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初升的日头从东边的天空慢慢爬上来,给不远处的雪山上镀上了一层淡淡晕黄光泽,数十匹快马从那里相继奔出,奔腾的马蹄声打破四野寂静,众骑转出山道之后,领头那人突然拉住了马,举目往北看去。
李进驱马过来,与孙瑾瑜并骑站着,一夜未歇,他们的眼前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惨白了,白茫茫的尽头连绵起伏的灰黑色山岚,玉泉雪山至此而止了。李进望着山里渺渺升起的炊烟,长长松一口气,转头对孙瑾瑜说道:“瑾瑜,这山里有炊烟升起,必是有人家的,走吧,咱们过去看看。”
轰隆隆马蹄声又起,只奔山中而去,待近到那炊烟处,李进心里又凉了半截。那哪里是什么炊烟人家?不过是烧得只剩下了几堵残墙的屋舍罢,地上四下零落散着农家活计,周围静悄悄一片,人畜全无,风过来,余烟渺渺散。
李进下了马,招呼众人说道:“都四下看看。”众人纷纷下马,不多会就找到几具僵硬的死尸,汪贤生低声说道:“李寨主,这村里北狄人来过了。”李进默默点了点头,北狄人杀人多是一刀取命,要么拦腰切,要么割脖子,这几个人死相一看就知道是北狄人所为的。李进的心不由得又悬吊起来,分外难受。
突然有马从身边奔驰过去,李进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喊道:“瑾瑜,瑾瑜,你去哪里?”马上孙瑾瑜头也不回,说道:“我去别处看看。”李进看了汪贤生一眼,说道:“赶紧让人跟上孙将军,这里既是有北狄人来到了,大伙都要小心点。”汪贤生等人上了马,紧随孙瑾瑜而去。
李进转头喊道:“张士强。”一个十七八岁的瘦个少年应声小跑过来,说道:“李寨主。”李进看着他,问道:“你是玉泉山附近长大的。来到这里没有?”
张士强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但是我知道这里,我听呼延寨主说过,他说。过了这山,就是河西高原了。那里北狄人多。”
“河西高原?”李进皱了皱眉头。张士强点了点头,又说道:“是啊,方将军拿下汜水关,河西这边的北狄人就多了起来,北狄人走不了汜水关那条道,有很多就走了这条道。”
张士强说得这事。李进也是知道的。方墨拿下汜水关之后,切断了漠北与北狄通路,许多北狄人改走了其他道路返回拉贡大草原,而河西高原就是其中重要一条道。北狄人灰溜溜回拉贡大草原,沿途中不断抢掠,许多沿途村里深受其害,常十户九空,为此许多村落整村搬迁。
李进招呼众人上了马。到了山顶时,就追上了孙瑾瑜等人。他在马上往远处眺望,远处的黄土高原一望无际。苍凉古道之上,数条如蚂蚁般渺小人流正缓慢的往天的尽头蹒跚蔓延。
那里就是河西高原了,而再远一些就是北狄拉贡大草原了。
九月的河西高原黄沙弥漫,呼啸的北风带来了凛冬的寒栗,苍凉的古道上蹒跚醒过来一队约莫五六百人队伍,灰黑色苍鹰大旗迎风飘展着,队伍两边是百余身披狼皮子的北狄人,中间车马连绵,最前头数十车马光鲜,里面隐隐有笑语声传出来。这些马车过后,就是为数众多的奴仆,被驱逐着紧跟马车前行,行在队伍后面的七八辆马车皆以厚重搌布覆盖着,看不清里面装乘的内物。
漠北各州相继归于被收复之后,北狄人在漠北的光鲜日子一去不返。许多南迁而来的北狄人纷纷回返拉贡大草原,汜水关一夜之间转落于萧家军手中之后,北狄人不得另辟其他道路回去。这几月来,在这条道上这样的队伍时常能见到,小则是数十人的队伍,大则是数百人。穿过了河西高原就可以进入了北狄的拉贡大草原。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这队伍行到一处丘陵避风处时,就停了下来。管事们举着马鞭吆喝抽打奴仆们开始支起临时帐篷,安置贵人们休息吃喝,十余个大帐陆续架起了,营地里开始开始架起了篝火。马车里面的贵人们从车里下来,转到大帐里面,大帐里面陆续点起了灯火,笑语声和食物香气从里面飘散出来,高原的苍凉都蒙上了一层晕黄光泽。
一个身形高壮的北狄人手提长鞭领着两个奴仆走到后面的搌布覆盖的马车旁边,唰一声拉下马车上所覆搌布,露出车里内物,却不是什么行李,而是满满一车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乍见光亮,这些人惊慌挤成了一团,惶恐看着车外的一切。
