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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深谷断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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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走得人越来越少,路也快被湮没了。曹闻道边走边骂着:“他妈的,这种路是人走的么。”

邢铁风和杨易因为出身官宦,都已得到升迁,成为蒲安礼的部将了。前锋营现在的人数是九百八十三人,分为两队,曹闻道升为骁骑,统一营五百人。另一个骁骑是钱文义。他因为没有后台,邢铁风和杨易走后,他还留在前锋营里,而我重新统领前锋营,他这个曾代为统领前锋营的百夫长被曹闻道超过,退为二营骁骑了。出发后,他看我的样子也有点怪怪的,总在躲着我。的确,出卖过我一次,他也一定想不到我居然会官复原职。虽然和那时相比,他已升了一级,我却仍是原来的职衔,但那样仍要比他高上了五级。

我们是十一月十七日出发的。我离开后,前锋营取得的战功也有不少,现在是轮休,才从北宁城下来,没想到马不停蹄又要向符敦城进发,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暗地里都有些怨言。

现在是冬天了,草木有不少都已枯黄,如果是夏天的话,可能路上的杂草长得让人难以行进,那时他们大概更要骂人了。我拉住飞羽,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不到一千的队伍仍然排成了一列几乎望不到尽头的长队,在山道上蜿蜒而行。天也快黑了,我大声道:“传令下去,大家就地歇息,准备打尖。”

从帝都到符敦城,大约得‘花’十多天。虽然路程与东平到帝都的距离差不多,但这一段多半是山路,高高低低,蜿蜒崎岖,比东平城到帝都的五马官道差远了,因此路上要‘花’的时间也将近多了一倍。我还记得当初来时在路上碰到的那个曾望谷,天水省自李湍之‘乱’后,民不聊生,入山为匪的也有许多,使得这条路更加荒凉。我们离开帝都三天,现在正在乙支省境内,再走几天便要到达天水省的疆域了。

部队集结到一处,每十人围成一堆点起篝火,一时间这条路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火光了。我把马鞍从飞羽背上拿下来,坐在地上烤着一个冷馒头。馒头冷后又干又硬,但火上一烤,却透出一股焦香,再切一片烤熟的‘肉’片夹在里面,滚烫的油将馒头都浸透了,吃起来又酥又香,滋味着实不坏。我更吃着,曹闻道坐过来道:“楚将军,喝不喝酒?”

我接过酒来喝了一口。他这酒也不算好,淡而无味,只是略微有些酒味而已。我道:“你让兄弟们小心,这路上不太平,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曹闻道也喝了口酒,抹了抹嘴道:“我已命人不得放松戒备。他妈的,钱文义倒也腆着脸会跟我们一块儿走。”

钱文义自出发以来一直没和我说过话,大概他也没脸见我吧。我低声道:“小声点,他也没什么过错。”

“他这等两面三刀的小人还没有过错?”曹闻道有些不服气。我虽然算他的上司,论军衔都比他高五级,可他跟我说话时一直是这种腔调,我也不好说他。曹闻道其实甚为‘精’细,就是脾气暴躁,那是他的‘性’情吧。像他这样的‘性’情倒是可以相信,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像钱文义那么‘阴’沉。

我道:“钱将军有他的难处,也不要苛责他了。”说这话也并是因为我大度,只是现在钱文义好歹也是一营的骁骑,我不能没来由地对他如何。

曹闻道也没办法反驳我,又喝了口酒,没好气地道:“他倒也知趣,不多来惹厌。”

钱文义虽然沉默寡言,但我下的命令他仍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他带的那一路已经有当初前锋营的影子了,似乎比曹闻道带的五百人更严整些。如果仅此而已的话,倒也可以。可是,这一路上,这样会维持多久?

天暗了下来。山风吹过,松涛如一阵连绵不断的吼声。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说不出来的空虚之感。

人生如梦,岁月如刀。这把刀割断了长梦,也在人心底割出了太多的伤痕,还能记得的又剩下了多少?也许,用不了太久,我会把什么都忘了吧,过去的一切,都渐渐地像一个梦。

我站起身,向前走去。头顶已暗了,只有西边还有一片暮霭。紫红‘色’的霞光正在天际间翻滚,如海涛奔涌。曾几何时,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见过这样的暮‘色’?

那是初入军校时的事吧。那时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初入军校的那一天黄昏,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迷’惘,独自站到军校边的山上望着远处。我并不想家,父亲对我太过严厉,因此我一直有些害怕回家,可是那天,当绚烂的晚霞在天边翻涌时,我想到的却是无比的空虚和孤独。那是忘记一切的孤独,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了我一个人,就算嘶吼也不会有人听到。

天地永恒,而人生短暂,如草尖的一滴清‘露’,眨眼间便会干涸。那些“征服世界”的豪言壮语,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句可笑的妄言吧,征服的,并不是世界,只不过是人类而已,而我们,永远只是这世界的囚徒而已。

我正想着,又是一阵风吹来,让我感到了有些寒意。因为要赶长路,战甲都放在车上,我在外套里只衬了一层软甲,现在也着实有点冷了。我刚想回到火堆边烤烤火,突然在队伍中间有一阵响动。

曹闻道正在火堆边烤着一个馒头,闻声一跃而起,叫道:“出什么事了?”

我道:“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小心点。”

听声音,并不如何惊惶,只怕也没有大碍。我翻身跳上马背,到了队伍中间,喝道:“有什么事?”

一个百夫长过来行了一礼道:“统制,有几个流民突然冒出来讨东西吃。”

我这才注意到火堆边坐着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钱文义正坐在他们边上。我跳下马走过去,道:“喂,你们是哪儿来的?”

那三个人是两男一‘女’,一老二少三个,一个男的有四十多岁,那个‘女’子有十**岁,另一个少年看去只得十五六岁,大概是一家三口。听得我的话,三个人一下都站起来,跪在我跟前道:“将军,我们是从成昧省逃出来的难民,这是我的儿子跟‘女’儿,我们三天没吃饭了,请将军发发慈悲吧。”

中西五省中,成昧省的缰域最有点怪,紧贴着天水省,呈一个长条形,南北相距数千里,而东西最窄处却只有两百多里。这是因为成昧省依山而设,夹在两条大山脉当中,那两大山脉山峰林立,路途艰难,全省除了北部‘交’通还算便利,其余地方都是一片蛮荒。成昧省的首府石虎城倒是十二名城中的大城了,全省人口约一百二十万,倒有一百多万聚居于北部。帝国十九行省中,一省中南北差异最大的,就和算成昧省。成昧省南部还在天水省以南,大概也已落入了蛇人的掌握,这两个人要是从成昧省逃出来的,倒是和我以前逃出高鹫城时走的同一条路。

我看了看他们,那个少年虽然跪在地上,仍在狼吞虎咽,那个少‘女’却是态度祥和。一看到她,我心头不觉一动,她的眼神略微有些熟识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她的相貌长得颇为端正,一对大眼睛顾盼有神,很有神采,带着点羞涩,因为身上的衣服却已经破得不成样子,肩头‘露’出一块雪白的肌肤,边上很有些士卒在偷偷看着她。一看到她,我心头像是被重重一击,叹了口气,对那百夫长道:“拿三件衣服来,再拿点干粮来。”

那百夫长拿了三件衣服。军中也只有些军便服,我把东西给他们道:“实在抱歉,我们的脚力不能给你们,好在帝都已经不远了,你们再走十来天准能赶到。”

从成昧一直到这儿,路途也实在够艰难的。那个男人接过东西,眼里突然流下了泪水,磕了个头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我叹了口气,道:“你们今天就歇在这儿吧。”

那人道:“将军,你们有军务在身,我们不敢打扰,能讨点东西吃已是万幸了。文美,文华,来,给将国磕个头。”

他千恩万谢地领着两个少年人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正自沉思,耳边突然响起了钱文义的声音:“楚将军,为什么放他们走?”

他这还是第一次和我说话。他说得很轻,我也轻声道:“不论是真是假,他们饿了几天总是事实。”

钱文义吃了一惊,道:“楚将军,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我笑了笑道:“不错。这男人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指肚上长着老茧,那是经常拉弓的人形成的。那个少‘女’衣服破旧,按理他拿着衣服后第一件事便是给她披上,他却没有。而衣服这么破法,照理身上该很脏了,可是他们‘露’出的皮肤却并没有遭日晒的痕迹,所以这身破衣服恐怕是临时换上去的。”

钱文义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我跳上马,道:“让弟兄们加紧戒备,千万不能大意。在这一段路上有一个李湍的旧将曾望谷聚众出没,得防着他向我们下手。”

我正要打马回去,钱文义突然又道:“楚将军,既然你看出他们的破绽,为什么不留下他们?”

我叹了口气道:“万一我是看错了呢?唉,只消不出‘乱’子,随他们去吧。”

我急着回去让曹闻道也加紧戒备。骑在马上,我又有些‘迷’惘。真如我对钱文义说的那样么?其实,是因为看到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吧?

