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庸公然顶撞皇帝的消息传到长乐皇后那里的时候,李庸已经被皇帝打了二十大板,并让羽林军压去了长极殿罚跪。
李庸像是铁了心反对到底,直到被羽林军拖走都还在高声嚷着不同意婚事。
气得永平帝浑身颤抖坐在椅子上,话都说不完整,只剩下胸口在剧烈起伏。
一同留下见证了这一切的李晋不由得暗暗窃喜,他真没想到嫁个李容与还能同时收获这种好处。却也不知太子不同意嫁郡主究竟是因为不想失去谋臣呢,还是不想失去亲人呢?
无论什么原因,现在都不重要了。
李晋看着永平帝身边一众手忙脚乱的太监,又是扇风又是递茶,战战兢兢生怕皇帝气出个好歹,主动走上前几步,劝道,“父皇息怒,万莫要因这点小事气坏了龙体。”
永平帝哼一声。
息怒息怒,他怎么息怒?自他做了皇帝,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太子今日如此有恃无恐,难道不是在表明根本不怕自己将他废了吗?
李晋猜到皇帝心思,道,“儿臣觉得,或许皇兄是想将容与嫁进谢家,才会如此反对您的决议的吧。”
这句话正好和永平帝的想法不谋而合,“什么想嫁进谢家,朕看他就是觉得自己抱住了谢清大腿,连朕这个皇帝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了!”
李晋叹气,“皇兄今日之事做得确实鲁莽了些。就算心里不愿,也断然不该为了小辈而出言顶撞您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不说也就算了,一说起这个永平帝就更生气。
“为了女儿顶撞父亲,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长幼尊卑?我看他的孝悌忠信和礼义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永平帝气呼呼嚷起来,“朕看他这太子之位是坐腻了!”
……
……
李庸直挺挺跪在空旷地只有先祖牌位的长极殿前,衣袍后隐隐有血迹渗出。
适才永平帝下令杖刑,气到不惜亲自上手,打得实在有些狠了,此刻李庸甚至不知道自己疼的究竟是膝盖还是屁股。
但他仍然在忿忿不平。
父皇居然问也不问就要将容与嫁人,还是嫁给裴璟那种纨绔子弟,这让他如何能忍?
长极殿的大门忽然被拉开,从外投射进一道光,刚好打在李庸的背上。
李庸以为是平时传话来问他是否知错的太监,头也没回道,“让本王跪多久都可以,只求父皇收回成命。”
然而身后却未传来回应。
李庸回头,门口站着的人虽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却还是被他一眼认了出来,“容与?”
李容与唤了声父王,走到近前来,跪在他身边,满面泪痕。
李庸吓了一跳,以为她在哭要嫁给裴璟之事,心疼不已,忙放软了声音哄,“没事没事,你别担心,爹绝不会让你嫁去裴家的。”
李容与却哭得更凶了,抽噎着道,“爹,皇祖父是不是又打你了?”
她看到父亲衣袍上有血迹,应该伤得不轻,也不知要跪到什么时候才能回东宫治伤。
李庸这才反应过来女儿是在心疼自己,嘿嘿傻笑两声,大大咧咧摆摆手,“没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了。”
他可是从小被皇帝打到大的,对于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
李庸道,“总之你还是先回东宫去吧,不要怕,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呢。”
李容与使劲摇摇头,“爹,你去跟皇祖父认个错吧。”
认错?
李庸一愣,还以为李容与不知道自己已被皇帝许配给了裴璟,试探着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被罚跪?”
李容与边抽噎边道,“因为皇祖父要将女儿嫁给裴璟。”
李庸瞪眼,“知道还说这种话?你可晓得那裴璟是什么人?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陷进泥沼之中呢?!”
“女儿不在乎。”李容与道。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她的亲人更重要。
她可以去范阳,甚至可以真的嫁给裴璟,但她就是无法容忍自己的父亲因这种小事被杖刑,被罚跪。
“爹,去和皇祖父认错吧。”李容与边哭边劝。
在她遥远的记忆里,上一次哭成这样还是很多年前母妃去世。
李庸却执意摇头,“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件事的严重程度。”
他知道女儿是在心疼自己,可他又何尝不心疼女儿?若能用这点皮肉之苦换女儿一生平安喜乐,他高兴还来不及。
李容与咬牙道,“其实这件事,女儿已经同意了。”
李庸一愣,“你说什么?”
李容与道,“女儿自愿去范阳。”
“你……”李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不相信这句话是从李容与口中说出来的。
李容与慢慢垂下头去,“我啊,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什么裴璟啊,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怎么值得父王为此得罪皇祖父。”
李庸有些怔怔。
不知为什么,他竟隐隐在女儿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某种深沉的痛苦和苍凉。
可是容与不是才十三岁吗?怎么会对人生有这么悲伤的看法?
李庸心疼看着她,“你放心,爹会保护你的,保证你一辈子都生活的平平安安,谁也不会伤害你。”
李容与苦笑一声,轻轻摇头,“总之,您现在就去和皇祖父认错吧,不要再继续执着于这件事了。”
来之前皇祖母已答应了她会劝皇帝原谅太子,此刻应该已到了皇祖父那边。只要她说动父皇认错,今日之事就能顺利解决。
“不去。”李庸犟起来谁也劝不动,死活不肯松口。
在他眼里女儿的妥协就是在打算牺牲自己的幸福保护他不受惩罚。
可他是父亲啊,怎能沦落到要女儿来保护?
李容与也急起来,“爹,您去道歉,女儿保证绝不会嫁给裴璟。”
李庸不信,“你怎么保证?”
李容与想了想,凑近他耳畔,与他低声耳语几句。
听得李庸一愣,“这……可行吗?”
李容与使劲点点头,“您放心,有哥哥配合,这法子绝对万无一失。”
“不行不行。”李庸摇头。
明明罚跪就能解决的问题,何至于弄得如此麻烦?
李容与猜到他的心思,“父皇真以为这件事是您罚跪就能换来皇祖父妥协的吗?”
李庸一愣。
李容与道,“您知道皇祖父为什么突然将我许配给裴璟?”
“……”李庸才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父皇可知裴家手握一份先帝的无字圣旨?”
经这一提醒,李庸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竖子!”他气得破口大骂。
“所以今日之事无论父皇如何跪,皇祖父也断然不会收回成命的。爹,女儿求您了,去认错吧。”
又紧跟着保证,“女儿自有办法保全自己,请父王信我这一回。”
李庸却还是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再跪一跪,努力一下。
李容与干脆气鼓鼓道,“您若不去,那我也跪在这里好了。这事本就因我而起,理应一同罚跪。”
“这怎么行!”李庸急了,紧跟着站起来,也将李容与拉起,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土。
反正目前不着急出嫁,若女儿的法子不可行,大不了他再跪一次。
“走,去认错。”李庸迈步向殿外走。
……
“进城。”
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还跟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士兵。
路过百姓纷纷驻足围观,对着少年议论纷纷。不过更多的还是街上的妇女和少女们,有手中拿了鲜花或者蔬果的,纷纷上前朝那少年身后马车里丢去,又一脸羞怯地很快跑掉。
少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始终平视前方,对街边这些女子们的小动作置若罔闻。
长安城。
他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