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铭此语一出,天庆帝就瞪大了眼睛,“你!”
罗平攥紧了拳头,双拳捶得床板咚咚作响,他厉声吼道:“朕不准!你个不孝子,阿爹还活着呢,哪里用得着你去送死拼命?”
话才出口,罗平的眼眶已经湿了,眼泪汹涌而出,才短短一天,他就经历了山河巨变,所有的惊惶、害怕、愤怒,全都在这一刻崩发了出来,罗平也顾不得百官还在场,掀开被子,跌爬下床,跌撞到罗铭跟前,伸出双手扶起他,搂进怀里,嚎哭道:“阿爹不让你去!阿爹活着一天,就不让你去……”
罗平哭得哀痛,几欲晕厥,百官纷纷跪下,让罗平保重龙体。
罗铭怕罗平太过激动,再出什么意外,急忙扶住他,将他搀扶回床榻上,安顿好了,又劝慰道:“父皇明知道如今国库空虚,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一场大战,又何必为了儿臣的安危,去担这个骂名呢?”
罗平见罗铭一语道破,心里感叹儿子懂事体贴,又恨自己多年为君,竟将朝政荒废如此,致使国力衰弱,外敌来袭,竟然连打仗的钱都掏不出来,如果此时横征暴敛,加大赋税,那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
“那也不许,朕可以御驾亲征,速战速诀,少让百姓受牵连就是了。”
柳子期此时才忍不住出声,道:“皇上,此时与北莽开战,东离的确没有几分胜算。派人出使北莽,也算一个可行之策,只是,”又转问罗铭,忧心道:“这一路凶险异常,不知靖王你可有把握?”
柳子期多年为帅,对战局的分析更加透彻严密,连他都说没有胜算,刚才吵嚷着要战的武官们也都闭了嘴,顿足捶胸,不甘心的长吁短叹起来。
当年柳子期与北莽打了近十年的拉锯战,深知战场残酷,可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就能羸的。
他与北莽交锋十年,重元二十九年,才在先帝在位时险胜了北莽大军。
那一仗打得实在惨烈,整个国家都陷了进去,一场战争,影响的不只是他们这些打仗的人,连在后方的百姓也都被拉扯进了痛苦里,不知有多少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有多少少年夫妻天人永隔,到了最后几年,军队里甚至连兵源都快断了,十二三岁的娃娃兵也上了战场,禁卫营里的徐潜,当年跟着柳子期打玉龙关一战时,也才刚刚满了十五岁。
罗铭一面安抚着罗平,一面回身笑道:“有没有把握也要去!柳将军不必担心,罗铭就是粉身碎骨,也定要让北莽国主答应撤兵。玉龙关内的百姓永远都是东离的子民,为了他们,这一趟我也必须要去!”
柳子期点了点头,如今也只有如此。文官们也齐声称好,都说罗铭甘愿以身犯险,救百姓于水火,实在是东离之福。
刘裴不动声色,暗自嗤笑,这次他一定要除掉罗铭,绝不会让他从北莽活着回来,再到东离碍自己的眼。
大皇子罗钧面露羞惭,这点羞愧一恍即逝,他已经答应了刘裴的条件,早就没有退路了。他把自己,把祖宗卖了……罗钧苦笑一声,日后他若真能如愿,登基之日,恐怕也是没有脸去给历代祖先上香祭祀的。
遣散了百官,让屋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们都退了出去,寝室里只剩下父子两个。罗平紧紧拉着罗铭不放手,死活不答应他去北莽的事。“朕不下旨,看你怎么去?”
又教训罗铭,说他为子不孝,父母在不远游,何况他这是要去送死。说着说着又是一阵悲从中来,止不住又留眼泪。想到罗铭要孤身入北莽,肯定是有去无回,万一被北莽鞑子扣下当人质,那不是……那不是要活活坑死他了。
罗铭开始还柔声劝慰,可罗平怎么也不答应,罗铭倒不言语了,由着他絮絮叨叨的念叨了一顿,才问他,“父皇可知道北莽国中有多少精兵?多少马匹?粮草储备及户部税收又有几许?”
罗平一愣,气道:“朕管他!”
罗铭笑起来,细算给罗平听,“据儿臣所知,北莽国民风剽悍,百姓多以游牧为生,壮年男子弓马娴熟,少说有五十万在册的精兵。北莽南临东离,西靠西越,这几年间,北莽国主石洪升与西越国主来往甚密,去年春天,西越国主还送了他国中的嫡长公主去北莽和亲。北莽敢突然发兵攻打东离边境,才短短几日就连下五城,可见他们蓄谋已久,一定是有备而来。若此时我们轻易与北莽开战,且不说西越会不会趁机出兵相助北莽,就只是北莽的骑兵,以东离现在的军备,也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那也不能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我们还是不敢还手,不仅不敢还手,还要送你去北莽求和,这,这不是明摆着要你去狼窝虎口?”