我的心里又是一阵‘抽’搐,涌起一丝痛楚。淡黄的衣裳,雪白的手指,‘玉’珠般的琵琶声。那个人,今生今世,我是再也看不到了吧?我抬起头,让眼里的一丝泪水流回眼角,可是心头的痛楚,却总是无法抹去。

这一晚并没有异样,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我仍然不敢大意,让全军加倍小心。又走了两天,便到了鬼啸林。

曾望谷的人惯于用箭攻击,如果他在鬼啸林里向发动突袭,那也是件难办的事。在鬼啸林外,我让全军先停下来休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开拔,准备一鼓作气,‘花’一天时间穿过鬼啸林。曾望谷手下只有百人上下,实力远在前锋营之下,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进入鬼啸林时,曹闻道与我并马而行,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咋舌道:“这地方真是‘阴’森,若是有人聚集在此,真不好对付。”

我道:“正是。让诸军千万小心,曾望谷人数虽少,但进退如风,不能小看,让前军注意探路,以防他们在路上挖陷坑。”

当初诸军听说曾望谷只有百余人,大多不以为意。如果是正面‘交’锋,曾望谷那支鬼军自然根本不在话下,但曾望谷肯定不会正面与我军‘交’锋的。

现在已进入鬼啸林深处了,只听得四周风声如鬼魅夜哭,不绝如缕。鬼啸林方圆二百里,要在一天里穿过也不是很容易。此时已近正午,但鬼啸林里树木参天,虽然已是冬日,还是有许多树叶不曾落掉,里面仍然暗无天日。曹闻道拍马上前,大声喝道:“丁孝,小心了。”

丁孝是曹闻道麾下担任先行的百夫长。他原先也是陆经渔部下,为人‘精’干,颇为得力。他回过头道:“遵命。”

他刚说完,突然从西侧传来了一阵锣响。这一阵锣突如其来,我的耳朵也被震得“嗡嗡”作响,飞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人立起来。我勒住缰绳,喝道:“全军下马,准备迎战,防备东面!”

曾望谷终于袭来了!没想到他这一百来人居然还真敢来犯,虽然我一直在防着他,但真来了时倒有点诧异。他这也是故伎重演,在鬼啸林里,马匹不能发力奔驰,他把我们的马一惊之后,马上就会放箭。两边树木参天,树叶虽然落了许多,但仍很繁茂,有人躲在树上的话也看不到。曾望谷盘踞鬼啸林已久,对于在林中偷袭,一定也很熟了,他惯用的伎俩也是如此,先惊我们的马,然后一阵箭,当我们闪到另一边后,又从路的另一边发动埋伏,这样来打‘乱’我们的阵脚。上一次他袭击西府军的贡使团,所用策略正是如此。

我翻身跳下马来,将飞羽拉到车边,盯着路的东面。也这是这时,从东边又‘射’下了阵箭雨,但我们已有准备,这阵箭多半被打落了。我提着枪拔掉了一枝‘射’向飞羽的箭,从路西边突然又响起了一阵锣声,飞下来的箭矢登时稀了。曹闻道提着枪过来道:“楚将军,他们要逃,我去取这个曾望谷的首级吧。”

我看了看周围,诸军因为听我说起过曾望谷惯用的手段,这一番偷袭并没能打‘乱’阵形,而且有大多数人因为听我说曾望谷的鬼军惯用箭矢攻击,身上都穿着战甲,受伤的人很少,阵亡的大概一个都没有。我道:“好,你点两百个人,我们一块儿去,借这个机会将曾望谷斩了,让这条路太平些。”

曹闻道‘露’出一丝笑意,叫道:“遵命。”

曾望谷偷袭我们,多半是想抢夺一些粮草,因此他的攻击准不会持久,一击不中,便已有退意。既然他敢来偷袭,总不能让他舒舒服服地全身而退,起码也要让他付出些代价,让他来得容易去得难。曹闻道求战心切,我心头也涌起了一股斗志。

‘交’待了丁孝几句,让他和钱文义暂时统领余众,我提着枪,带着曹闻道他们向东边追了下去。

曾望谷的人是在树梢上行动的,再灵活也不及我们在地上行动那么灵便。我看着那些树叶一阵阵地抖动,不时有树叶落下,那是他们在移动时碰下来的。正跑动着,曹闻道从背上取下了长弓,喝道:“给我下来!”

他的弓术不见得如何高明,但在跑动中也能开弓,倒也算难能可贵。随着弓弦一响,一个人惨叫一声,从树上落了下来。前锋营中发出了一声欢呼,带着弓箭的士兵纷纷开弓放箭。虽然看不清树上的情形,但是‘射’上去的箭很是密集,又有十来个人中箭落了下来。那些树都有数丈高,有些中箭的并不是致命伤,但摔下来也摔他个半死。

曾望谷的人狂奔了一阵,到了这时气息一滞,停了一下。也只是停了这一下,终于被我们反击得手了。我知道曾望谷吃了这个亏,接下来肯定会还击,盯着上面。可是没想到他们只是停了一停,马上又向前奔去,却没有还击。

曹闻道又搭上一支箭,嘴里骂骂咧咧地道:“他妈的,再吃我一箭。”他弓开如满月,一箭‘射’去,“刷”一声,一些树叶被劈落,但这回想必没能‘射’中人了。他正待再‘射’,一支箭钻出树叶,向他当头‘射’到。这一箭来得很快,我心中一急,一把‘抽’刀百辟刀,叫道:“当心!”左手的枪往地上一撑,借力跃起,一刀砍向那支箭。“嚓”一声,那支箭被我砍成两半,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曹闻道的脸也有些发白,骂道:“‘混’账东西!”手中那支箭也搭上了弓,对准方才这一箭的来路‘射’去,但这一箭‘射’出后也没有什么动静,想必又落空了。

我看了看周围,前锋营的士卒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只有十来个受了轻伤,而地上落下来的那些曾望谷鬼军也有十几个,大多摔得人事不知。那些人穿着绿‘色’的衣服,怪不得躲在树叶间我们不太看不出来。我拍了拍腰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那柄手弩我放在了车里没带出来。曾望谷这次偷袭得不偿失,折损甚大,我正想让众人不要追了,曹闻道突然怪叫道:“他们下地来了!”

前面大约百余步远,有一些人落下地来。曹闻道已叫道:“弟兄们,把这帮人的首级全斩下来!”他把弓往身后一背,率先冲了下去,我正待拦住他,但哪里还来得及,一些士兵们已跟着他飞快地冲了下去。跳下地来逃走的大约有四五十个,一个个身着绿衣,也没有软甲,动手的话根本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曹闻道准是觉得那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我让十几个人留在这里,将躺在地上的那些鬼军绑起来,生怕曹闻道会堕入曾望谷的圈套,赶紧带着剩下的人追了下去。不过曾望谷的人数不多,又兵分两路,这一路多半也就这么点人,恐怕也想不出什么样圈套来。只是不知曾望谷是不是在这批人中,如果真能提着他的人头到符敦城,倒可在西府军面前立威。

曾望谷的人下地后跑得更快,前锋营的人因为穿着战甲,跑得费力,倒有些越追越远了。不过前锋营诸人全是从战场上冲出来的,训练有素,平时练兵有一项就是着甲行军,因此仍是咬得很紧,保持着两三百步的距离。可这么追下去,多半要追丢的,我正要让曹闻道停下来,前面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块空地。

那是个山谷,远远地望去,里面有些房屋,想必是曾望谷的巢‘穴’。我心中一喜,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将我们引到这里来,难道真会有什么埋伏么?兵法有云:“深谷山林,慎勿轻入”,那也是这个道理。曹闻道也停了下来,正在大叫着道:“你们这群畜生,有种就来与老子斗一斗!”但他也不敢轻易追进去。他虽然粗鲁得很,但人倒不莽撞。

我带着人追上了曹闻道,回头喝道:“列阵!”前锋营真不愧是当初陆经渔的部众,一下子列成一列横队,守住了山谷口。现在周围已无树林,不必担心曾望谷从头顶突袭,只消防着背后有人杀出就是了。最怕的,倒是冲进谷中时,万一在两边的山崖上埋伏着十多人,从上掷下石块,那我们可就要吃亏了。

我走到曹闻道身边,曹闻道低声道:“统制,怎么办?”

曾望谷他们的人在山谷口,却不再用箭了,只是借着谷口的树木石块遮挡身体,防着我们‘射’箭。这架势,也实在像是走投无路,正待负隅顽抗。我道:“曾望谷能在西府军屡次征剿下脱身,绝不是易与之辈,大家当心。”

我们不论从装备、人数上,都已占了绝对优势。万一真中了埋伏,那我都没脸再见人。曹闻道点了点头道:“我先带一半弟兄上前看个究竟吧,楚将军,你在这儿注意接应。”

我道:“你得防着他们从山崖上设伏,掷下石头来。”

曹闻道答应一声,点了一半人向前走去,我带着剩下的一半人拉开了弓瞄准,只消有一个人探出头来,马上便放箭。他刚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有个人从谷中现出身来,叫道:“喂……”

他只叫得一声,我身周的几十个士兵同时放箭。几十支箭如奔雷驰电,那人大叫一声,急忙向里闪躲,但肩头已中了一箭。我止住了众人继续放箭,道:“等等,他们好像有话要说。”

那人又走了出来。远远地看去,只见他肩上还‘插’着一支箭,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兵?”

曹闻道与他相距已不过几十步了,大声道:“我等是楚休红将军统领的前锋营。曾望谷在不在?让他自行将首级献上,余众饶你们不死。”

那些人一阵默然。这时,突然有个很尖的声音叫道:“是叫楚休红么?”

这声音有一股怨毒之意,虽然现在正是正午,阳光灿烂,我却不由打了个寒战。曹闻道转过身看了看我,大概很奇怪我的名声居然会这么大。我走上前去,高声道:“阁下可是曾望谷么?”

