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晋阳宫中,正鸡飞狗跳,闹哄哄乱成一团。
秦王李良跪在地上边将自己衣衫官帽撕扯凌乱,边推开试图劝阻的一众宫女太监,不住以头抢地,流泪高呼,“太子如此行径,是要置我皇家威严于何地!”
紧接着就开始当众大声讲起芸娘曾与一众嫖客的情色过往,登时吓得一众宫女宦官齐刷刷跪了一地,也跟着用力猛磕头,哭求秦王止言,饶过他们一命。
长乐皇后带人匆匆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秦王义愤填膺,一人说得满嘴唾沫横飞。宫人们脸色苍白,吓得身体摇摇欲坠。
“荒唐!”
长乐皇后听着儿子满嘴污言秽语,怒气冲冲走上前去先扇了儿子一巴掌。
李良双眼瞪得溜圆,见是母亲来了,立即改干嚎为真哭,颓废跪坐在地高声道,“母后,荒唐的不是儿臣,是皇兄啊!”
他一边抹泪一边控诉,“儿臣得到消息,皇兄前些日子瞧上了个风尘女子,欲纳为妃,可是又怕父皇母后知道了会怪罪,便设计将她先送去谢府叫谢相认成养女,再娶进东宫……现如今那女子已进了谢府,都开始准备嫁衣了!”
李良呜呜哭嚎,“儿臣进宫这一路上就听街边百姓在谈论,说太子将要纳风尘女子为妃,日后我齐国的国母便是个妓……”
他察觉失言,急急住嘴,沉默着没敢将最后一个音发出。
然而已经够用了。
皇后脸上的血色顷刻间退了下去,变得铁青无比,袖中拳头也开始无意识攥起,直攥到指节泛白,甲尖掐进掌心中去。
“你,说,什,么?”她狠狠盯着李良,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一字一顿再度重复发问。
李良还是头一次见母亲如此动怒,饶是犯错的并非自己,也不免心下一阵惊慌失措,正游移不定不知是否还要开口重复之时,余光忽然瞥见正低眉顺目立在一侧的李容与。
李良心下一喜,忙指着李容与急急道,“母后倘若是不信,可以先问问容与,便知皇兄是不是真将一个名为芸娘的女人送进谢府了。”
皇后立即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孙女,眼里闪动起最后的希冀,期待能得到一个否定。
而她的失望很快落空了。
她见到李容与直直跪下去,伏地叩首。
她听到李容与的声音传入耳中,说:“皇祖母,此事容与可以跟您解释的。”
长乐皇后只觉得青天白日里忽有一道惊雷劈在自己身上,正中胸口中央。
还要什么解释。
还打算如何解释?
皇后痛心疾首看着面前女孩,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好,好啊!这难道就是你们要送给我的惊喜吗!”
她浓重的喘起粗气,抬手捂上胸口,身形摇摇晃晃。气急攻心之下,脚步也跟着虚浮不稳,不由得趔趄着倒退几步。
随侍太监忙躬身上前,欲将皇后扶住。
“滚,我还没死!不需要搀扶!”
皇后重重将他推开,眼中带恨。
李容与刚欲张口的解释便被这骇人的怒火生生打断了,只有继续安静跪着,垂头再不敢多言。
而盛怒之下的皇后自然也并不想听她辩解,只问手下人道,“李庸呢?立刻将那逆子给我叫来!”
宦臣们忙连连称诺,小碎步鱼贯向外跑。
皇后则扶着大殿上的几根龙柱,跌跌撞撞走至前方龙椅上坐下。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皇后威压在上,跪地的人俱被吓得不敢抬头,更遑论起身,只有忍着膝盖的疼痛,默默希望太子快点到来。
气氛压抑,凝固了时间,就连空气也是静的。直到宦臣尖细的嗓音终于在沉寂的晋阳宫里响起,时间才好像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再度拥有了呼吸。
来人并不是太子李庸,而是皇帝和蜀王李晋。
这会儿皇后的心情已得到了些许平复,铁青在她脸上慢慢消退,只是仍旧苍白。见皇帝走进来,起身将要行礼。
永平帝忙快走几步,将她扶住,无不心疼道,“何苦动怒至此。”
长乐皇后瞬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颤声道,“家门不幸!”
皇帝拉她同坐,板起脸问,“太子呢?东宫走到这里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李晋忙跪地,“父王稍安勿躁。儿臣来时刚好遇见陈公公自东宫向谢府去了,想来皇兄正在谢相府上,此一来二去,时间难免有所耽搁。”
他这番话落下,殿内气压瞬间又下沉几分。
李晋佯装失言,将头垂得更低,也遮住了眼底得意:他的东风已经吹到,如今只需等着那把火燃起来了。
愤怒开始在沉默中缓慢的滋长发酵。
晋阳宫里的人们等得越久,情绪就越压抑。
李晋却在这压抑中品尝到了一丝计谋得逞的愉悦。
他甚至在某一瞬间开始期待起太子遇到些什么事故,再晚一些到来——待帝后的容忍度在等待中降到最低,或许干脆直接就将他废了也说不定。
而如他所愿的,另一边的太子也确实走得不快。
即便是跟在身后的传唤太监还有元寿元仪已经吓得开始打哆嗦了,他还是不紧不慢。
最后,终于站在了晋阳宫大门口的李庸在心底最后过了一遍台词,才昂起首挺起胸来,带着一股即将下山拦路抢劫的匪气,兴奋一挥手,“咱们走!”
……
随着李庸的迈步向前,殿中的人很快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应。
“父王!母后!儿臣冤啊——”
人未到,声已至。
李庸撕心裂肺的哭声瞬间响彻整座晋阳宫,其音铮铮,丝毫不亚于适才秦王李良宣传芸娘过往情色史时发出的动响。
甚至晋阳宫外的值守羽林军此时若是竖起耳朵细细听,也能辨别得出这声音里传达出的莫大冤屈,委实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所以坐在殿上的帝后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而跪在殿下的两位皇子也是双双虎躯一震。
没人比这殿上的几人更清楚:李庸自小顽劣乖张,不服礼教,为此曾挨过皇帝不少打骂,罚跪对他而言更是家常便饭。
可他总是自比江湖游侠,只流血不流泪,宁愿挨揍也绝不示弱。是以他们从来未曾见到懂事后的太子哭过哪怕一回。
难道这回真的有什么莫大冤屈不成?
这个想法几乎同时进入了所有人的脑海。
这一来,就连原本胜券在握的李良也开始有些膝盖发软,跪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