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过去得有些慢。夜宿船上,微波荡漾,其实倒是舒适,不过陈三郎只是小憩一会,醒来得早,钻出船舱时,却发现许念娘早坐在船头处了。
清晨的湖面甚凉,冷风细细,裹挟着一股特有的鱼腥味道。
再看岸上,就见到蛤吃肉猥琐的身形杵在那儿,看样子应该站了一段时间,只是畏惧许念娘,不得吩咐,不敢登船。
陈三郎朝他一招手,蛤吃肉赶紧屁颠屁颠跑上船来,姿势放得很低,俯首帖耳的。
“会撑船不?”
陈三郎开口问道。
“会!”
蛤吃肉回答得非常干脆,这是表现的机会,即使不会也得说“会”,撑船有什么难的。
有牠做苦力,翁婿二人乐得清闲,便坐在船头上,开始生火煮鱼片粥做早餐。
蛤吃肉殷勤,扑通一下落水,片刻便捞起一尾好鱼献上。
这一顿依然由许念娘主刀,难得的好手艺,不用多久,一锅粥便煮好了,香味浓郁。
那边蛤吃肉闻着,差点口水都流下来了。作为妖物,口舌贪婪,对于美食一向没有多少抵抗力。平时之际,其多数生食,即使弄起火来,也是随便烧熟了入口。既缺火候,又没佐料等调剂,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下一刻,当看到许念娘拿出葫芦来,拔开塞子,闻到那股能够渗透入周身毛孔的酒香时,蛤吃肉浑身都不禁颤栗起来,几乎忍不住扑过去把葫芦抢过来,占为己有。
酒不但香,更重要里面蕴含的药力,对于身体,甚至修为都颇有补益。可以说,许念娘的药酒已经超越了酒的范畴,而成为了一种宝药,价值堪比法器宝物,这叫蛤吃肉怎生按耐得住?
好在牠还不至于完全晕了头,要真是上来抢的话,恐怕下场会十分凄惨。
许念娘斜眼瞥来,忽而拿出一碗,倒出一碗酒,举着朝蛤吃肉扬了扬,示意牠过来取。
蛤吃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牠看来,许念娘神态冷然,身上气势凛冽,要比陈三郎更难接近,哪曾想其居然肯送酒。只一迟疑,牠赶紧过来,双手接过酒碗。
陈三郎却知许念娘脾性,典型的不拘小节,妖魔之类,更是一视同仁,只要顺眼,坐在一起喝酒,亦是爽快得很,便新装了一碗粥。
吃着鱼粥喝着酒,蛤吃肉简直受宠若惊,万万不敢预想。
粥滑酒香,吃喝过后,也不知是否酒力发作,蛤吃肉都觉得脑袋有些昏酡酡了,心里想着:就凭这顿吃喝,便不枉跟随陈三郎了……
“喝了我的酒,还不去划船!”
许念娘轻喝道。
“是是,全凭爷吩咐。”
蛤吃肉一个激灵,连忙撑起船桨,开始划船。离开岸边一会,猛地省起一事,开口问道:“公子,我们去哪?”
牠却担心陈三郎说“去龙宫”,虽然陈许二人技艺惊人,但想要闯龙宫可不简单,那真正的属于“龙潭虎穴”,进入难出来更难。
陈三郎确实想直取龙宫,不过还有时间,却不易操之过急,这般没头没脑闯去,若是抢亲不成,反而陷落进去,可就搞笑。
转头去看许念娘,意思是让他做主。
许念娘淡然道:“原来如何,现在便如何。”
意思是按计划行事。
来之前,他们便制定了一个计划,其实谈不上多严谨全面,就是一个大概的行程之类,主要目的是寻宝,去往之后,一探究竟,挖掘出那沉淀数百年的宝藏来。
传说中,宝藏里有着惊天的秘密,得之,可得天下气运!
相比之下,宝藏中其他东西,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金银财宝,兵戈盔甲等,都有一个直观的价值估量,可气运缥缈,难以捉摸,更让人朝思暮想。
玄学之中,一直有这么一个说法:得气运者得天下,有了天下,还有什么不可得到的?
机缘的东西,实在难以分析,然而真实存在。
回想当年,龙女流落溪流,正阳道长便演算出是一桩天大机缘,让元哥舒不惜代价要来寻找,要与龙女结缘,可惜花费了偌大代价,甚至亲自来到洞庭,但依然一无所获。
他却不知,龙女早在泾河中失手被渔夫捕捞住,最后得陈三郎放生,从而与陈三郎结下了不解之缘。
自此以后,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命运交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陈三郎从一个懵懂童生,连中三元,青云直上,一路来虽然遭遇不少挫折磨难,但都安然度过,并因祸获福;而元哥舒呢,一个本来前程无限的少将军,扬州潜龙,却步步不顺,一点点被磨去头角,最后竟郁结而终,英年早逝……
事后纵观,一一验证,并无差池,实在让人细思恐极。
先去寻宝,陈三郎自无意见,对蛤吃肉道:“你知道宝塔岛吗?”
蛤吃肉点头,然后摇头:“我听说过,可没去过。”
洞庭湖水浩渺,漫无边际,其中岛屿星罗棋布,没有千座,也得数百之多。如此多的岛屿,其中一部分分布在洞庭外围区;剩余的大都在深水区,常年笼罩着神秘的面纱,不见真貌,即使经验最为丰富的渔民都不曾去过。
关于这些小岛,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属于未知地带。
但对于一些拥有神通的妖物就不同了,牠们即使没有去过,但多少听说过。尤其水族妖物,牠们常会来洞庭朝圣——这是十分官方的说法,本质上,就是想要到这里寻宝,碰机缘。
外地的妖物尚且如此,何况本地的?
蛤吃肉不折不扣属于洞庭出身,只是混不太好,没有被纳入龙宫体系。不过这不算什么丢面子的事,洞庭妖物数以千计,能有几个混进龙宫的?就好比天下官宦多不胜数,可能参加朝会,列席紫禁城的就那么一班人。
蛤吃肉听说过宝塔岛,这岛颇为神秘,因岛上有一座九层宝塔而得名,在洞庭众岛中有些名气。奇怪的是,有不少登岛的妖物,牠们却并没有看到那一座九层宝塔,似乎名字不实。
“无妨,我懂路。”
陈三郎说道。
蛤吃肉便不再多言,手腕稍一用力,船桨翻动,乌篷船开始起航,向着浩荡的湖水远方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