上一次随唐开他们去帝都,在路上遇到曾望谷伏击,我杀了他们一个人,那时曾望谷就发誓说要取我的‘性’命。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马上想起了那时的情景来了。那时听得曾望谷声音尖利,好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我心中还大感诧异。

从一堆石头后面,有个身材矮小的人走了出来。这人也穿着绿‘色’的外套,脸上却‘蒙’着一张面具,背上背着一张弓。他走到外面,将弓和箭壶放下,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刀,指着我喝道:“我就是鬼头曾。楚休红,还记得当初我的话么?”他的刀也不知是鎏过金还是怎么,通身是金黄‘色’的,灿然生光。

我走上前去道:“自然记得。不过这话好像也不会兑现了,曾望谷,你马上弃械投降,我就饶过你那些部下,只将你带到符敦城去。”

曾望谷脸上戴着面具,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双眼却像要喷出火来。他喝道:“放屁!姓楚的,你要有胆量,就来与我生死相搏。”

我笑道:“我是一军将领,为将之道,不逞匹夫之勇。你投不投降?”

曾望谷尖叫道:“你这胆小鬼!”

我沉下脸,喝道:“放箭!”

身后一下又飞出了一片箭雨。曾望谷大概也想不到我会命令放箭,猛地向后一跳,手中刀上下翻飞。这样的做法虽然有点不太光明正大,但曾望谷这人一向只是偷袭过往行人,我也懒得再和他说什么光明正大了。如果他再跑得话,我真有些不敢再追,不如干脆‘射’死了他,剩下那批部众也省得枉送‘性’命。

现在距离已不到百步,前锋营刚‘射’出箭,突然从那些山石后也飞出了密密的箭矢,正是对准了我的。我没料到曾望谷竟也打的这个主意,大吃一惊,百辟刀已然出鞘,人也猛地向后跃去。他们‘射’出的箭不及前锋营的密,但一时有数十支箭同时‘射’出,那还是难以应付的。曹闻道惊呼一声,和另一个士兵冲了过来,两人帮我将‘射’来的箭挡开,只听得“啊”的一声,那士兵动作虽快,却被一箭‘射’入咽喉,仍是直立不倒,飞过来的箭在他身上“叮当”作响。

这士兵是为我而死的,我强压住心头怒火,定了定神,却见曾望谷身前是一堆断箭。他没有人帮,竟连一支也没能‘射’到他,还有一些箭居然‘射’到离他三四尺远的山崖边了,看来前锋营士兵的箭术也是良莠不齐,没有曾望谷手下箭术厉害。我喝道:“动手!一个也不要留!”

曾望谷他们就在山谷口,现在冲上去,如果山上有埋伏的话,连他们自己都会被砸到,看来他们真的是走投无路才逃到这儿来的。我想得太多,让一个弟兄为我送了命,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恼怒,已不再打算饶恕一个了,定要将曾望谷这批人斩尽杀绝。

曹闻道喝道:“大家跟我来!”他本来就在我前面,一发力,已冲上前去。二百人在千军万马中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山谷中齐齐冲上,真有不可阻挡之势。我紧随在曹闻道身后,也没用长枪,手中握着百辟刀,盯着曾望谷的身影。曾望谷向我挑战,我没答应,现在却终要和他一战。我已打定主意,定要取下他的人头,祭奠死去弟兄的英魂。

曾望谷仍然一动不动,手握着单刀,好像在等着我。虽然他脸上罩着面罩,但我仿佛能看到他嘴角的冷笑。我抢上一步,已冲到曹闻道跟前,一跃而起,厉声喝道:“受死吧!”

这一刀劈向他头顶,哪知刚欺近他跟前,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人猛地一夺我的刀。这股力量突如其来,我大吃一惊,向边上一看,只道有哪个人接了我一刀,可是身边哪有半个人影。我心中惊骇莫名,只觉刀上仍有一股力量,虽然也不是太大,但我的刀已失了准头,不是对准曾望谷了。这时曾望谷也已一跃而起,尖声叫道:“死的是你!”

他的刀直直向我‘胸’口刺来。我心头骇然,百辟刀上仍旧有一股异样的力量,好像是个隐身人拉着我的刀。我猛地一夺刀,趁势横扫过去,就算真有什么隐身人,我这么一夺也必将夺出他的掌握了。可是手上的力量却丝毫未减。边上,却听得曹闻道惊叫道:“是什么邪‘门’的事?”

曾望谷的刀已到了我的‘胸’口了,而我的百辟刀仍然慢了一步,没能收到‘胸’前防御。我心头一寒,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趁势缩小了一圈。人呼吸时,本就是如此,要含‘胸’收腹,只能先吸一口气的。‘胸’口缩小一圈后,曾望谷的刀就减弱了半分势头,而我又有软甲护身,大概还能挡得过他这一刀。

“嚓”一声,他的刀在我‘胸’口软甲上重重划了一道,但没有痛楚,看来没能割破皮肤。看着他这把金光耀眼的刀,我手猛地一松,百辟刀已然脱手,右手一把抓住了曾望谷的刀背,一脚踢了出去,左掌趁势砍向他的手腕。曾望谷想不到我竟然敢弃刀不用,他本待收刀再发,便已被我抓住了刀背。他不像我这样敢弃刀,两手紧紧抓住刀柄,我的左手已一把刁住了他的手腕,下面的一脚也已重重蹬在他小腹上。

“砰”一声,他被我这一脚踢得向后飞出了三四尺,我落下地来,却见曹闻道和一些士兵正在勉力抵挡。不知为什么,他们的动作大为迟缓,倒好像身上的战甲足足有上百斤分量一样,一些绿衣的鬼军正在向他们攻击,他们左支右绌,看来已快挡不住了。幸好那些鬼军都没什么兵器,大多用的是木‘棒’,被打两下还能挡得住。

我眼角一扫,却见我的百辟刀现在已贴到了山崖边上。我弃刀时并不曾用力,而我离山崖还有足足五六尺远,难道百辟刀自行飞了半丈有余么?奇怪的是,现在我手上拿着曾望谷这刀,却没有什么异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我脑海中一亮,已想到了其中奥妙。

原来,曾望谷的确有埋伏,只不过这埋伏有点特别。我高声喝道:“没装战甲的过来,不然就退出谷去!”

前锋营的士兵大多穿着战甲,不穿战甲的只有二三十个。我喊过后,冲到曹闻道身边,正好有个鬼军手中持着一根削尖的木‘棒’向曹闻道面‘门’刺来。曹闻道的臂上已多了几道伤口,他穿着战甲,那些木‘棒’根本刺不进去,伤并无大碍,但是这一‘棒’刺到脸上可是受不了的。我冲到他边上时,那木‘棒’已经到了他面‘门’前,我将刀猛地由下而上一击,右手刀顺着木‘棒’划下,“咳嚓”一声,那人的手指被我削落了两个,木‘棒’也已拿不住了,捧着手叫起痛来。我也顾不得再对付他,用肩头向曹闻道一撞,将曹闻道撞后了几步,叫道:“快出去!”

这时那些不穿战甲的士兵已冲了上来。他们虽不知道我这命令的原因,但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有些穿战甲的把战甲脱了也冲进来。鬼军箭术厉害,但这样以枪‘棒’相斗,却远不及身经百战的前锋营士兵,而冲进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根本挡不住了。前锋营的士兵都视生死为无物,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地上已多了十来具鬼军死尸,剩下的也大多带伤。

我正待再杀过去,突然,曾望谷尖声叫道:“住手,我随你们去!不要杀了!”

我吃了一惊,只见曾望谷正慢慢向我走过来。他中了我一脚,大概也受了内伤,走路有点踉跄。我停住了刀,叫道:“大家住手!”

先前曹闻道他们一冲进去,有一些士兵因为行动不灵,也受了重伤,现在最要紧的也是救助那些士兵。我看着曾望谷走上前来,冷冷地道:“曾望谷,你认输了么?”

曾望谷仰起头道:“我不认输。如果我也有两百人,那你们定然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曹闻道骂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他由人帮着脱掉了战甲,现在也站在我边上。他受伤不轻,一条手臂上被血染得通红,他却浑若不觉。

曾望谷道:“我随你们去,只求你们放过这些人。”

曹闻道怒道:“现在没条件好讲,一律杀了!”

他暴跳如雷,正要上前,我拦住了他,看着曾望谷道:“你真是这话么?”

他伸出双手,人动也不动。我看着他道:“你可知道,败军之将是没条件好说的,我不答应你。”

不管曾望谷愿不愿意,现在他是根本逃不掉了。我恨他用这种恶毒的埋伏,如果他真的有二百个人,我们说不定真会全军覆没,起码也要死伤大半。我已拿定主意,再不发善心了,一个都不留。

那些鬼军面面相觑,突然有个矮小的鬼军走出来,跪在曾望谷跟前哭道:“曾夫人,来世再见了。”

这人声音娇脆,竟然就是个那天的那个叫“文美”的‘女’子。她果然是曾望谷的人,但我却不及恼怒。她居然管曾望谷叫“曾夫人”,难道曾望谷竟也是个‘女’子?

