长水性,可在这里,却游不起来。
脑海中,因为刚才的雷劈,记起了很多她遗忘千年的记忆,但有一些,又不是她的记忆。
那些过去的岁月,在记忆中穿梭,她看到了登彦与身穿鹅黄色长袍的梨白在一间屋子中攀谈着什么,又看到登彦听到敲门声后,出去和出现在门外的属下一同离开,去了他的宫殿。
他们站在了一张放满了各色面具的桌案前,有一属下道:“尊上,是后土尊上说前来宫中,寻一武器,我等便没拦着,直到诅咒假面被盗走。定是有人冒充后土尊上盗取面具,用它来设下阴谋,陷害尊上。”
而后是登彦的声音:“知晓宫中结界的破除之法和机关位置,有独门迷魂香并擅长变化之术,并与本尊常来往的妖神,只有一个……无面族的王子!”
“那尊上,我们要……如何做?”
接着登彦幽幽一笑,“无面族若是盗取本尊的假面,定不是想用到我巫族身上,因我面具丢失,定会让全族都警惕起来,所以他们要是用在别的妖族身上,在此时起内讧,那随他们去吧。”
“但是,还是要去捉,狐族与龙族若是被重能全部铲除,接下来,便是我们全部祖巫,合力剿灭无面族了。”
“尊上所言极是,无面族简直狡诈无比,尤其是变化之术,总是让人分不清真假,唯恐杀错人!此次大战,东皇定与无面族首领狼狈为奸!”
而后登彦与其属下,当真捉到了几个无面族,那些无面族在登彦面前垂死挣扎,一会儿化作重的模样,一会儿化作涂山白月的模样,还化作梨白的模样,企图动摇登彦的心,趁机开溜。
但登彦生性凉薄,完全不为所动,并从他们口中探出了消息,竟然是无面族的公主从她哥哥口中得知他面具的威力,才派人来他宫中盗取面具。
但那公主要用面具来做什么,登彦却没问出来,随后也懒得去问,只是把那几个无面族杀掉,就不了了之了。
陌生的记忆,到了这里戛然而止。
但随后,是她自己的记忆涌现。
若说无面公主,她认得。
她在神界虽交友甚广,甚至与涂山氏的公主都相处融洽,可偏偏与无面公主水火不相容,因那个公主,总是看不惯她,不过还有受众多男子爱慕的梨白。
所以她从未当回事。
哪怕曾经有人对她说过,无面公主之所以看不顺眼她与梨白,是因那位公主偷偷爱着玥,而玥殿,只接触你们二位女子,所以她肯定是嫉恨了。
那时,她依旧不当回事,因她明白,从玥哥哥担任太子以来,多有女神爱慕他。
但如今,这一切衔接起来,细思极恐,心猿意马。
更甚者,当初她被玥救后,躲在暗处看完了整个大战,她知道那位无面公主的结局,也是那时候,她认定那公主是爱玥的。
玥与东皇在最后与玄冥鱼死网破之时,是那位公主偷偷将重伤的玥带下凡界,甚至她还看到了她,她更是记得无面公主见她还活着时的诧异表情。
但那位公主,最后却义无反顾的,化作玥的模样,与东皇并肩,代替玥,和玄冥同归于尽在了神界。
这件事,玥并不知情,因他落入凡界后便昏迷了,而她深知玥哥哥外冷内热的性子,若是知道那个公主这么为他,心中定会觉得愧疚难当。
更甚者战后一片涂炭,她便没说起过那件事。
现如今,虽然不知是何人打破了她被龙之泪封印的记忆,还让她看到了这一切,而她却想通了所有的事……
原来,安,没有害过她?
若是无面公主因为爱慕玥,心思敏感的察觉到了玥对她存在感情,那么这一切,或许只是因为无面公主嫉恨她,又讨厌梨白,所以才设计了这么一场一石二鸟的阴谋?
