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已经备好,骨雷汤有兴趣可以去尝尝。”
田曼眼里不悦之情很明显,看了李喜两秒,接着扒饭。
九步外的李喜,看着满满以食案的饭菜,夹了一块青菜,碗里的饭没消下去几厘米。
偌大的屋子:两面书墙、四方挂画、八扇琉璃窗,将书房照的亮堂堂的。
将近巳时,屋檐上融下残雪两滴,灰雀滴溜着眼,叫了一声,飞窜上天,不知踪迹。
田曼放下碗筷,打了一个饱嗝。
“我吃好了。”
主人家吃完了,客人还没动几口。
她不懂接下来是否等他吃完,眨巴着眼看着李喜。
李喜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咽了口饭,
“吃这么急,打算去骆家。”
“你知道。”田曼歪着脑袋用手撑着,浅笑道,“你打算一起去么?”
吃饱了饭,田曼这才发现,李喜出现在这里并不合适。
虽然是分餐,虽然坐的比较远。
也知道田振和邓平安为什么不回来,青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不愿去想。
太多可能,去问他们也未必说。
也好解决,当没有那种家人就好了嘛。
一瞬间,她就走出来了。立地成佛的既视感。
李喜看她严肃着脸在想什么,与他目光对视,忽然就是笑脸。
温暖而纯粹,带着几分习惯和刻意。
只注意她对自己笑。
他的心被撞了一下,
“我正好有点事过去。”
“哦,那快点吃,我们一起去。”田曼坐直了身子,叫侍女把她桌上的碗筷收走。
桌子上釉的红木,饱满热烈如切开的石榴。
她很喜欢这个桌子,用来吃饭,用来办公时,垫一本墨香的书,脑袋搁在上边发呆。
看着张子源面朝她堆放,如山高的文牒。
老是压迫张子源做她的活,次数多到都习惯了,再次拿起文牒,她就打了个哈欠。
看到李喜朝她看来,连忙拿打开的文牒挡住了脸。
抓起笔,像模像样地开始批阅。
这本文字很多,关于天气、防火、春耕和亲戚家新生的儿子,已经官员对孩子的取名的心得和寄托。。。
除前边一百多字汇报了事件,剩下的全是各种无关痛痒的描述!
他亲戚家的孩子和邻居妯娌之间的扯皮,关她什么事情?
吐血。
还好张子源看着这些,不然她天天看这种东西得气死。
切了个段,写了行字,合上,下一本。
批好的文牒摞了几本,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活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批阅机器。
从面无表情,到身上凶戾之气被激发,才不过几十本文牒。
李喜开始还在拿筷子戳饭,看了一阵田曼,两筷子把半冷的饭刨进嘴里。
放下碗,转脸看着田曼,手背抵着唇齿。
侍女小声地问他,“李公子,需要再来一桌么?”
“不用,我吃饱了。”
田曼抬起头,脸上挂起职业的微笑,三分之一秒后,她意识到可以出门了,眼里突然有了光。
一句话的后半段,她的字有点飘。写完就合上文牒。
“我们这就出发。”
“歇一会。”
“咦?”
李喜转过去脸,田曼看到他在笑。
消遣自己。
她手里的笔断作了两截。
侍女一吓,没敢说话,双手奉上另一支笔。田曼接过放在了文牒上。
“是李大人派你到此驻守,还是你自己要积累军工,做那么危险的押运?”
“都有。”
“哦。
邓平安和田振我是指望不上了,大族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他们就由你来管理,可以?”
李喜双拳放在膝盖上,
“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
邓平安和田振留恋青楼,那是他们本来就是那种人。跟我没有关系。”
田曼眼睛一眯,
“我知道。
既然你到了新城,我打算让你做守城大将。”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些,但我在,你真没必要勉强。”李喜注视着田曼的脸:不带一丝感情。
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朗声道,
“京城加急传来的消息,靖王率部驰援青州。
我路过康元城,俘虏到靖王旗下的斥候。
由此可见,靖王的目的不是击退西戎王,而是消灭漠城。”
对此,田曼早有预案,话语不紧不慢,
“知道对手是谁,只要思考怎么赢就好了。
靖王对皇位有野心,他想要云瑶皇位。
皇帝默许他可以与太子竞争,但不废黜太子,这点上做点文章,靖王不会对漠城下死手。
只要太子在位一天,靖王就需要抢位,我们可以做他的帮手。
你知道他的位置,派些能说话、能卖货的人过去交涉。
问题解决了,还有钱赚。留下守城?”
