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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拦着!”辜七看见来人的投影已经映了进来, 逃避的念头越发强烈了起来。说着话的时候,她几乎当即就慌张站起了身, 回转了过去背对着来人。

拂玉没想到小姐反应会这么大,被吓了一跳, 惊疑的唤了一声:“小姐?”

而这片刻的功夫, 从外面进来的那人已经走至了内室, 自然也就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收入到了眼中。裴池眸底掠过一丝痛苦, 他怀中抱着的婴孩正在不断的啼哭,许是哭得时间久了, 声音虽然洪亮却也沙哑得厉害。他就这么站在那, 停在不远的地方, 目光定定的看着辜七,看着她的背影。

这天底下,只怕再没有一人比她更绝情更冷情了。她可以不理他,为何连着自己亲生的孩子都能这样狠心。裴池才知道, 她其实真是个性子极倔的, 往日虽然看着是一副娇软软的模样, 可狠下心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无情。他低下头, 拍了拍小团子的后背, 这样的安抚丝毫没有半点用处, 叹了一声:“七七, 孩子已经哭了一夜了。”

辜七忍不住因着这句话而浑身颤抖了起来, 为了他说话语气的无奈, 细听之下还好似透着精疲力竭的疲惫, 也为了他这番话本身。她垂在双侧的手,轻轻握着拳头,又微咬着牙关反复,依旧是不肯回头。

小团子似乎也知道他娘亲要走,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这样小的孩子,哭得这样的伤心,任谁看了都要心疼。偏偏他的亲娘是个铁石心肠。

裴池看着她,越是僵持,他越是清楚她的心意。语气微窒,终于将盘亘在心头,本以为永远不会说出的话吐了出来:“我答应你。”每一个字都格外的清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为说出这几个字他所耗费的心力。像是怕自己后悔,裴池脸色奇冷紧抿着薄唇,许久才缓了过来。

“七七,在走之前看他一眼,好吗?”

辜七只觉得自己后背都僵住了,只觉得心头一阵绞痛,脑子也嗡嗡的作响,此刻就连转个身的勇气都没有。而裴池已是抱着小团子到了她的面前,那一张小小的粉嘟嘟的脸,也就毫不保留的映入到了辜七的眼帘。

这是她的孩子……

是她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小团子……

辜七缓缓的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竟是在颤抖,她想要用微曲的手指轻轻触碰他粉嫩的脸颊,可又怕这样的自己会惊到了他。他哭得真是伤心极了,小小的脸都皱在了一起。辜七心里跟着着急,也因为自己的手足无措而直往下掉眼泪。她下意识的抬眼看向了裴池,想要从他那寻求帮助。

裴池迎着她的目光,见她密扇一般的长睫末端缀着泪花,一副可怜模样。即便他恨极了她的的无情,此刻也要忍不住为她心软了。

这世间的情爱总是这般的,爱得深的那个永远都会包容会纵容,即便喝着她递过来的□□也是心甘情愿的。裴池从不屑不懂再到如今,真是将“情”之一字当中悲欢喜乐一一尝了遍。他是真正懂了,而辜七也要走了。

裴池将手中抱着的孩子递到了辜七的怀里,声音低柔:“你抱着逗逗他……”

这大概就是有剪不断的血脉联系,孩子一到了辜七的怀中,就出奇的安静了下来,黑豆子一样的眼水汪汪的盯着她看。辜七的心刹那就柔软了下来,虽是挂着眼泪,却是又惊又喜的飞快抬眼看了一下裴池。

真是好轻好小,辜七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此时自己满心满眼都叫这个孩子也占据了。在怀他的时候,辜七每一日都在想他会是什么模样,是更像裴池一些,还是更像自己一些。现在看来,小团子好像是更像裴池一些的,唇和眉眼真是像极了。分明现在还只是粉嘟嘟的一团奶气,可她就是这样觉得。

辜七不禁哼起了京城的童谣小调,她小时候不常在她娘慧灵郡主跟前,这些都还是康妈妈唱给她听的。前两个月,她想起了这遭,便又让康妈妈教了自己一回。也不是什么正规正经的曲,只是一些哼出来的小调,可叫人听了却是格外有韵味的。

辜七的声音很轻软,和调子极为相称,哼出了悠扬宁静的感觉。许也是小团子闹了一整宿,早就困了,听着这样的歌谣,便沉沉入睡了。他的小脑子直往辜七怀里深处钻,粉嘟嘟的嘴还在吧唧吧唧的吐泡泡。

真是可爱极了——

因着小团子的安静,辜七的哼唱也就慢慢停了下来,直至屋中完全安静了下来,静得只剩下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叫……宵儿好不好?”裴池忽然开口。他微垂着眼眸,此刻的目光是落在辜七怀中抱着的孩子身上。

辜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池这指着的是小团子的名字。昔日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也讨论过孩子的名,然而每每都是裴池觉得不好,总是说来日方长,这事需要好好斟酌。这斟酌来斟酌去,到团子出世还没有个正经名字。“是哪个字?”