最终,那种狠毒卑鄙的算计,让她恨极了梨白,与她相恨数千年。
记忆里,也有了她当初脸上面具裂掉时,重无比惊愕的表情,所以……重之所以抽她的龙筋,是因为没认出她是一直陪着他的汐儿?
那么说,如果重哥哥认出了她,是不是一定不会那么做?
那些宛如过场的记忆走过一遍后,她还记起了被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男人,拼尽一切想要去抹去的东西。
原来,魔化的不是他,是她。
“玥,你为什么会变成魔,你还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她曾经问他。
而他只是轻轻一笑,道出一个字:“难。”
果真是难。
如果他要变成原来的样子,那她就得成了魔。
心中的那颗会难过会开心,会同情会爱的心,竟然是他的,而她一直觉得他那颗冰冷无情的心,竟然是她自己的!
原来,他之前之所以定期喝她不知名的药,是因为他要换筋。
他之所以缺了一条龙筋,竟然是因为她曾经没有被重认出,被他抽了筋导致堕魔,在万劫不复的边缘,被她的表哥,被那位万人之上的龙太子,抽出自己的筋,剜了自己的心,将她龙体拼凑完整,拉出她的灵魂,才免于那次堕落。
只是他能力有限,只能抹去他与她共同看过的记忆,她心中与那假梨白所发生的事说过的话,他无能为力。
他更是一直坚信,那定然有极深的误会,可因为理解她那种痛,便由着她,开始与重还有梨白作对。
哪怕,这一切,他明明知道,可能是错的。
可是为了她,他又选择沉默,拼尽了全力,只是希望能稳住她灵魂深处他捉摸不住的恨意,在这数千年的岁月长河中,寻找着,可以抚平她恨意的办法。
原来魔也可以被救赎,只需要内心深处的执念消散就可。
他一直觉得,她的执念就是和重在一起,所以他……抛开自己的一切感情,只为她开心,只为她能有一天消除心底的恨与魔障,重新回到那个古灵精怪,善良干净的汐。
有个男人,不仅将所有的感情偷偷倾注在了她身上,更是给了她所有的宝,如今还加了一双眼睛,和一条命。
如果梨白懵懂,不明白爱情是什么,渴望与重相遇生是因重曾为她而死,她必须去爱,必须去为他付出。
那玥为她所做的一切,又该如何去还?
可即便她如今想到了还与不还的事情,但玥留下的眼泪,实实在在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不需要她还。
连一滴眼泪都不用她还,因遗忘了那些,她更不会因为他再去流眼泪了。
若她恨的人也不是梨白,可那个造成她这么痛苦的公主,却在当初为了救玥,灰飞烟灭,甚至到死,玥都不知道,有个女人,也偷偷爱他如命,泯灭了善心。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不论谁痛苦谁自由,都是一个因为一个“情”字。
情,果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器,具有最致命的杀伤力。
“啊——”
身体沉在冰冷的水中,她凄惨的大喊着。
不知是接受不了脑海中那些反转了她所有认知的记忆,还是因为受不了身体的折磨,又或者……是心疼的离谱。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娘,您就别担心了,梨白在我心中很好的,神界第一美,得众人宠爱,细细想来,神界也就只有她能配得上重哥哥了。”
“我的傻女儿,若你真是这么想,那你对木神,感情可能不算爱。”
“为何?”
“灵魂也与万物平衡,有阴有暗,男女之爱更是如此,有人看起来不嫉恨,是因他们将灵魂之恶压在了心底,但若是爱了,谁能心甘情愿的不去争取呢?”
有些话,在很久前,她的龙母便问过她。
后来她才懂,爱,是有自私的。
就如重,喜欢梨白,便不顾旁人感受,非要得到。
就如那位无面公主,爱慕玥,便嫉恨她,但最后又能无畏付出。
可是玥呢?
心中一恸,她也明白了。
即便重哥哥救过玥一命,可后来提起重,玥哥哥还是会将那冰冷的俊脸拉的更长,他明目张胆的讨厌着他。
谁能心甘情愿的不去争取呢?