田曼一笑,李喜脸上明显的不开心。
吓不住她,还被安排守城,他守个屁的城!
让一个女人出去打仗,他守不来这个城。
“你让我守城,不怕后路被切回不来?”
田曼错开与李喜相撞的目光,顿了一下道,“我信得过你。”
她压根就不打算再回来。
李喜皱着眉,就跟气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田曼的反应,让他觉得很不妙。
直接问,田曼压根不会直接回答。
他不要听谎言,和嘻嘻哈哈之后的不了了之。
这只骄傲的泥鳅,得一下子抓住要害,才跑不了。她的要害是什么呢?她就没有在乎的东西。
田曼心虚,但还是目光强硬的看着李喜,跟个刺猬一样。
“最后一遍,答应守城,或者回漠城去。”
“守城可以。
不过我有件事情很介意,还请领主告知。
你派邓公去漠城的几个意思?”
李喜难得吃一回威胁,比起接风宴后被赶走,还是选择先留下来。
“邓馆长送苏桃锦过去嘛,他本身也是武将,很能打仗的。
我之所以让他去,就是相信李大人的能力,一定能妥善处理此事。
你知道的嘛,我名义上是邓公儿女,行事上多有不便。”
田曼一脸‘你信我’的笃定。
心里知道这事自己办的不地道,都说皇位给李喜,还派个野心勃勃的邓公过去。
更厉害的是,剑门关时份额卖给左巍五分之一,都没给李喜商议。
光说责权,李喜完全有资格知道,她剥夺了李喜知道和商议的权力,可谓非常之下流。
到现在也在视情况决定说不说:
李喜他很可能控制不住脾气。
她承受不起失控的后果。
于是决定不说。
心里稍微想退缩,想到邓平安和田振,退无可退。
不相干的人呢。
兄弟姐妹相称,关键时连心理安慰都起不到一点,要他们何用。
田曼悲伤地想到:开春了,兄弟姐妹也该散了。
李喜听她说话已有七分相信,
“翁祖会好好处理,你不用担心邓公。想他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前,你说一声我来办。”
“大可不必。”
田曼挥手,侍女鞠躬退走。
李喜眼睛一亮,起身,田曼同时起来,
“你别拿那种眼神看我,这是警告。”她真的动了杀心。
李喜动了下嘴,笑了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别说谎,骗不了我。
漠城的规则单独支撑一个国家都行。
复国,恢复赤龙国,对你根本没有意义。
需要苏桃锦,是因为借口复国建立你自己的国家,派邓公过去,你是想让他与我李家两败俱伤。
皇位,你是打算留给,左巍。
我说的对吧。
你知道他如今有危险,想要抛下一切去找他是吧。”
李喜提到左巍,咬牙切齿,但还是保持微笑。看起来更加恐怖了。
田曼听他说的挺对,最后一下却跑偏了,哑声,无法辩驳。
半残的李家,也可以上位。他偏偏想左巍会带来威胁,呵呵。
去特么的感情。
“你说的对,对个屁!”
田曼解释是不想解释的,因为没有意义,谁也不能改变谁的认为。
但是说她想着左巍,真特么把人气死了。
缓了一口气,田曼平静地看着李喜,
“你不想守城,我不勉强你,城里的活计你随意挑,爱歇着更好。
我很忙的,你没事可以走了。”
“我很多余?”
李喜自认为很理智、冷静,实则已经被感情冲昏了头脑。
他想去亲眼看左巍的死亡,他甚至想把左巍的头颅带回来,警告田曼不要在想着别人。
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他的家族是世上最好的,而她有无数种办法让他的家族鼎盛,结合起来不是很好么。
世上就没有他两个这么配的一对。
只要能留下田曼,他有的是时间等她露出破绽,有的是办法让她打消对自己的成见。
现在很苦,但未来是光明的,他们的一生会过的很幸福。
田曼稍微后仰了身,胳膊横胸前抱着:
吵架很容易造成暴力事件,李喜的体格肯定不会是受害者。
对方情绪激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说话。
但是不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生出间隙来,让敌人钻了空子,就是变相给自己挖坟。
参杂感情的结盟,麻烦如斯。
她是为什么要处理感情的问题呀,都拒绝了,他怎么就翻不过那页呢。
“你是我朋友,怎么会多余,你想多了。”
“那我可以抱你么?”