这北狄人一鞭子抽在马车上,使得里面的人更是惊慌失措,紧紧蜷缩着挤成了一团。这被敌人一手抓这鞭子,一手举着火把,围着马车转了一圈,默数了人数,脸上露出了满意神色,而后挥了挥手。他身后两个奴仆低着头将箩筐里的黑馍馍塞了进去,这两人手还没有收回来,就见马车里一个瘦个少年一下子扑了过去,先塞一个嘴里,而后一手抓一个,动作迅速敏捷,令人膛目。他开了先,马车众人一拥而上,将里面馍馍一抢而光。僧多粥少,自是有几个手脚慢些的扑了空,眼巴巴看着马车外面的北狄人。
那北狄人见那瘦个少年一人抢了三人食,这车里扑空的竟是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他脸色便沉了下来,转到那那瘦个少年面前。
那瘦个少年压根就像未看见他似的,靠着马车坐着,一腿伸直,一腿蜷着,有滋有味干嚼着手中黑馍馍。那北狄人心里窝着一把火,用手中鞭子挑起他下巴。昏黄火光之下,那瘦个少年的小脸脏兮兮的,看年岁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垂着眼帘,长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道弯月弧线,乍一看去倒是有几分少女柔美。
这北狄人是专管这群俘虏的,自是知道这少年的底细,这少年乍一看去虽是有几分女相,但是确是男子无疑,而且还是个跛腿,真正的娘们在后车里面。果不然,那少年长翘睫毛一闪之后,就露出一双冷幽眸子来,带着几分寒栗看过来。
这北狄人周身一冷,两人无声对看半响,这北狄人心里寒意一如既往越发沉重了,手中的鞭子不由得收回头,呸一声唾沫,退开来。
那瘦个少年待他退开之后,就挪到马车角落里。那里躺着着一个三四十岁的黄面汉子,形容憔悴,似在病中。那瘦个少年扶他靠坐起来,将手中硬邦邦的黑馍馍扯了一小块下来,塞进那汉子嘴里。
那汉子干嚼几下后,却咽不下去,满脸皆是痛苦之色。瘦个少年见状,立时伸出手在车轩上抠了一把散雪下来,捧到那汉子嘴边。那汉子好容易才吞了下去,瘦个少年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再扯一小块要喂那汉子嘴里。
那汉子粗气连连,摇了摇头,嘶哑着嗓子,说道:“叔吃不了,苏墨啊,你吃罢。”
这名苏墨的瘦个少年正是方墨,玉泉山雪崩之时,她跳入了一条冰缝之中,虽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却摔断了腿,靠着马的血肉在冰缝之中苦撑了数日之后,眼见救兵难觅,只得自己简单收拾了断腿,顺着冰缝前行,凭着卓越的求生技能,竟是从深渊似的冰缝之中爬了出来。
这汉子原是山中猎夫,从冰原之上捡到方墨带回家中。他家中人口简单,只有夫妻二人,原是还有一个女儿的,无奈早年夭折。捡了方墨回来之后,这夫妻两人见方墨年岁与自己女儿相当,又这般病恹恹样子,由不得有些错乱了,待方墨十分细心。
方墨这回病得重极,月余后方才苏醒过来,却仍是行动不得,几处打探之后,知道这里是北狄与漠北相交之处,尚属北狄管辖,她不敢透露太多,只说自己也是山中人,冠了母亲的姓苏,名墨,想着腿伤好后,就离开这里。
却不想变化远比计划快,她腿伤尚未全好,就被这伙北归的北狄人抓了去,关在这不知天日的马车里面,每日只许一顿吃食,许透二次风。这汉子的婆娘熬不住,早几天就去了,尸体被扔在某个不知山谷里。他受了这打击,也跟着病倒了。
方墨腿伤尚在愈中,这车队人数众多,她怕适得其反,不敢闹出大动静来,只得老实窝在这马车里,一边养伤,一边照顾这姓刘的猎夫。方墨将手中黑馍馍混了雪水塞到刘金柱嘴里,低声微笑说道:“我费了这么大劲抢到的馍馍,刘叔好歹吃些,我一个人哪里吃得这几个?大伙见我抢了不吃,还不扒了我的皮?”
刘金柱摇了摇头,说道:“叔实在吃不了了。苏墨,你,你若吃不了,就分给大伙好了。”马车里其他人一听他说这话,都不由得虎视眈眈看着方墨手中黑馍馍。方墨脸色一沉,黑幽幽眸子瞟了众人一眼。车里众人都不由得转过头去。她执拗着将手中馍馍塞到刘金柱嘴边。刘金柱叹一口气,说一声:“这孩子。”只得张嘴咬了。
方墨喂刘金柱吃了大半个馍馍,见他实在吃不下了,这才住了手,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干嚼着手中馍馍,黑幽幽眼睛四下看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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