“元宵的‘宵’。”

辜七听是这两个字,当即得脸上止不住的错愕,“怎么的是这字?”听着倒是让人觉得……很随意……

裴池的苦笑一闪而过,“图个吉庆而已。”他只言了这一语,并未再多做旁的解释。其实,这全是因为辜七总是小团子小团子的喊,也是因为……按照月份该是在新年至元宵节那几日有的这孩子。

旁的字再怎么锦绣繁华,都不如这个字来得有意义了。

而辜七缄默了一阵,也忽然意识到了这个“宵”字下头的意义。一时,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五味陈杂得很。他先前那般郑重给小团子起名字,最后……却择了这个字。

宵,宵儿——

过了一阵,裴池从辜七手中接过了小团子,转身递给了候在一旁的奶娘。

辜七知道是因为自己刚才抬了一下手臂,他肯定是看见了,知道她抱得手酸了才会将团子接了过去。可辜七现在有些气恼他的眼尖,小团子被人抱走了,可是她还没看够……辜七心下一急,就已经迈开步子朝着那位抱着团子离开的奶娘追了过去。

可还未走出两步,就已经给裴池一把握手腕给拉住了。

“七七……”裴池望着她,低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辜七心中仿佛是被什么刺了一下,是了,她是要走的。再多看一眼,同少看一眼又有什么分别。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只剩下一双眼微含着波光水汽的看着他。

而裴池看着她的目光,便知道,她一定是会走的。谁都留不下来她,他不能,他们的孩子也不能。最最铁石心肠的人,是她辜七。就算是她心中不舍,她还是要走。裴池握着她的手腕,手上的力气不知觉的加重了许多。他看着她,忍不住咬着牙问:“你就一定要走吗?”

这话,辜七也曾问过自己好多遍。

一定要走吗?能不能不走。

可是,如今不是她想要走,而是她还怎么留下来?那些流言蜚语会要了她的命,也会毁了裴池的一切。她自己非但成了天下的笑谈,也连累了他。

如果事态能控制,就远远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谣言才真是最可怕的利刃,是天下人口中化出的流矢,千千万万呼啸而来的时候,她只有给出一个交代了。虽则京中时报上有引导风向的佚名文章,可似乎天下人要的并不一定是真相。沈都督和韶王才好似更具谈资,天下悠悠众口难堵。

辜七之前如何点头,现在也如何朝裴池点头,神色肯定:“殿下让我走吧。”

这两日的功夫,裴池也想透了,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走。他看着辜七,眸底的愤怒和悲痛交替,她终归还是不信了。要不然……不会这般。

再关着她又有什么用?

其实,依照他此刻的心意,大可一辈子关着她,可是……

“走吧——”裴池到底还是松了口。他收回了目光,从辜七身旁错身而过,可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等你哪一日想回来了……我和宵儿都在。”

说完这话,他就真的走了。

辜七心里头也是难受极了,可这是她做的决定,便是再痛苦也不想后悔。大约做决断的时候,都是难熬的。她深吸了两口气,眼泪没掉下来。这几日,她哭了好多回,就是刚才还在哭,现在却反而像是身子当中的水都被耗干了。

拂玉从外头进来,刚才她见韶王殿下那般难看的神色,便知道事情没有转机。此刻她见了自家小姐心神俱伤的模样,也是倒抽了凉气,红着眼道:“小姐同王爷两个人为什么要这么相互折磨?明明……明明……”

在辜七心中,爱都是有分量的,就好像上一世……沈括大约也是有那么几分喜欢她的。可后来呢,同他更为看重的权势相比,对她的喜欢便不值什么了。

裴池大概也是爱她的,可若是将自己跟江山比呢……

辜七不敢想,这是他筹谋了许多年的东西,就好比是沈括一直追寻的权势。她的存在威胁到了沈括的权势,所以,他看着她死而无动于衷。如果她的存在,阻碍了裴池得江山呢?

他会为了她……不要江山吗?