罗铭点头称是,“儿臣知道凶险,可现在也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解一时之困。父皇也不想看着北莽人在边关叫嚣,或是一鼓作气,再向南攻吧?”
罗平心里怎么会不明白,他虽然不怎么管事,可自己国库里有多少钱多少粮,国家里有多少能用的士兵,他还是知道的。
愣了半晌,罗平抹了眼泪,“朕憋屈!”
罗铭紧握双拳,他又何尝不憋屈。咬牙道:“东离绝不是好欺负的。这笔帐儿臣迟早要讨回来!不是不打,而是一旦要打,就要打得北莽彻底服帖了,打得它从此再也不敢妄想东离的国土!”
罗铭笑道:“父皇好好养病,儿臣一定平安回来。儿臣不会死,儿臣会记住还有一笔帐等着我去算呢。”
罗铭说话的声音不高,即使发狠也没有大声吼叫,他神色坚定,话语镇静如常,罗平只是听着,心里就安定下来。长叹了一声,心中感念儿子真的是长大了,比他这个懦弱无能皇帝爹强上百倍。
“阿爹对不起你!”
罗铭摇头,从他回宫之后,这两年间,罗平对他百般疼爱,那份信任和关怀,早就牵绊住了罗铭,他心里已将罗平视作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父子之间,还说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罗铭忙说些宽心话开解,陪了罗平半宿,天近三更,罗平才抵挡不住疲惫,晕晕入睡。
罗铭不敢离开,下令加强宫中守备,又派人回靖王府给流烟送了信,一切安排妥了,才在暖炕上胡乱歇了一会儿。
天空渐渐发白,窗纸上透进了几缕亮光,罗铭小心的下了暖炕,到窗边推开窗扇,呼吸了一口,微微发凉的空气沁入心肺,昨晚的混乱也好像随着呼吸之间悄然散开。
罗平刚刚服了汤药,此刻在床榻上睡得安稳,罗铭不敢惊动,慢慢转出屏风,倒了一碗水进来。
昨夜商议已定,罗铭立刻请旨,五日之后,他就出发去北莽。
深入敌穴,前途未卜,罗铭心中有些不安,这与他前世与人谈判不同,这一次他是真的半点把握都没有。
手里即没有要挟北莽的王牌,身后也没有可以与北莽对抗的后盾,可能连谈判都算不上,只是他单纯的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喝了碗里的水,罗铭搁下茶碗,脸上突然露出几分笑意,走出门外叫人,“来人!”
小太监急忙过来,“靖王有何吩咐?”
罗铭一看,正是昨天去凤鸣山上找他的那个,解□上的腰牌给他,“你快去靖王府一趟,接流烟进宫来!”
小太监接过令牌,转身去了。
约过了一个时辰,青毡马车载着流烟进了康乾宫,罗铭出来接他,见面就笑道:“一会儿我跟父皇说话,你就只管听着,可先别搭茬儿!父皇要是说什么难听的话,你也别在意,一切都听我的!”
罗铭昨日走后,流烟揪心了一宿,得知罗铭要见他,心里更加慌乱,他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只是从昨天那个小太监的口里,零七碎八的拼凑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说罗铭要去北莽,流烟的心就是一凉,这一路上他都不知是怎么来的,胡思乱想了一路,想着等见到罗铭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可真的一见人,流烟的一腔心思就全变了,担忧害怕全都随着罗铭的沉稳笑容化开,只剩下浓浓的依恋和不舍游荡在心间。
流烟站着不动,许久才默默释怀,不管如何,他与罗铭的命都连在了一起。这个人活,他就活;这个人要不在了,自己就随他而去又有何妨。
打定了主意,流烟也展颜一笑,问道:“这是要做什么,急愰愰的接我进宫来,却连话都不让我说了?”
罗铭看见流烟眼底蓄满血丝,想来是担心自己,一夜未眠。心疼的摸了摸流烟的脸颊,牵着他的手慢慢往罗平的寝宫里来。
罗平已经醒了,他精神好些,就下床来,让宫女们伺候他穿衣净面,罗铭一进去,罗平就回过头,看见跟在他身后的流烟,微微皱了皱眉。
儿子就要去北莽了,罗平哪里还躺得住,这几天,他要好好和罗铭聚一聚。
“铭儿快来,朕已经让他们去张罗几个精致的菜,我们父子还没有好好喝过一次酒呢,这几日你不要出宫去了,好好在宫里陪着阿爹。”
罗铭也不搭言,拉着流烟,走至罗平面前,撩衣跪下,“父皇,儿臣要与流烟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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