曾望谷慢慢将脸上那张鬼面拿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姣美的面庞。以前夜摩大武跟我说曾望谷据说是李湍的娈童,那并不是胡说,只是他们想错了,曾望谷其实是李湍的‘侍’妾吧,也怪不得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曾望谷将面具拿下时,前锋营众人齐声叹了口气。那个文美也不算难看,但站在曾望谷身边,却着实显得平常。曾望谷可以算得是绝代佳人,他们也为这样一个美人要被割掉首级而叹息吧。曾望谷转向我道:“楚将军,我纵在这里已久,没想到折在你们手里。李大人在日,罄天水省之兵,也没有哪一支及得上你们的。只望楚将军能体上天好生之德,将我谷中的‘妇’孺放走。”

我心头已是‘乱’极。我说要杀尽鬼军,可也根本没想到鬼军里居然连‘妇’‘女’都有。我盯着她,慢慢道:“你可答应遣散部众,以后不再袭击过往的帝**么?”

曹闻道在我身边急道:“楚将军,这‘女’人‘花’言巧语,不能放啊!”

我看看身后,前锋营的士兵们一个个木然站着。他们随我前来追杀,现在战死了五人,如果我把曾望谷放了的话,不知他们会不会不服。我心烦意‘乱’,向曹闻道喝道:“住嘴!”

我从来没这么凶地跟他说过话,曹闻道也一下咽住了,不敢再说。我高声道:“弟兄们,你们意下如何?”

那些士兵都面面相觑,一个也不说。想必从来也没有一个将官曾经问过他们这样的事。一个年纪将近四十的老兵道:“人死不能复生,多杀也无济于事,楚将军你看着办吧。”

曾望谷眼前一亮,道:“楚将军若真能放过他们,曾望谷愿自尽以谢。”

我道:“自尽也不必了。你们也害死了我的五个弟兄,以后若再有来袭击我军之事发生,那时不要怪我不懂怜香惜‘玉’,我会将你身上的‘肉’都一片片割下来的。”

她微微一笑道:“楚将军真是好男儿,我哥哥死在你手上,也该不枉。曾望谷在世一日,定不会再与楚将军为敌了。”

她看了看我手头的刀,我把刀扔了给她,喝道:“快滚吧,少婆婆妈妈的。”

她拣起刀,看着我道:“楚将军你怎么知道这儿的奥秘?”

我走到山崖边,拿起了百辟刀。百辟刀像是粘在上面的一样,得‘花’点力气才能拿起来。我道:“不久前我刚读过了当初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内中有谓:‘山中有石能吸铁器,如慈母引子,故名慈石。’我想这面山崖上,大概都是慈石,所以你们不用铁器,你用的也是铜刀。”

曾望谷‘露’齿一笑道:“楚将军真是文武全才,如果你早生三十年,想必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她突然将刀一翻,右手往刀口一击,一只手切在刀上,直飞起来,血喷了半身。文美惊叫一声,撕下一条布来绑住她的断腕,叫道:“夫人!”曾望谷望向我道:“文美,这样能让楚将军向他属下有个‘交’代。”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断腕明志,一时说不出话来。曾望谷脸上已无血‘色’,强忍着疼痛,向我跪下来道:“多谢楚将军不杀之恩,多谢列位将军仁心。”

她不畏死,说谢我的不杀之恩,那也是谢我不杀她的部属吧。我让自己保持平静,道:“曾望谷,记得你说的话。”转身对曹闻道道:“我们走。”

曹闻道看了看身后那些人,小声道:“楚将军,是不是要我把他们全干掉?”

我叹了口气。曹闻道其实颇为‘精’细,现在把曾望谷他们杀光才是永绝后患的上策。但是,这种上策纵然我做得出来,只怕日后也难以面对自己的良心。我道:“曹将军,我以前就有过一个誓言,今生今世不杀‘女’人,你不要让我违誓吧。”我当然并没有这种誓言,但此时说出口了,现在立这个誓也不算晚。

曹闻道怔了怔,道:“那也好,反正他们死了也有一半,翻不起什么‘浪’了。”

背着五具死去弟兄的尸首回到方才遇袭的地方,丁孝也已等得急了,见我们浴血而归,他吓了一大跳,跪在我跟前道:“统制,曹将军,你们没事吧?”

我道:“不碍事。这儿呢?”

丁孝道:“那些家伙见‘射’我们阵脚不动,自己‘乱’了阵脚,被我们‘射’死了十来个。”

在路边,整整齐齐地排了十来具尸首。我叹了口气道:“连同我们的弟兄,一块儿埋了吧。有受伤的弟兄马上医治,我们得快点走出这鬼啸林。”

丁孝答应一声,转身便去传令。我重新上马,曹闻道这时也将马带到我身边来,小声道:“楚将军,你还在防着曾望谷出尔反尔?”

我点点头道:“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闻道想了想,像是鼓足勇气道:“楚将军,我真觉得你有点‘妇’人之仁。既然怕他们出尔反尔,不如干脆做个了断,以绝后患。”

我叹了口气道:“曹将军,你以前是陆爵爷麾下健将,君子五德,‘仁、义、信、廉、勇’,陆爵爷之勇你已得了,但陆爵爷之仁你却少了点。他宁受君侯责罚,也不忍妄杀平民,我们岂能如此好杀成‘性’?”

曹闻道道:“可你不怕那曾望谷有反复么?”

“我看过一句话,叫仁者爱人,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所以我宁可错放,也不愿错杀。”

我说得有些响,边上的一些士兵都被我的话惊动了,那个方才附和我的老兵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这话实是不错。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能不杀的,还是不杀好了。”

***

进入符敦城时,天已近黄昏。我们坐船渡江,到达北‘门’时,城中早已涌出了一群人来等在北‘门’,当先两骑,正是西府军的正副都督周诺和陶守拙。周诺和我并马入城,很亲热地道:“楚将军,年初见你时,我便知道你必成大器,果不其然,哈哈。”

我笑了笑道:“周都督取笑了,小将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何足挂齿。周都督为国出力,是国之柱石,此番朝中军制变革,我奉太子与文侯大人之命而来,一为周都督晋爵,二是在周都督手下听命,还望都督关照才是。”

周诺大笑道:“这个自然。如今妖兽横行,我等自当戮力同心,以报天恩。”

我也笑着,但心里只在捉‘摸’着他话里的意思。陶守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走着,他准是做梦都想不到文侯竟然会派我来。当他出主意要害我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居然能咸鱼翻身。如今今非昔比,我成了奉王命而来的钦使,并且知道他告发周诺的底细,饶是他足智多谋,也一定正惊魂未定。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恶作剧的念头,道:“陶都督,今番你虽未能晋爵,太子亦加封陶都督为副将军,陶都督可不要有多余想法。”

李湍败亡后,他的司辰伯之爵便转授给周诺了。周诺现在的爵位职衔为司辰伯、副将军,陶守拙是副职,加封为偏将军。他以前虽然军衔与我一样,都是下将军,不过他这个下将军是有实权的,手下有两万兵马,比我这个有名无实,只能统领一千多人的下将军权势大得多。这时我才想到,在军衔改制后,文侯让我恢复下将军,实在是对我青眼有加,极为看重了。

陶守拙笑了笑道:“楚将军取笑了。守拙一心只要辅佐周都督,能早日平定妖兽之‘乱’,平生之愿足矣。”

他的脸皮倒也够厚,说着这些正气凛然的话时脸也不红一红。我也微微一笑,道:“这个是自然的。”

陶守拙现在心里一定在臭骂我了吧,我有些好笑。

到了都督府,周诺将西府军重新整编后的五路军指挥使引见给我。西府军仍然带有太多独立的痕迹,新军制仍不能在这里通行,按理这些指挥使都该是都统。一路军指挥师叫谷宁,他也是天水省军户出身,三代都是周诺部将,他也该属于周诺的心腹。二路军指挥使叫夜摩天,三路军指挥师名谓尚师接。听到那个“夜摩天”的名字,我就想起随唐开回帝都时认识的那个叫夜摩大武的西府军。夜摩大武告诉我,“夜摩”只是他们夜摩族的“氏”,他本名是个又怪又长的名字,这个夜摩天大概也另有个又怪又长的本名吧。

这三路是由周诺统率,第四第五两路则是陶守拙的人马了。第四路指挥师是陶守拙的侄子陶百狐,第五路指挥使名叫盛昌。陶百狐这人年纪也只有三十出头,但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精’明的气息,他一定也是个智将,盛昌却显得敦厚老实。

这五路指挥使个个都相当‘精’干,人们传说西府军在山中是天下无敌,可能也是不假,西府军从上至下还不曾沾染上帝**的‘毛’病,虽然他们军备不及帝**,但士气却有过之。尤其是不久前刚击退了蛇人的第一次进攻,一个个更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向周诺下了犒师诏后,周诺说今晚要在都督府为我接风洗尘,让我先去休息一下。我仍然被安排在来仪馆,不过这回周诺给我的是上等房。来仪馆虽然大,却也容不下一千来人的前锋营,所以除了曹闻道和钱文义也各有一间房,其余的士兵都被安排在军营歇息。

回到房里,我只觉周身骨架都散了,软甲也没脱,倒头便向‘床’上倒去。这‘床’铺着松软舒适,想起上回来时让我住的只是普通的客房,真个有天壤之别了。

我刚躺了一会,‘门’外突然响起了曹闻道的声音:“楚将军,一块洗澡去吧。”

我拉开‘门’,只见他肩上搭着条浴巾,战甲早就脱了,兴冲冲地站在‘门’口。一见我出来,他道:“楚将军,客栈里的人说,楼下有个温泉可以洗澡,我们去见识见识吧。”他大概从没见过温泉,已是跃跃‘欲’试。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上回我也来洗过一次。”

我将软甲脱了,从衣橱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来。周诺安排得颇为周到,衣橱里已放了两套内外衣物,我拿起一套来比了比,没想到像定做的一样,这衣服极为合身。我不由一怔,曹闻道却有点不耐烦,进来道:“楚将军,走吧。”

我看着衣服道:“周诺真的很厉害。”

“何以见得?我看他也不过如此。”

我把衣服叠了叠道:“他给我们准备的衣服如此合身,你不觉得诧异么?”

