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残军暂时偃旗息鼓,杨克复这边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随着夜幕降临,己方兵力不足,无法有效封锁四面总长过三十里河岸的缺陷便会彻底暴露出来。毕竟,白天己方可以利用望远镜和炮兵火力优势协助沿河搜索的骑兵,保证不让敌军踏踏实实的找寻适合渡河的地点,更不会让敌军有机会打造船只或者木筏来强渡。可一旦入夜,除非敌军傻到直接打着火把行动,否则仅凭天上那弯新月以及点点繁星,想要现数里外的敌军动静完全是痴人说梦。尽管在如此昏暗无光的夜晚行动,又不能打起火把,对契丹人来说同样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契丹人豁出命去,冒险在暗夜之中寻找渡河点,或者打造大量木筏,四面出击进行强渡,自己就会错失将契丹朝廷残余力量一网打尽的机会。所以,在契丹残军收兵回营后,杨克复不仅没有让自己的部下进行休整,反而命令各部加紧巡视,绝不能放过任何动静。
目送传令兵爬下临时望楼去传达自己的命令,杨克复一边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辉继续用望远镜观察契丹残军动静,一边头也不回的问站在自己身后的师属骑兵团参谋长韩宇轩道:“南北两路探马可有回报?北边尾随追击契丹残军的那两个营距离咱们这边还有多远?南边是否已经与右路军前军取得联系?”
韩宇轩闻言连忙用最快的度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刚刚收到的各种消息,答道:“北边那两个营在击溃了两千契丹残军的阻击后一路快马加鞭,估计再有半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也就是戌时初便能与主力汇合。前往辽阳城方向与右路军前锋部队联络的探马侦骑是巳时才出的,就算不顾马力一路狂奔,一百多里路也要一个多时辰才能跑到。而中路军前军接到消息后,势必还要花一定的时间调派兵马、准备物资。再加上他们肯定不会像咱们的探马侦骑那样冒着把战马跑死的风险行军,所以即便一切顺利,最快恐怕也要到戌时末亥时初才能抵达。当然,这是以中路军前军已经抵达辽阳城下为前提的。若是其进军度较慢,咱们的探马侦骑没能在辽阳城外遇到他们,那只怕......”
尽管韩宇轩并没有把话说完,可他的意思杨克复却非常明白。如果自己的探马侦骑没能在辽阳城外找到中路军前军,那么己方兵力不足的劣势便无法在短时间内得到弥补——就算加上北边赶来的那两个营,己方兵力也无法全面封锁住总长过三十里的河岸。那样的话,一旦出现什么疏漏,被阻止在河对岸的契丹残军很可能会利用夜暗的掩护找到适合涉水过河的地点,或者打造出足够数量的木筏,从而逃出生天。到那时,无论契丹残军是溃散而去,还是跑进辽阳城,自己都将失去擒获或者斩杀契丹朝廷残余力量的机会——对方逃进深山老林,靠自己手里这点兵力根本不可能找得出来;对方跑进辽阳城,自己就算追过去,想凭借麾下这五个营骑兵攻下如此坚城亦无可能。到头来,还是要靠人家右路军前军帮忙解决问题。虽说前军都指挥使邹振远邹兄不会把所有功劳都占了去,可无论是按人数还是按火力算,攻城主力怎么说都会是人家右路军前军的,论功行赏也是人家右路军前军排在前面“吃肉”,自己最多也就是“喝点汤”。而且这还是右路军主力未到的情况下,若是右路军主力及时杀到,只怕自己都没有机会参与攻城。到时候,最多也就是在一旁站脚助威,连点汤都喝不上了。而在面前这块叫做十里河的小平原围歼契丹残军虽然也需要右路军前军的支援,可自己毕竟是主场作战,前来支援的右路军兵马算是客军,指挥权还是在自己手里,报功表上自己还是会排在第一位。
杨克复如此看重军功,并不代表他是个贪功或者爱慕虚荣之人。他之所以会如此在意这次围歼契丹残军的功劳,一方面是受所谓“姻亲系”的出身所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的实力,免得旁人总认为他是靠着义妹的裙带关系当上的这个副师长的,同时也是不想给义妹特别是义妹夫张维信丢脸;另一方面,却也是出于他自己对时局的判断,希望在宋王坐上那把龙椅之前多立些功勋,到时候论功行赏,自己不至于在一众所谓“姻亲系”中落于人后——虽然“清园”兄弟并没有在公开场合表露过这个意思,可宋王跨过那最后一步、登上九五之尊却是北平军一系官员将领早就认准了的事情。而且,作为张维信的义兄,杨克复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夫及其他“清园”兄弟里的宋王嫡系一直在暗中运作此事,留给自己建立功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所以,韩宇轩那边话音未落,杨克复已经下达了新的命令:“那就再派几队斥侯侦骑南下辽阳城方向,若是遇到了右路军的支援兵马,便催请其加快行军度。若是没有遇到,便分散搜寻,务必要找到右路军,并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的情况,以便其能及时进行应对。这样一来,就算耶律贤以及那些个契丹文臣武将侥幸逃出了咱们的包围,也逃不脱右路军的追捕。另外,命令炮兵对正在安营扎寨的契丹残军进行两到三个时辰的骚扰射击,绝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休整恢复,更不能让他们踏踏实实的伐树造木筏。”
“是,末将这就去安排。”韩宇轩敬礼领命,转身便准备下临时望楼去安排。
这时,杨克复却又想起了一件事,连忙叫住他,问道:“那几名负责潜伏在北边木桥附近,冒险引爆炸药炸桥的工兵可曾安全脱身?”