玥争取过,可在她的固执中,他深知一味争取,可能会让她与他的距离更远,所以他才会……那么“无私”的去付出。
想起玥披着教授皮囊,做的那一件件,让她都不忍心看的恶事浮现眼前时,她喘着粗气,痛的不能自已。
你为了我能再做那个无忧无虑的汐,你竭尽所能泯灭我心中恨意,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的恨,超出了你的想象,根本控制不住。
为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做那个坏人,为什么你要为我做那么多?
原来在我深觉疲累痛苦时,背后还有个你,比我还要难。
玥哥哥,我不要重了,你回来吧,回来好好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告诉汐,该如何让你也开心一些。
她无神的看着天空象征美好的五彩光芒,心中的难过让她那遭受千锤百炼的身体麻木不堪……
事实总是超出预料,疼痛也比想象的要深。
如今她明白的很深刻,在玥那么无私的背后,也有他的一点小自私,想要陪着她,继续着他放不下的感情,就如他以一首歌来自嘲。
为何,偏偏喜欢你?
感情这个东西果真太可怕了。
会让人折上命,陪上心。
是让人历尽千帆,说尽情话,还会恐慌分别的东西。
到最终,她心中,突然没了半点的恨。
夹杂着湖上的雷鸣声,是她的惨叫。
她眼中的血泪融进了湖水中,湖面上的雷察觉到湖中有了灵魂后,那些白炙的闪电接连不断的劈在了她的灵魂上,灵魂被生生割开,又被湖水愈合。
那种痛苦是锐利,是深刻,又无比的复杂和沉重。
她迷离着血泪的眼,看到了远处上空的五彩光芒。
当所有的真相,让她清楚明了后,她已然不知该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数千年的纠葛追寻,到头来竟然是,事情有对错,感情却没有。
她的深情,她的情谊,没人辜负。
如今躺在这刺骨的炼狱水中,她心中再没什么梨白和句芒,她只是知道,有些东西,才刚准备得到,却转眼消散的抓都抓不住。
她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是她站在了那命运齿轮的终点,恨飘渺了,爱错乱了,人不再了。
想死。
想解脱。
当她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后,在她目光能看得到的冰川上,突然从那冰川背后走出两个男人。
两人皆穿着白衣,只是在左的男人,身背长剑,额头戴着玉石抹额,看起来儒雅不凡。
而在右的男人,系着金色缎带,长发被金冠束起,不喜不悲,峻冷出尘。
“汐儿,东方扶桑开花了,可想跟哥哥去看看?”左边的男人问的温柔。
右边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目光回到了她身上,不言不语。
看起来当真是毫无情绪,也不知他对她抱有何种印象。
这一定是幻境,可即便知道是幻境,可又一次看到他们两人后,她对左边男人的态度,却再无心中那般急切的想拥有。
记忆觉醒,她记起的更多的,是对那位亦师亦友的男子,在他娶妻后,从心底生出的距离。
有些感情,即便跨越永世,只要一人笔直向前不肯转变,就永远不会升华成另一种情感。
最终她看向了沉默的另一位男子,她心中突然急切的盼望,他说些什么。
譬如,冰儿,我没死。
可从记忆深处去想,大多数,都是她在主动对他说些什么。
于是这一次,她忍着浑身都疼痛,对着右边的男子,大喊:“表哥,我好疼!”
接着,在下一秒,这两个男人瞬的消失了。
而须臾之间,上空又有了声音:“汐。”
她已然分不清虚幻与现实,只是记忆中,这道声音她很熟悉,并且敬畏。
然后她回应道:“女娲娘娘……”
“汐,痛吗?”