曹闻道撇了撇嘴道:“楚将军,你就是会疑神疑鬼,那又算什么大事。”

他根本不把这事放在眼里,我笑了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准备两套合身衣服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可周诺把这种小事也已想进去了,这人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不臣之心,我该怎么办?

我拿着衣服出‘门’,刚把‘门’掩上,我道:“叫一下钱文义吧。”

曹闻道又撇了撇嘴道:“叫他做甚,难道楚将军你还没被人骗过瘾?”

“不能这么说,钱将军如今与我们同舟共济,自当齐心协力。叫他一下吧。”

曹闻道有点不情不愿地向钱文义的房间走去,敲了敲‘门’道:“钱将军,楚将军请你一块儿洗澡。”听着他的话,我有些想笑。曹闻道虽然有点粗鲁,同然一点也不莽撞,他虽然对钱文义满脑子不忿,但说出来的话仍然很和蔼。

第二十九章‘穴’地攻城

在温泉洗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人也觉得神清气爽。天将黄昏,周诺派来的马车已停在来仪馆‘门’外。坐了车来到周诺的都督府,里面已是灯火通明。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跳下马车,一个传话的高声道:“前锋营统制楚将军,前锋营骁骑曹将军、钱将军到。”这人声音虽响,却很清亮,一点也没有声嘶力竭之感。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西府军中的中高级将领,我一走进去,周诺率先站了起来,像接到命令一样,其余人全都齐刷刷地站起,周诺道:“楚将军,请这边坐。”

他给我留的是上座。我向他行了一礼道:“周都督,您太客气了。”

周诺笑道:“楚将军是钦使,又率军来援,我西府军感恩不尽。来,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天水省的酒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由于天水省土地相当‘肥’沃,粮草出产甚多,到现在仍可以酿不少酒。只是和高鹫城出产的木谷子酒相比,天水省的酒因为是粮食酿的,要浓厚许多,我喝了一杯便觉得身上发热。这是周诺拍了拍手道:“有酒无乐,不成欢宴,来人,让乐舞队上来。”

我只道周诺叫上来的也是一批‘女’乐,谁知‘门’开处,进来的却是一些身着铜甲,手持枪盾的士兵。这些士兵个个都长得一般高矮,身上的铜甲也磨得金光耀眼,看上去并不是实用的甲胄,唯一不同的是盔缨分黑白二‘色’。正在诧异,周诺对我道:“楚将军,天水省地处偏远,我辈又是行伍中人,不敢纵情声‘色’,这舞队乃是从军中‘操’练之法变出,以示欢宴犹不忘练兵之意,楚将军见笑了。”

一边的乐队用的已不是丝竹了,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击了三通鼓,那些铜甲士兵应节起舞,互相击刺。他们的手法相当熟练,虽然并不实用,但看着明晃晃的刀枪你来我往,看得人也有些心惊。这等舞蹈带着杀伐之气,与帝都流行的那等‘女’乐**之舞完全不同,我略微有些酒意,也不由被这等金戈铁马的气势一振,放下酒杯看着。

他们人数不多,步法则随着鼓点变幻,虽然只有二十来人,酒席当中这块空地也不大,但这舞队‘交’错穿‘插’,变幻队形,夷犹如意,隐隐地似与兵法偶合。如果不是他们的动作太过整齐划一,几乎可用在战阵上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周诺,却见周诺捋着短髯,脸上极是得意。

陶守拙凑过来小声道:“楚将军,这是八阵舞,乃是周都督与幕府中诸参谋变化古法而来的。”

他说得很平静,好像只是顺口一说,但语气却有些奇怪。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坐正在自己位子上了,但是我心头却仍是大不平静。周诺如果仅仅是为了编一个舞蹈,他会‘花’这么大力气去与诸参谋变化古法么?陶守拙话中的言外之意,那是说这八阵舞除去了舞蹈的动作,其实是可以用在战阵上吧。周诺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连乐舞也改成军列,也许,真和陶守拙密报的一样,有了不臣之心。只是这种阵势实在有些太过‘花’哨,恐怕不会很实用。

我看了看另一边的周诺,周诺仍是带着得意的神情。这支乐舞队训练得已经极为纯熟了,他们刀来枪往,挥盾阻格,脚下又忽进忽退,动作虽快,身形却全无滞涩,连衣服都不碰一碰。周诺见我看向他,得意地道:“楚将军,你看这八阵舞如何?这八阵随时可以变幻,一年前我在符敦城一幢古屋的壁画上见到,经过斟酌,编成了这个八阵图。”

我笑了笑道:“不知这八阵图是否可用到实战?”

我说这话已带有试探之意,周诺并没发现我用意,他将酒杯放案上一敦,笑道:“楚将军果然神目如电,我变化八阵图,本意正是要用到战阵上,编成乐舞实是为了让人看得清楚些,楚将军你看。”

他拍了拍手,那舞队一下按盔缨分成了黑白两组,黑组围成一个圆阵,白组则排成了军中惯用的冲锋阵模样,随着大鼓一击,那围成冲锋阵模样的白组像一柄尖刀般冲了过去,直‘插’入圆阵中。这圆阵约略有些像常用的方圆阵,但是灵活‘性’却不可同日而语,冲锋阵一进来,圆阵中突然疾分疾合,每冲进一个白缨武士,圆阵便像磨盘一样转动,两队虽然人数相同,但是圆阵隐隐却有包罗万象,无穷无尽的气象,白缨武士的阵形登时被绞得七零八落,一个个被推出阵形。随着圆阵的绞动,还在慢慢向前,只不过短短一瞬,白缨武士像是被圆阵吞没过一次一样。

我吃一惊,边上曹闻道却已“咦”了一声,一下站了起来,周诺笑道:“楚将军,你以为如何?”

我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这八阵图竟然神奇至斯,实在是没想到。用于实战,自然不会像这舞队那样指挥如意,但只要有一万人保持阵型,要挡住一万个蛇人也不在话下,以前军中所用阵法,其实都相当简单,特别是冲锋时,阵形马上会‘乱’,阵法更多是用在驻营上。以前在南征军中,我曾与金千石、吴万龄在龙鳞军中训练过坚壁阵,但坚壁阵防御虽强,却不利进攻,而且训练极为困难,我们日夜‘操’练,坚壁阵仍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有时想想,坚壁阵实在有些得不偿失,要真练成了坚壁阵所要求的那等本领,不用阵法也足以自保了。而这八阵图虽然变化繁复,但只是变化队形,并不要求单兵之间默契无间,比练坚壁阵已是容易多了,这已与过去的阵法完全不一样,可说是一种完全新颖的阵势了。

怪不得周诺要有不臣之心,天水省道路崎岖,易守难攻,他们又有了这种神奇的阵法,如此又值蛇人大举进攻,独立后帝国根本派不出军队来平叛。即使派出来了,起码也得十万以上的人才可以与西府军一战,在如今形势下,这根本不可能。

周诺又道:“楚将军,你若对这八阵图感兴趣,宴后我让人送上一本副册,楚将军帮我看看阵中有何可以改进的地方。”

我大为感动,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真的么?楚休红多谢都督。”我对陶守拙的印象原本不好,周诺豪迈爽朗,又文武俱备,却让我大为心折,他竟然要把八阵图传给我,那多半并无不臣之心了,此时我已有七八成不信陶守拙的话。

周诺笑道:“大敌当前,自当上下齐心,共赴国难。这八阵图虽未完备,但上次蛇人攻来,已然建功,还望能在楚将军手下发扬光大,一放异彩。”

我吃了一惊,道:“周都督,你是说……你是说先前曾与蛇人野战?”

周诺道:“不错。那一路蛇人大概有两千余,我将谷宁与夜摩天两路军布在城外的摩天峪,以两个八阵图夹击,那些妖兽抵挡不住两位将军的猛攻,丢盔卸甲逃窜,哈哈。”

他说到谷宁和夜摩天时,两人一下站起,向周诺行了一礼道:“那是都督指挥有方,末将岂改冒功。”

是两千蛇人啊,而且也占了地形之利。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松了口气。可他们能以两万对两千取得大胜,自己损失不大,这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事了,帝**能有这样战绩的,只有先前毕炜反攻北宁城时才能相比。而北宁城进行的仍是守城战,真正野战而能取胜的,周诺还是第一次。

也许,也正因为周诺此战取胜,所以使得他野心空前膨胀,以为帝**是不堪一击,才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可是他对我却相当诚恳,连自己苦心编成的八阵图也要传给我,又不像是对帝国心怀忌心的样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宴结束后,周诺送我到了大‘门’口。虽然我也注意让自己不要贪杯,然而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回到来仪馆,我只觉头昏眼‘花’,只想倒头就睡,却‘摸’到怀里的那本《八阵图谱》,我取出来就着烛火想看一看,但是眼前看出来的字都一个个不成样子。

真的喝醉了。我苦笑着,把书放进怀里。以前我怀里总放着《胜兵策》和《道德心经》,那两本都是羊皮书,这本《八阵图谱》却是用夜摩大武说起过的茧纸抄的,比那两本要薄好多,放在怀里仍不觉得多。我拉了拉‘门’边的唤人铃,叫人‘弄’点冷水来,我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正坐在桌前发呆,‘门’上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只道是送冷水的来了,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并不是来仪馆的下人,居然是钱文义。他喝酒不多,没像我一样被灌了许多,仍是很清醒。我见是他,吃了一惊道:“钱兄,你怎么来了?”心里却有点不安。

钱文义走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本来没脸见你,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我舒了口气。本来我还担心他是铤而走险,要来找我的晦气。我道:“什么事?你说吧。”

“周都督将我们安排在此处,全军弟兄却到了军营,这是何意?”