“副师长放心,那几名工兵当时隐蔽的很好,又是等所有契丹残兵过了桥才引爆的炸药,等到敌军现他们的身影时,他们早就撤到了安全距离,最终全须全尾、毫无伤的回来了。”韩宇轩自信的答道。
“都回来了就好。”杨克复满意的点点头,“你去把他们的姓名和职衔都记下来,待战事结束后,本副师长要专门为他们请功。”
“是。”韩宇轩再次敬礼领命,并在确认副师长再无其他吩咐后,这才爬下临时望楼去传令。
接到骚扰敌军的命令,负责指挥整个追击集群炮兵的第四合成步兵师师属骑兵团炮兵营副营长张豹不敢怠慢,连忙将手下来自骑兵团炮兵营的六门1oomm迫击炮和来自两个骑兵营的六门82mm迫击炮以及十八门6omm迫击炮分成六个小的炮兵群,轮流对被认为驻扎契丹残军最多的几片树林进行骚扰性射击。
虽然这种骚扰性射击的射击密度很小,一柱香工夫顶多会打上七八炮。可考虑到这样的骚扰射击要进行两三个时辰,算下来也得打上一百多到两百炮弹,对于追求度并未携带大量炮弹的追击集群来说不是个小数目。再加上骚扰性射击的目的在于骚扰敌人而并不过分追求杀伤效果,所以在选择弹种时,张豹命令多用燃烧弹而少用爆破弹,以免敌军重新起进攻时爆破弹不足。毕竟,燃烧弹本身的作用就是攻击敌军营垒,如今契丹残军于树林之中扎营,用燃烧弹进行骚扰射击正好物尽其用。而且,自打燃烧弹装备“飞龙军”以来,还一直没有在战斗中使用过,自己以往也只是在演习时打过几,其对付敌军营垒时的真正威力自己乃至整个“飞龙军”的兵将以前都没有见识过,今天有这么个好机会,对作为职业炮兵的张豹来说,不拿出来试一试就太可惜了。
尽管张豹只是出于节约爆破弹、物尽共用以及观察实战使用情况的考虑,决定以燃烧弹为主进行骚扰射击。可其实际效果却大大出了他的预料。一方面,近几日一直高温无雨,除了靠近河岸的地方,其余地方的树木、杂草实际上都处于一种干燥、易燃的状态。另一方面,就在骚扰性射击开始之后不久,当地便刮起了五、六级的东南风,并且持续了大半夜。于是,随着第一波次骚扰射击射的几燃烧弹落地爆炸,周边的树木和杂草便迅被点燃,紧接着便火借风势,越烧越大,转眼间已然连成了片。
眼见不过三、四燃烧弹便引起了熊熊火势,张豹马上意识到在当前这种气候和地形条件下使用燃烧弹的妙处。于是,他一面命令改骚扰性射击为实质性炮击,一面亲自跑去向还在望楼上观察的副师长杨克复报告自己的新战术。
望楼上的杨克复观察到的情况比之地面上的张豹更清晰、更全面,自然也捕捉到了其中的战机。是以,对于后者改变战术、实施火攻的请求当即予以批准——由于十里河四面环水,周军并不用担心火烧到自己头上。
于是乎,在短短半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六个小型炮兵群中配备了燃烧弹弹种的1oomm和82mm迫击炮,便将所携带的全部近百燃烧弹全部倾泻到了契丹残兵头上。不但那些几片被认定隐藏敌军最多的树林受到了重点“照顾”,就连面积较小,基本上藏不了多少人的小片树木也不能幸免。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多日无雨的干燥林地,再加上“飞龙军”的燃烧弹以黄磷为主要燃烧剂,沾哪儿哪儿着,且常规扑救方式根本灭不掉。所以,起火点很快就由点变线、由线变面,最终连接成片,十里河方圆数里的树林、草地,以及藏身其中的契丹残军营地几乎都被点燃了。风声、火声、以及身上沾染到黄磷,无论如何拍打、如何浇水都扑不灭,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将自己的皮肉一层层烧掉,直到露出骨头的契丹兵士那绝望的呼喝声、恳求同伴一刀结果了自己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如此惨烈的场面不但令隔河观战的周军士兵看得目瞪口呆,就连提议用燃烧弹进行骚扰性射击的张豹以及批准其提议的杨克复都满脸的震惊与愕然,他们实在没有料到几十小小的燃烧弹居然会造成这般严重的伤害。尽管周军兵将无不希望将面前这支契丹残军歼灭于此地,成就自己的功勋。可用如此严酷手段令敌军在极端痛苦中死去,却是包括杨克复、张豹等各级指挥员在内绝大多数周军兵将所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采取的。是以,当火势迅蔓延开来,数以百计的“火人”哀嚎着、嘶喊着四处狂奔,最终不是被友军射死,就是投河自尽,乃至被活活烧死后,就连神经最为粗大、见惯了血腥与生死的杨克复都有些看不下去,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转身离开临时望楼,回自己的中军帐里休息,以求眼不见为净。
至于提议并亲自实施此番燃烧弹攻击的炮兵营副营长张豹在有些后悔自己出了个“馊主意”,并暗暗誓今后除非上峰命令,否则再不主动使用燃烧弹的同时,开始以实际行动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命令手下各炮兵小组改用爆破弹,对几处契丹兵相对密集、火势相对凶猛的区域进行了三轮覆盖性射击。一来,利用炮弹爆炸的冲击波削弱火势;二来,却也是希望借此使那些身上着火的契丹兵将能死得痛快些,免受烈火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