那道一听就有安全感的声音又问。
接着是蓝冰儿的哭腔:“痛,让我死了吧……”
登彦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说到底,究竟谁对谁错,根本难以分辨,而汐堕魔,怕也只是中了别人的计谋,让她去恨去堕落。
如今她知道自己恨错了人,更知道自己辜负了人,她的心情……怕是比爱而不得还痛苦吧。
恨是最简单的感情,苦中带甜的是爱,反而最难以承受的,是心底的自责和内疚。
上空的光越来越亮,女人的声音依旧悦耳,“五千年了,本座今日打开神界之门,只是因万年前,在玥流放大荒之时,曾寻到本座宫中,留下了一缕发。”
“发?”登彦替蓝冰儿疑惑了一声。
“那时玥才十来岁,他到我殿外,留下一缕发,乞求我护佑他能有一日平安离开大荒,成年以后,能与他心中最美的小女子,有一段佳缘,体味灵魂的互爱之情……”
“后来,玥在大荒曾为凶兽打成重伤,他遗失了一些记忆,其中便包括这一段,以至于他到如今,都不知本座在他离开时,便为他牵好了红线。”
“只是如今,玥灵魂都已消失,本座只能尽我所能,给他别的,不至于太多悲惨的结局。”
这些,简直是神反转,登彦听的目瞪口呆,但也能理解。
年少的敖玥,不得龙族喜爱,即便拥有父母兄弟,可他体会的不是亲情之爱,反而饱尝抛弃之苦。
若心中有一人曾给过他温暖,那他期盼能与谁互相爱着,共同携手,那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他又是年少时期向女娲祈愿,那种心思纯净的愿望,也难怪女娲会眷顾了。
只是……
“娲皇,敖玥已经死了,您出现,又有何用?”
“登彦,玥心性善良,即便替汐堕魔,也维持了魔界平稳,魔界的无曲渊连通冥界,他更是将不少堕魔者剜去坏心,送你冥界重新塑造,自当是功不可没。”
“如今他为情损命,本座怜惜,这龙鳞之上的遗言,本座换个方式交给你,而如今……本座要给玥彻底的救赎,也算是……为龙族做的最后一点庇佑吧。”
登彦听明白了。
为龙族做的最后一点庇佑,还真是如此……玥一死,汐在这炼狱煎熬九百九十九天,即便她灵魂到时能走出这地方,也再不会成了龙了。
这上古的真龙,也就此要灭绝了。
“您要怎么做?”
娲皇并没回答登彦。
只是看着那五彩的光芒中,隐隐有了装着玥眼泪的瓶子和那一片龙鳞,两者被五彩光笼罩成雾,片刻后,金光中出现了一条长着鱼尾与鳍的,看起来很漂亮很温柔的动物。
是一只带着淡淡金色的海豚,那模样与现代所有的海豚不太一样,那是他刚出世时,在洪荒中就见过的生物,是最早的豚类。
“依玥所愿,若有来世,他再不会为情所困,重归大海,享受无尽海洋,一生自由。”
豚类,是汐记忆里,最熟悉的动物。
她为龙时,曾广游凡界的湖海,每次身边总会跟随一群辨识出她神力的海洋动物,如跟随王一般的跟着她,那种感觉,总让她觉得欣喜。
可如今,听着女娲所说的话,她浑身突然失去了痛感,从那冰湖之中,猛的直起了身子,冲着上空大吼:“不要!”
不要……
要是表哥真的变成了豚,游进了探不到底的海洋,那她永远都见不到了他吧。
心中意识到,有个爱着她的男人,因为她如此疲累,更不会再爱她,甚至都还没接受过她的一丁点回报,就要与她再也不见,脑海中那想通的想不通的,突然烟消云散……
只剩下了那一个人的模样。
“日要西落了,即便第二日,日头还会东升,但也与今日大有不同,汐……你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是啊。
事情,就算会有百般相似,但过去的终究是过去,总是难以回头,没有后悔的余地。
那只被女娲用玥的龙鳞化为的海豚,在结界中翻转了几下,还回了下头。
汐一眼便看到,这条豚,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
“呜——”她看着它,涕泪滂沱。
空中传来海豚的叫声,空间中蒙起一层雾,隐约可见与蓝天一般的颜色。
海豚似乎是感应到了自由的味道,便腾起甚至跃入雾中,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