我道:“这来仪馆没那么多空房啊。”

钱文义摇了摇头道:“以前你带前锋营时,身先士卒,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能得全军弟兄死力。如今我们养尊处优,全军弟兄住在军营中,纵然他们不多想,也要与我们隔了一层。兵法有云,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军心如一,方能百战百胜。楚将军,这话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的话像兜头一盆冷水,我的酒意也一下清醒了。我的确也没想到这些,本来觉得前锋营多半不会多想,但他说的也是在理。我点了点头道:“正是。明天我就向周都诺告谢,我们还是住到军营里去。”

钱文义脸上一下‘露’出喜‘色’,向我又行了个大礼道:“楚将军,当年我们分属同属,如今你是我上司,本来我不该这般无礼。但楚将军,古人有云,富贵最能磨人意志,实在不能……”

他下面没说,但我也知道他说的多半不该被安逸消磨意志之类的话。我道:“钱兄,你说得极是,多谢逆耳相劝。”

以前名诗人闵维丘有一首在军中传颂一时的诗,结尾是“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四句。因为这首诗,当时武侯大发雷霆,说他挑拨军心,差点要把他斩了,亏得文侯说情,才算不追究,后来江妃把他流放关外,这首诗也未必不是贾祸之由。这四句诗我在当兵卒时很有同感,一场大战,战士出生入死,但是战后,加官晋爵的全是各级将领,虽然也有士卒提升为军官的,可更多的士兵死在沙场上,连名字也留不下来。可是现在我自己当了将军,却似乎已把这些话都忘了。我不禁一阵羞愧。

钱文义大概也觉得不好说得太过分,道:“那我歇息了,明天我们都回去。不知曹将军的意思……”

我打断他道:“曹闻道我会跟他说的。”曹闻道虽然很乐于住在这儿,但我想跟他说明这个道理,他一定也会听。

钱文义道:“那就好,楚将军恕我无礼打搅。”他又行了一礼,突然像想起什么,小声道:“楚将军,我们真的是要来增援西府军么?”

前锋营出发,这次名义上是下诏升西府军将领之职,再就是增援。我心里动了一下,道:“是啊,怎么了?”

“我们不到一千人,与五万人的西府军比起来,力量微不足道。我有些奇怪,当北宁城危机未除时,文侯大人怎么会轻重不分的。”

我心头一凛,也不好多说,道:“大人自有道理。你去歇息吧,明天早点出‘门’。”

这时送冷水来的下人也进来了,我让他把铜盆放在桌上,关上‘门’,把脸探进水里。天有些冷了,这水都有点刺骨的寒意,但也让我余酲尽消。的确,钱文义也看得出这次我们的目的有点不明不白,以周诺这样一个大都督会看不出来?而文侯难道也想不出当中的不合情理么?

我把头探出水盆,擦干了脸。突然,像脑中划过一道闪电,我一下呆住了。

文侯并非不知道周诺会看出这事的古怪,而是他故意这样安排的。周诺有不臣之心,只是陶守拙的一面之词,未必不会另有内情,如果一下派了一支上万人的大军过来,周诺没有异心还好,一旦真有异心,那反而会‘激’得他提早生变。只派我这一千人过来,一方面是警告一下周诺,让他知道自己的动作并非瞒得滴水不漏,另一方面也是当万一真个有变,我可以对他有所牵制。而周诺一定也已觉察到文侯的用意,所以他对我大加笼络。也许,他是想把我拉到他那一边去。

只是,周诺知不知道告密的是陶守拙?

我擦干了脸,刚把‘毛’巾放回盆里,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有人!

在战场上经历得多了,如果有人在我身后,我不用看也能知道。我猛地一弯腰,左手在地上一按,人几乎贴着地板翻了个身,就在这一翻身间,右手已拔出了腰间的百辟刀来。

“嗤”一声,当我刚伏下时,有个东西从我身上飞了过去,钉在‘床’柱上。只是很奇怪,这东西离我很远,我就算站着不动也打不中我的,难道这刺客的本事这么糟糕么?

我提刀站了起来,冲到身后的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外什么都没有,一轮寒月挂在天际,被天空中的雾气笼得朦朦胧胧。天水省多雨多雾,现在就算不是雨季,雾气仍是很重。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关上窗,正有些担心,猛然看见刚才那人扔出的那东西。那是把飞镖,上面绑着一块小小的羊皮纸。我吃了一惊,拔了下来,却见羊皮纸上写着几个字:“白帝祠”。

天一亮,我马上向周诺告谢,并说明我们要住回军营中去。周诺倒是一怔,可能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因为昨天的事,我也有些害怕单独住在来仪馆了。在那儿虽然住得好,吃得好,但是并没有照应,实在放不下心。

和曹闻道、钱文义回到军营,他们正在‘操’练。我安置好后,把那本《八阵图谱》‘交’给曹闻道,让他先‘操’练全军,自己跳上飞羽,说是去看看符敦城的形势。

昨天那张羊皮纸多半是陶守拙派人送来的吧,但我绝对不敢大意。问了问土人,听说白帝祠居然是在城西江边,离城有二里多地。军营是在城北,得大半天时间。

我不知道白帝祠里会有什么,在那种偏僻之地,可不能大意,还好我早有准备,外衣里穿了软甲,薛文亦给我的手弩也挂在腰上。到达白帝祠时,已是中午了。天水省大多日子不雨也是‘阴’天,今天倒是难得的晴天,远远的已看到江边有一幢石屋。这石屋也已很破败了,不知有多少年,虽然名为“白帝祠”,那些石头却都是黑的,从石缝里钻出的藤草已将墙壁大多掩没了。

到了白帝祠前,只见‘门’口拴了几匹马,这里周围是一片江滩,一览无余,不会有重兵埋伏。我把马拴好了,刚走上石阶,还没到台上,已听得有个人笑道:“楚将军你来了。”

那正是陶守拙的声音。他已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里面有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些酒菜,可我对他仍有些戒心,脸上却没‘露’出来,坐下后只是道:“陶都督,不知叫我来此,有何吩咐?”

陶守拙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上回你来时,陶某一时昏了头,做下错事,此后追悔莫及。”

他说的就是把她们当成贡品送给帝君的事。我心头一阵气苦,板着脸道:“这已是旧事了,陶都督不必多提。”

陶守拙道:“陶某此后一直想弥补这过错,听得楚将军前来,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楚将军正当妙龄,又英勇无敌,来人。”他拍了拍手,从屋后袅袅婷婷地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

那是个穿着黄衫的‘女’子,怀里还抱着一面琵琶。乍一看到,我几乎要失声叫出来,还以为是时光倒流,重又回到了当初武侯营中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了。但仔细一看,那个‘女’子眉目间虽然与她有些近似,毕竟大有不同,这个‘女’子更多几分‘艳’丽,却少了几分清秀。

我愕道:“陶都督,这是何意。”

“陶某为补前愆,故特地为将军物‘色’了一个‘女’乐,以娱闲情,请楚将军笑纳。”

我没想到他居然想的这么个主意,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女’子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坐在一张石凳上,陶守拙笑道:“这位小姐是乐坊琵琶圣手萧心‘玉’,‘色’艺双绝,一手琵琶更是妙绝天下。‘玉’小姐,请你为楚将军清歌一曲可好?”

萧心‘玉’抿嘴一笑,在琵琶上调了下音,低低唱了起来:

“君去桃‘花’遍邓林,君来桃树已无‘阴’。只余惆怅满遥岑。襟袖漫沾灯下泪,琵琶犹‘弄’别时音。薄情人早负前心。”

她的声音娇脆柔美,极是动听,像是心头被重重地拨了一下,我只觉眼眶里也有些湿了。是薄情人负心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薄情人,但是仅仅这一年而已,世界变得太多,我也已经变得太多了。

陶守拙打断了我的思绪,笑道:“妙哉妙哉,真是清歌一曲应难尽,恐到尽时人断肠。”

我心头刀绞一样地疼,强笑道:“的是妙曲。”

陶守拙道:“得聆如此妙曲,当浮一大白。楚将军,来,干一杯。”

我端起酒一饮而尽,只觉酒味苦涩,几乎难以下咽,不过,那可是只是我的错觉。陶守拙笑道:“壮哉,壮哉。楚将军是天下少有的勇士,酒量也如此洒脱,真令人佩服。”

陶守拙惯会甜言蜜语,我也知道的,但他这么客气,我也不能总拉着个脸。我道:“多谢陶都督美意,只是末将身在军中,只能辜负陶都督美意了。”

陶守拙道:“楚将军是怕旁人闲话吧?不妨,我已在城中僻静处为楚将军买了一处住宅,也有下人在那里打理,楚将军有空便可去那儿走走。”

我放下杯子道:“陶都督,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不知陶都督究竟有何吩咐?”