“不可以。”
“你骗我。”李喜的脸,瞬间就冷了。
田曼:他怕是对朋友有什么误解,还带升级关系的。
怕是男的、女的都是陪床预备队。
太野了。
哥们的人生真的彪悍的一批。
“你误会了点什么吧。我理解的朋友是一起开心、一起玩、一起赚钱,搂搂抱抱那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
“那我们不是朋友了。”
李喜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我要做什么,咱们才能成为恋人?”
田曼气的笑了出来,
“你想做点什么的话,就去多见见美人,变回认识我之前的恶少都行,别跟我谈感情。
咱们要么是朋友,要么什么都不是。了解?”
“我真没有机会?”
“你遇到一个馋你身子的壮汉,你拒绝了他,他还缠着你,你会怎么办?”
“。。你该去骆家了,我去守城,晚餐我想吃炒菜,再见。”
李喜轻松地一笑,挥手离去。
就跟聊的很愉快似的。
田曼原地无语,李喜也会逃避问题么,真是开眼界了。
骆家宅院。
屋宅什么的都是准备好的,骆家迁来打扫都不需要。
安排好居所,族内子弟组织起来,就拉到官署学习、适应工作去了。
田曼看到的大族,很少像李家那么多人一起出现的。
心里以为,又是李大人什么谋略在里边。
算计人心的老头,有没有有想过她没有心啊。
不过李大人有办法帮她把心找到。。老家伙虽然厉害,她也蛮依赖的,到底不能依靠。
太可怕了。
腿上的黑猫揣着爪子,眯着眼,金色的阳光照在它身上,一层淡红色的光晕。咕噜咕噜的声音令人安心。
冬天过去了,春天要下血雨。
田曼将它提溜了起来,埋脸式吸猫。
黑猫生无可恋,瞪了她一脚,挣脱出去,小马一样踏着快步跑了出去。
“领主大人,族长有请。”侍女福身,站在门边引路。
“好。”
田曼很伤心,拍拍衣服上的梅花印子,进屋落座。
骆阳面色红润,看起来刀伤已经完全康复了。
“骆族长,身体好些了么?”
“我已经好多了,多谢领主记挂。”
“骆族长,明天的宴会请了城里大族一起热闹,城外西戎部族族长也会参加。
安于部族打算加入漠城,既然他们有这个意愿,我也不能拒绝。”
骆阳皱着眉头,点点下巴。这个话题对他来说超纲了,生意上的事情他还能说,军事方面,他实在无能为力。
整个骆家,在西戎长驱直入青州时,发挥的作用甚微。
到后来,还到了举族迁往益州的程度。
他更加不愿过问除赚钱外的事情。
田曼也不想逼迫他,可是时间不允许慢慢感化骆家。
用武力,亦非她所愿。
“如你所知,西戎王是漠城的朋友,我是因为要打夏林才没能帮他打益州的。。”
骆阳面上肌肉抽动了两下:骗鬼呢。
田曼继续她深情地说法,
“我十分敬佩他的武力,益州对他来说,问题不大。但依附他的部族以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我素有仁德爱民的名声在外,不能不管他们。”
骆阳就看看,不敢说话,他不知道田曼说的明君是谁,反正不是田曼本人。
“我想,将他们聚集起来,形成一个部族。开春了,人也想家,我打算送他们回去。西戎王那边忙,过后再告诉他。
你看如何?”
“老朽愚钝。说来惭愧,我骆家枉称青州大族,族中找不出一位进士出身可以帮助领主。
我骆家仅冲儿一人可以,领主如能将他寻到,新城定然蒸蒸日上。”
啥风险都不想冒,骆族长深谙‘苟到最后就是赢’之道呀。
田曼笑容不减,
“骆山冲定然是要找的,骆三爷挺记挂他的。”
“那就好,老朽年事已衰,骆家以后就靠冲儿了。”
“。。。”
死老头,装死不帮忙,以为我不会对老人家动手?!
田曼依然笑的温和:骆家不主动帮忙,还拿准了自己得顾自骆三爷的面子,不会对骆家动手。
外头打着仗,他们家就像安安稳稳呆在安全区。
有错么?
