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面安抚性的话,我没听清,也不没必要听。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生活这俩字儿对我已经毫无意义,明天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其实不止是我,就在这警局里,办公室里头这么多的警察,随便挑一个出来问问,他是不是能知道明天自己会做什么,会发生什么,或者自己好端端走在路上,会不会突然就死了……
一夜之间,我对生死的领悟达到自己也觉得惊讶的地步,生活才是最佳导演,人生路上发生的巨变,悲喜起落,有时候被小说情节还来得精彩。
但这种巨变,对我而言并不像那些彩票中奖者一样惊喜。
可能是因为我爸妈生前都是人民教师,从我很小的时候起,他们就对我的管束较其他孩子严苛些,小学的时候屁事儿不懂,每次看着邻居家的小孩做完作业就扎堆在大院子里玩耍,大炮是孩子头儿,那货当时连作业都不写,而我已经做完作业,却还要被我爸妈监管着做很多的练习题,做完的奖励是一瓶可乐。
我当时成绩并不差,只是小孩子的心性,自然贪玩的成分是比较多的,经常会因为这件事情发脾气,也因此总被我妈抽。每次挨了耳光盯着那摞练习是真恨不得明天我妈出门就被车撞死,这样我就可以出去玩了没人再管着了。虽然之后也证明应试教育教的那些东西,在你步入社会后,基本没什么鸟用,买东西结账用不到三角函数,你也不可能因为老板克扣工资,用文言文跟他讨论工资问题,毕竟你不是个傻逼。
而我爸妈在我做练习题总说的“学习改变命运”,长大后再看,果然都是骗人的。学习能改变的是部分人的命运,毕竟它成功地让农民的孩子,变成了拿死工资过活的工薪阶层,然而混迹大城市买不起房的事实又将其中的绝大部分人逼回了农村老家。学习改变不了命运,只有你爹才能改变你的命运,你爹不努力,说明你爹的爹也不努力,由此往上追溯,归根结底,是你的祖辈不努力,所以你必须信仰学习。
我想有些东西我爸妈没在那个年纪告诉我,不是他们忽视这些就不存在,他们只是觉得一个年纪能接触的世界,就该有这个年纪,符合这个年纪接触到世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些东西终会懂得,但不是他们告诉你,而是你自己所学到的。
现在,我曾经厌恶我爸妈的一切都消失了,也没人会再告诉我这个世界会多么美好或者多么丑恶,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只能靠我,我只有我,我只能在沉浮和挣扎中,沉淀出自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这是一个悲哀的现实,但更悲哀的,是这个世界带给我的重创,它来的如此突然,杀得我措手不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这座熟悉的城市一夜之间突然陌生,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女警官对我的情绪很不放心,我离开警局的时候,她还特地送我出来,又问了我的住址,叮嘱我最近有困难就找她,我看她也不像比我大几岁的样子,凭我现在这狼狈的状态,也没什么姿色让她对我有什么想法,可能她不是特别好心,就是有点弟控,其实我现在除了兜里的钱和香烟,其他也没什么东西,走到哪里都一样。
大学是不可能再去上了,虽然我爸妈早就存够了我上学的钱,但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没那个心情继续深造,即使真有那心理承受力学吧,没准捱不了多久就又得休学退学,我这个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警局虽然没给我做心理评估,但结果肯定跟“心理健康”或“心理健全”没半毛钱关系。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逛到天黑,北方的秋天很冷,又刚下过雨,我就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但走了一下午也没觉得冷,晚饭也没吃,一直走到筋疲力尽,才随手招了辆出租车报了旅馆的名字。
回到旅馆洗了澡换了身上湿透的衣服,手机早就没电了,充电开机,显示的又是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一大部分是大炮打来的,其他是张晓陌和张晓晓,眼镜打了两通,还有最近的一通电话是那个女警官打来的。
微信消息就更多了,几乎都是大炮发来的,将近两周的时间,我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一句话都没有回过他。
我躺在床上看着那些未接来电,一股子疲倦从身体最深处蔓延开来。连续两周都是这样,白天我怎么折腾自己,就算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饥饿,甚至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向外涌,而到了夜晚,只要沾上床躺下,剩下的就只有疲倦,难以形容的疲倦。
我想过死。
又很快自我否决。
我记得张死墨某次跟我说过,人死后不会立刻托生,而是要在地下呆很长的时间,黄泉里开了很多莲花,彼岸上长了很多曼珠沙华,每一株花都是一个灵魂,他们只不过是以花的姿态,在那里等待,等轮到自己投胎托生。
我不能死。
至少不是现在。
现在这个时间段,不是我死亡的绝佳时间。
我现在要是死了,灵魂到地下去,见到我那变成花的爸妈我要怎么交代,他们要如何反应,小时候被在大庭广众下‘教育’还好,长这么大了还要被揍,那真是太伤尊严了……
大炮又打了一通电话,我按下挂断,没有搭理,迷迷糊糊睡去,没过多久又被手机铃声吵醒,莫名其妙这次我接了,接起来,里面传来大炮的声音。
“梅坚仁你他妈怎么回事儿!”大炮在那头咆哮道,“我联系你几天了?打了多少电话了?如果不是哥们现在被张家人看着不准下床,信不信我跑去你家揍你!”
“滚!”我的声音透出一股子疲倦,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揍我?你干脆买把刀现在就捅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