陶守拙看了一下他身后那两个随从,那两人行了一个礼,带着萧心‘玉’退了开去。等他们一走,陶守拙小声道:“楚将军,文侯大人命你来时,可曾向你‘交’待过?”

他的话里有些不安之意,可能他怕文侯根本没和我说起,我说不定和周诺做了一路了。我笑了笑道:“陶都督的深意,大人都领会得,因此末将受命前来,以观其变。”

陶守拙道:“楚将军,周都督确有不臣之心,他已将我手下的盛昌也拉了过去,便是百狐手下将领也有不少与他暗通款曲,楚将军可要当心。若不是蛇人攻来,他担心内‘乱’引起蛇人大举进攻,恐怕早就举旗自立了。”

我叹了口气道:“周都督暗削陶都督兵权,那只是西府军内务,似乎也不能说是有不臣之心的证据。”

陶守拙也叹了口气道:“楚将军,你可知他排成这八阵图后,为何只传给第一、第二两路军?只因他最信得过的便是这两路。”

我道:“偏向嫡系,那是人之常情,也不算证据啊。”

“他已命人造作‘天水国’军旗,以备自立所用,这可是确凿无疑了。”

直到此时我才吃了一惊。如果这是真事,那就非同小可。我也压低声音道:“陶都督因何得知?”

陶守拙又看了看周围,脸上浮起一丝冷笑:“周诺只道瞒着我,却不知我已在他身边安排了人,这些事我都已知道。他那些为自立准备的器械都放在城东木厂中,那儿由他亲兵队把守,旁人都进不去。”他大概也有点急了,对周诺已是直呼其名。

我沉‘吟’了一下,假如真是这样,我当然不能向周诺提出要参观他设在城东的木厂,那样只会让他生了疑心。可没见过的话,口说无凭,我也不能听信陶守拙的一面之词,这可是件马虎不得的大事。我想了想道:“是真的么?那该如何是好?”

陶守拙道:“周诺现在还想拉拢楚将军你,因此他毫无保留地传你阵法,只因你手头只有一千兵,他起事时你能附和就最好,如不附和,要杀你也只是举手之劳。楚将军,事关重大,你须要早做决断啊。”

我道:“如果周都督真要起事,你说过他手头有了四万兵,你我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一千,又有何用?”

陶守拙道:“现在我们唯一的胜机便是当机立断。他现在对你尚无戒心,还一心想拉拢你,只消带上数十个好手,趁夜突袭他的官邸,事后再说你是奉大人密令稳定军心,大事可成矣。”

我心头在暗暗冷笑。现在我想得已没那么简单了,陶守拙的话未必全然可信,周诺想自立,肯定不怕文侯起问罪之师,同样陶守拙也不会怕,如果我真按他的话做,到时陶守拙突然翻脸,以为周诺报仇之名起兵,西府军上下自然一呼百应将我拿下,这样他有名有实,而且军心尽归他掌握,连周诺的手下也会听他指挥,周诺为了自立做的准备反倒成全了他,我岂不是成了他手中的工具?虽然陶守拙也未必有这种打算,但我仍然不得不防。我道:“陶都督确是好计,只是万一此时蛇人攻来,那该如何?”

陶守拙道:“若是蛇人攻来,那才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你可向他请战要求出征,到时趁‘乱’立刻发难将他斩首,然后我们封锁住消息,仍以周诺名义发令,让他手下那几路指挥使到营中商议事情,再一网打尽,不从者杀,到时米已成炊,识时务者自然束手归降了。”

他这计划大概也已早就安排妥当,这些天来想了许多遍了,说起来也流畅之及。我冷笑道:“陶都督,你可真是深谋远虑啊。”

陶守拙道:“岂敢岂敢,这得全靠与楚将军联手。唉,周都督与我共事多年,情同手足,做下此事,我心中实有不安。为国之忠,弟兄之义,有时真不能两全。”

他是在做作么?我看了看他的眼神,但他眼里竟然也有点泪光。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如果不是的话,那他的演技也太过‘逼’真了。

我沉‘吟’道:“现在首要之事,当是确认周诺是不是真要谋反。陶都督,请原谅,此事太过重大,末将不能妄下决断。”

陶守拙道:“是,是,我在木厂已安‘插’了人手,本就虑及此事,今晚我便带你去察看。”

他自己带我去?我又有点迟疑了。陶守拙如果派别人带我去,我得多想想会不会其中有诈,但他自己带我去,那是对我推心置腹了。如果他在骗我,难道不怕我将他生擒么?原本我对他还有点疑心,但此时就周诺要谋反之事,我已信了七八成。我道:“陶都督,你的手段也当真厉害,周都督有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陶守拙笑了笑道:“岂敢,用间为行军至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突然觉得有些失言,伸手指着江面道:“楚将军,你看这一带大江环抱着大好河山,以‘性’命守卫不受侵犯,那是我辈军人的天职。”

江上长着些枯干的芦苇,风吹过,苇林簌簌低头,一轮红日也已渐渐沉向西,陶守拙手里拿着酒杯,样子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我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但他这一席话我也很有同感,也不由沉默了。

他放下酒杯,又笑了笑道:“楚将军,逝者已矣,我希望楚将军能不计前嫌,共谋大事。”

如果西府军因内‘乱’而崩溃,那么文侯算定的蛇人三路并进之举,有两路便已打通,到时帝国真个要大势去矣。那时,不仅仅是一个符敦城的事,天下所有的名城百姓都将落到蛇人手里,那副情景我都已不敢多想。我也把酒杯放下了,想了想,道:“陶都督,请放心,末将既受文侯大人之命,自当效死力。”

陶守拙一下兴奋起来,倒了一杯酒端起来道:“那就好,楚将军,我再敬你一杯。”

我也和他碰了一杯,心中却不由有些苦笑。

陶守拙和我说好,晚上他带我去城东木厂看周诺准备的那些军旗,只要事情一确认,就马上准备动手。西府军大部分都属周诺统辖,因此我们必须以迅雷之及掩耳之势下手,不发则已,发则务必要一击必中,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从木厂回来,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跳下马车,我心底有如惊涛骇‘浪’。尽管早就知道周诺可能会谋反,但一旦确认后仍是说不出的震惊。

陶守拙和我扮成工匠进入木厂,里面有一小队人都是他安‘插’在内的,我由他领着到了一间锁好的仓库,看到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军旗和号衣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周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谋反定已准备妥当了。我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到军营,我连夜召曹闻道和钱文义过来商议,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也都惊得面无人‘色’。暗地里商议了一阵。陶守拙建议择日到时由我以向周诺密报之名,带领几个亲兵进入都督府,将周诺拿下。这个计划看来也是相当可行,但是我总有些不安,总觉得还有没考虑周全之处。要捉周诺并不难,但是将周诺拿下后,我宣布周诺的谋反之罪,虽有陶守拙助力,但到时周诺手下那几个指挥使不服,发动哗变来夺回周诺,岂不是要在符敦城里引起一场大‘乱’?可是思前想后也再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若是周诺抢先宣布独立,他必定要让我表明态度,我不愿附和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要被他处斩。当初在高鹫城栾鹏发动兵变时,我已经碰到过一次这类事了。

商议了半天,我们也想不出好办事,决定还是随机应变。我来符敦城后,周诺并没有马上将我们拿下,那说明可能还有余地,说不定周诺知道文侯已有疑心,就此收手也未可知。

商议完了,天也已快要放亮。我和衣打了个盹,却被一个亲兵进来的声音惊醒了。我有点不快,道:“有什么事么?”

这亲兵道:“周都督派人过来。”

周诺!我大吃一惊,刚才还在讨论如何对付他,现在他派人过来,到底是何用意?难道今天就要发作了?我有点慌‘乱’,站起来整了整身上衣服道:“有请。”

一个身披软甲的西府军进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唐开有礼。”

这是唐开?我猛然想起他来了。近一年前,我就是跟随他率领的贡使团回到帝都的。那次我在知道陶守拙要把她们当贡品献给帝君时,也是他一心要杀了我灭口,此时他却恭恭敬敬站在我跟前,真是风水轮流转了。他是周诺的弟子兼亲随,我看了看他,冷笑道:“唐将军比上一次看到时更英姿勃勃,我深为想念。”

唐开面无表情地道:“唐开只知遵命而行。楚将军,都督有请。”

周诺叫我到底有什么事?难道我和陶守拙商议之事发作了?我沉‘吟’了一下道:“好的,我马就来。”

唐开道:“都督请楚将军务必快一点,他在练刀房里等候。”

周诺很喜欢练刀,我也早就知道了。一想起他练刀时那种几乎和实战一样的气势,我就有点害怕,他的斩影刀极是神奇,我很想再见识一下,要是能学的话更好,但他仅仅是为这事么?我也不能一口回绝,横了横心道:“好,我马上就去。”

跟在唐开身后到了都督府,想起当初见到这个人一双利愈快刀的手掌,我不觉得打了个寒战。唐开的掌法是西府军与“斩影刀”齐名的“斩铁掌”。周诺本身本领很厉害,唐开和另一个随从总是形影不离地跟随他,如果真的生变,我须要先拿下这两个好本事的随从。俗话说的“一以当千”只是说说而已,世上绝没有这么大本领的人,但周诺和唐开要是与人单打独斗,以一当十那是无疑的。

到了都督府内院,只听左手边的一排房间里传来了木刀相‘交’之声。木刀虽无锋刃,但周诺那样的刀法使来也足以让人骨断筋折。周诺极注重刀法训练,大概是因为天水省地势险峻,到处是山岭,骑兵并不能发挥所长,因此他更注重步战。一进练刀房,一眼看见他正提着那柄大号木刀,有三个人躺在地上,有一个额头被打出老大一个包,不过周诺脸上却是满意之‘色’,正大声道:“三个都很不错,同时加俸二百。”

与周诺练刀,如果让他满意就加俸,可刀法太差就会马上被夺去官职,他选出的指挥使,一定也是刀法出众之人。我记得上一次他曾有意让我接第三路军指挥使,但这事后来不了了之,说不定也是因为我的刀法不如他的意。

不等他们走下,周诺已迎了过来,笑道:“楚将军,早。”

我行了一礼道:“周都督,末将有礼。”

他道:“楚将军上一次与我比刀不分胜负,这回有无兴致看看本督刀法有无长进。”

那一次他的斩影刀‘逼’得我浑身脱力,不过那也是我第一次正面碰到这种刀法。近一年后,这些天来我自觉刀法也已有了长足的进步,实在颇想和他再比试一下。我又行了一礼道:“请周都督指教。”

周诺笑了笑,边上另一个随从已拿了一把木刀过来‘交’给我。我们相向而立,抱着刀行了一礼,我正要动手,周诺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道:“昨天陶守拙跟你说了些什么?”