没有。
但是享受路骆三爷的保护,还不帮他分担风险,就是骆家的错了。
骆阳的锋芒早就散了,赶鸭子上架也不行。鸭子给对上西戎王的怒火,塞牙缝都不够。
世上能称为同伴的人,真是少的可怜。
“接风宴安排的菜色不错,对骆族长的伤势恢复有帮助。”
田曼话音一落,门口侍女说休神医来了,随后休神医就被请了进来。
骆阳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咬着后槽牙接受了身体检查。
另一间屋子里,田曼默默喝茶:
老家伙,怎么对他好都没用,永远想着他族里那点利益,骆家不消亡下去都不可能。
趁着骆氏一族声望未散,得发挥一波余热。
西戎人组成的部队,她要定了。
两间屋子中间有门,休神医为骆阳检查完毕,就把门打开了。
“领主大人,路族长身体无碍,已经痊愈。”
“甚好,有劳休神医。”
休神医笑了下,人就走了。骆阳一脸幽怨:‘无碍’还能偷换概念,加什么‘已经痊愈’,这回称病不去宴会都不行。
凭着安稳生活四十年的经验,他本能的想要远离田曼。
给好处收着,出头的事别干。
可是,小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算计,偷袭他这个老人家。
不去都没可能,去了,不知道他要搞什么事情出来。
“骆族长为何如此沉默,身体不舒服,我去叫休神医回转来。”田曼关切的很。
“无碍,多谢领主关心。”
“骆族长好生保重身体,我就不打扰了。”
田曼起身,朝骆阳抱拳告辞。
骆阳愁眉不展,也向着田曼抱拳。
他总觉得,领主不会轻易放过骆家。但跑吧,不在领主地盘上都没跑掉,如今都在人地盘上了,更跑不掉了。
他骆家叛变的消息,因该传遍青州了,一家老小在在此,相对来说安全。
如能将骆山冲带回来,团结回来被逐出家门的骆三爷,骆家未必不能崛起。
转眼就到了接风宴席的现场。
不止接李喜一个,他护送来数十个家族,虽是分家子弟,人数加起来也是不少的。
城外的部族接到邀请,首领们不敢进城,比起性命,威名什么的不值一提。
田曼本打算等他们消耗一空,但鸦城传来阿姐的消息:
右贤王所部正在攻城,连横的六个城池已被攻陷两个,其余的也缺衣少食,没有水源。
信送到新城来的这段时间,那边因该更加危险了。
她这边还没法派人过去,新城三面有十来个部族,如不能一网打尽,物资一路上都会被追着咬。
就跟鬣狗群啃食斑马一样,斑马眼睁睁看着身上的肉被啃干净。
“那些部族首领,被打怕了么?一个都不敢进城。”
田曼到了会产,看到家族子弟一边吗,已经久候多时,而部族首领一席,空空如也。
张子源看到田曼来了,与聊天的公子分别,走到田跟前抱拳,
“领主,安于部族族长跟你说话后,回去就吓病了。
其它部族的首领,以为你是个怪物,遂不敢进城。”
“什么胆子,骆族长知道我谁都没反应的,他还能病了,需要我亲自去请么?”
田曼特地换了很漂亮的礼服,心情很好,并未因为人没到齐而生气。
话音落下,李喜也到了,身边带着一帮小跟班,清一色的水寒绣瑞麒长衫,皮革收住袖口,看起来精神干练,像是来打擂台的。
李喜的衣服素与他们不同,一堆绿叶衬红花。
他们一道到,就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从各大族公子不同人,同样的惊恐、厌恶、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表情,可见李家子弟风评很统一。
一来就占据了最好的位置,顺手的第二位。
“领主,西戎部族怎么没来?”
李喜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眼里笑嘻嘻没个正形。
要不是他田曼认识他有一阵子了,真怀疑他被夺舍了。还有,那恶心人的温柔眼神。
神呐,她也想请病假。
“不知时候罢,我差人去请。”
田曼伸手招呼人,李喜给她摁住了,侧脸看向身后,跟班们出列抱拳,
“我等闲着无聊,领主派我等去吧。”
“哦,有劳。”田曼收回手,看着李喜。闹哪出呀?
去叫人的队伍走了。
李喜一脸理所应当的问,“宴会之后,你打算去鸦城?”
“对。”
消息的来源,她一点都不想过问,问出来徒增烦恼。
“左安之和你手下一员女将,是夫妻?”
“你问这个作甚?”
“你不觉得这很厉害么,左安之的家世背景,跟着一个江湖戏子跑了,数年之后,他从西域回来,戏子成为了女将军。”
李喜说这个时,眼睛是亮的,很是向往。
田曼却对此缺乏想象力:想那些,也不能救援阿姐,也不能阻止左巍被杀,左安之两边为难。
她知道左安之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