像是当头一个霹雳,我一下惊呆了。和陶守拙会面的事实在算得上机密,我一个人也没说过,没想到周诺这么快就知道了。他问得又太过突然,我想编个理由都编不上来,正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周诺忽然笑了笑道:“楚将军,你正值青年,血气方刚,慕‘色’也是人之常情,用不着不好意思,末督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哈哈。”

我心头已转过好几个念头,马上明白周诺的意思。周诺并不知道我和陶守拙谈些什么,但他一定知道陶守拙带萧心‘玉’去白帝祠这件事了。他大概是认为陶守拙要送我美‘女’来笼络我,怕我不好意思,才找个偏僻地方,而我方才张口结舌的样子实在也像是心中有愧,不敢回答。我连忙装着不好意思的样子道:“都督取笑了。”

周诺道:“陶守拙也算小气,怎的只送你一个。楚将军,明日我去教坊再给你物‘色’一对姐妹‘花’,到时来个鼎足而三,只要她们不吃醋捻酸,你的‘艳’福也算享定了,哈哈哈。”

他笑得很爽朗,我却不由暗暗叫苦。陶守拙把萧心‘玉’送给我,我都不知该怎么办,要是周诺再送我几个美‘女’,那可真是添‘乱’。我道:“都督,不必了,末将有一个便已足够。”

周诺道:“说什么话,你看看自古以来名将,除了那庭天,哪个没有三妻四妾。楚将军,只消你喜欢,多收几个妾‘侍’那算得了什么。”

我顿时语塞。既然周诺认定了我是个好‘色’之徒,大概认为我推辞也只是惺惺作态,他是一定要送我美‘女’了。我又行了一礼道:“都督美意,末将心领了。只是连娶三妾,实在难以服众,到时在前锋营中也不好‘交’代。而且末将现在军务繁忙,大概会冷落了她们,要是‘弄’得后院怨声载道,末将只怕难以应付了。”

周诺看了看我,仰天笑道:“楚将军,刚娶个‘侍’妾,你倒已惧内了。既然你这么说,本督也不来难为你。来来,男人的本领有两种,希望楚将军另一种本事也和刀法一样好。”

我苦笑了一下,木刀摆了个‘门’户,正待攻上,突然‘门’被“砰”一声推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进‘门’便摔倒在地。

这是个西府军的小军官。他浑身上下**的,都被汗水湿透了。周诺皱了皱眉,喝道:“什么事?”

这军官爬起来,气急败坏地道:“周都督……蛇人……蛇人又攻来了!”

周诺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为什么斥堠不早来通报?到了哪儿了?”

“离城只有二里。”

周诺呼喝一声,理都不理我,马上便出去了。我也已急不可耐,急忙跳上马回到营中。一到营中,却见曹闻道和钱文义两人已将全军集合起来,一见我回来,曹闻道迎上来道:“楚将军,南‘门’外出现蛇人了!”

我道:“我知道了。点齐人马,立刻出发!”

符敦城城墙虽然不高,但南北两‘门’都是水‘门’,东‘门’外又是一大片滩涂,等如废弃,只有西‘门’才是旱路。因为城池有三面是天险拱卫,极是易守难攻,所以西府军的主力放在西‘门’,南‘门’外出现的蛇人得渡江攻击,不是易事,因此周诺对南‘门’并不太重视,没想到蛇人居然要从这里进攻,我也没想到。

领军抵达南‘门’,周诺正在调兵遣将,南‘门’口的人川流不息。南‘门’本由陶守拙负责,现在周诺接了过来,他正在城头眺望着远处的蛇人军,周围都是他带来的亲军,陶守拙带着几个亲兵跟在他身侧。隔着押龙河,只见那一片树林里正隐隐摇动,大概是蛇人正在进发。周诺转身道:“陶将军,你看蛇人到底想如何进攻?”

陶守拙道:“它们先前吃了个亏,这次还敢来,依我看,定是声东击西之计,南‘门’只是佯攻,实际是想攻打西‘门’。”

符敦城是建在大江与押龙河夹角上,西边的城墙特别长,因此在西墙一南一北开了两个城‘门’,十二名城中也只有符敦城共有五个城‘门’。周诺点了点头道:“按兵法看来确有这个可能。只是西‘门’至今仍不曾发现蛇人,却也是件怪事。说不定,我们是高看了这些妖兽。”

我在一边已忍不住了,上前道:“两位都督,楚休红有礼。”

看到我,陶守拙意味深长地一笑,我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周诺在陶守拙的防区,如果不顾一切,马上就可以拿下周诺的。但此时大敌当前,拿下周诺的话定会引起一场大大的‘骚’‘乱’,蛇人趁势攻城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权当没看到陶守拙的眼神,走到他们跟前行了一礼。周诺见我倒是笑了笑道:“楚将军也来了。”

我道:“周都督,蛇人虽与我们大不一样,但它们绝非兽类,现在的举动恐怕大有玄机。”

周诺道:“果然,但我实在想不通它们到底要做什么。”

重蹈覆辙,那是兵法大忌。蛇人在南‘门’外吃过一个大亏,这回重新又来攻打,如果不是有了十足把握,就是另有图谋了。

看着蛇人大队越来越近,忽然有个眼尖的叫道:“看!它们拿的是什么?”

蛇人已渐渐近了,现在大概已在一里以外。押龙河这一段有数十丈宽,大江最宽处可宽达二里多,在附近却还不及押龙河宽。河面上水汽弥漫,隔着水汽,看到的蛇人军显得奇形怪状,隐隐的已能看见它们队中举着一面大旗,旗上绘着个人首蛇身,衣着奇古的画像。最奇怪的是,那队蛇人手上居然举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兵器不像兵器,说是攻城器械,又好像轻得很。

它们究意想干什么?

蛇人军已到押龙河南岸,此时隔得近了,我们也可以看到在蛇人手上拿着的尽是些木板铁锹之类。难道它们发明了一种新的攻城方法?南岸渡口原也有些驻军,此时早受命弃寨归城,蛇人却连正眼也不看一眼那儿的空营,沿河道转向东北方。远远的,我们也可以看到那些蛇人‘阴’冷的眼珠。陶守拙这时像也忘了要动手的事,喃喃道:“它们到底要做什么?是想渡过大江?”

这一带地形险峻,押龙河发源于大江,由东北流向西南,在押龙河以东、大江以南,还是有一大片平地,但北岸却都是些悬崖,想要绕过符敦城渡江,那是不可能的。这时一边的第四军指挥使陶百狐过来道:“两位都督,蛇人是想攻东‘门’啊!”

攻东‘门’!我们都吃了一惊。东‘门’外有一大片滩涂,泥土松软‘肥’沃,原本是一大片良田,但自从鼍龙孳生后,这一片田地就都抛荒了,东‘门’也已封闭,除了离城很近的地方还种植了一些作物,有时还要出东‘门’收割,那儿就几乎是一座废‘门’。周诺道:“它们要攻东‘门’?难道它们和鼍龙是一家子不成?”

陶百狐神‘色’已有些慌张地道:“它们拿着铁锹和木板之类,我看,它们想要在东‘门’外挖掘地道攻过来!”

在东‘门’外挖掘地道,这工程极大,几乎不可能完成。但蛇人身形细长,它们挖的地道不必像走人的那样大,以木板撑住泥壁挖开一条狭窄的通道,也不至于大兴土木惊扰鼍龙,确是大有成功的机会。我听陶百狐这么说,登时恍然大悟,看了看周诺和陶守拙,他们脸上也已有了些惊恐了。

想不到蛇人居然会出这等奇计,先前被周诺打退的两千人只怕是来探查地形的吧,蛇人一下就发现了符敦城的软肋,定出这种令我们匪夷所思的计策,实在让人震惊。这样的办法也只有蛇人才能想得出,而它们能扬长避短,岂是兽类可比?

周诺叫道:“快!快分一万人到东‘门’!”

东‘门’原来只有些零星守军,蛇人挖掘地道并不会这么快,周诺现在大概也已方寸大‘乱’了。但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觉得一阵茫然,谁都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蛇人的这条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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