——

到了翌日清早,辜七便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她走很急,仿佛多留一刻都是从内到外的煎熬。

这些日子被关着,只有拂玉一个丫鬟在她这,也唯有拂玉知道她就要走了。“小姐,带奴婢一起走吧。”拂玉也是整宿没睡的,只等看见辜七从屋子当中出来,便直接迎了上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身上背着包裹,就挡在台阶前,神色很坚决。

辜七摇了摇头,“你不必跟着我走。”

拂玉跪着上前抱着辜七的腿,“外头世道乱,还是叫奴婢跟着小姐一道去吧。奴婢打小就是伺候小姐的,奴婢也离不开小姐。”她的的眼泪珠子跟断了线一般,说的都是真心话。

辜七是知道她跟方杭的事,也想成全了他们。所以,拂玉不能跟着她走,她们又各自不同的人生,总不能一直在一起。“你留在府里,替我好好照顾宵儿……”

说到她的小团子,辜七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她抬头看了一下远处,这时候天还未大亮,灰蒙蒙的一片,“替我好好照顾宵儿。”说完,她便将身后斗篷的风帽盖在了自己头上,将整个人都掩在里头。

府里悄无声息,好似除了此刻送她出去的人之外,整个韶王府都空了。府中各处还悬挂着白幡和素灯笼,入眼都是白森森的一片,他终归还是依照着她的话,什么都没拆下来。

在世人眼中,韶王妃死了,死于难产。

那些因着她跟沈括的恩怨而起的那些谣言,终于可以消散了。

辜七迈出府门,好似扣在身上的枷锁一下子松了下来。因着那些谣言,她在这儿好似每一日都是罪恶的。现在好了,她都还清楚了,再不用背着那样的污名站在他的身边。

将来……他也不用为了那些的流言蜚语而不知如何安置她了。

辜七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既是轻松,又是难受。

裴池——

辜七在心里头默念着他的名字,他没来送自己,这是最好的。

府外早就停了马车,车夫端下脚凳好让她踩着上车,辜七一只脚踏上去的时候,便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和事,都同她无关了。

车帘被放下,辜七轻声道:“走吧——”

车辕滚动了起来,终是离那座王府越来越远了。

去哪里,辜七早在之前就打算好了。早在前几日,她就同她爹娘有过了书信往来,他二人此时正在同雍州相邻的碧州。之前是她求了曲堂山帮自己,那时候也安排好了退路。出了雍州城,城郊十里地的地方就有人接应自己。不是旁个,正是当日在京城里,辜七求他爹给弄来的两个小护卫,李珏和王衾。

这两人是当初辜七特地嘱咐了要跟着一道来雍州王府的,当时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谁知道正巧今日用上了。之前在韶王府,出入都是有裴池的侍卫跟着,她倒是一直没叫这两人跟在身边。而这两少年也并不在意,每日自己琢磨武功招数,也跟韶王府的侍卫过招。

马车在十里亭处停下。

外头有人问:“是王妃……?”

那另一人便当即怼他:“什么王妃!韶王妃已经死了!”

辜七在马车中不由苦笑,这两人还跟以前一般,她掀开帘子:“是我——”目光在那两人身上一扫,忍不住叹这两人短短一年功夫,真是长大了不少。在韶王府时,她的锦照堂在后宅,而李珏王衾两人是住在前宅的。所以说起来,还真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面了。

等思绪收回,辜七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这不经意的时候,竟又是想起了在王府的事。她拧了拧眉,弯腰从马车中出来,因着有些恍惚,没留心裙摆让自己的鞋子给踩住了。连累她身子朝着倾倒,险些从马车上直接跌落了下来。好在她身边的车夫眼明手快,立即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免去了她一番惊险。

辜七朝着他点头,“多谢。”

那车夫却带着斗笠低垂头没说话,他的整张脸都被遮了大半,只露出下半部分的花白须髯。

辜七心中闪过一丝讶然,又转过了去看了那马车夫一眼,却见他正弯腰将脚凳重新拿回了车上。他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情,再没有分神在辜七这儿。

辜七也就收回了目光,重新上了另一辆马车。这回是李珏和王衾在前头驾车,马车不一会就飞快的跑了起来。车窗帘子被震得上下翻飞。辜七还是忍不住趴在窗口朝着后面看了一眼,只见之前那辆马车依旧是停在那,驾车将她从韶王府送到这儿的车夫依旧站在那,好似凝着目光看向这边。

一起都在飞快的后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再看不清楚。

——

雍州王府,雾隐榭。

当日韶王不顾众将士阻拦回了雍城,虽飞虹军一役到底还是拿下了阳泽,可雍军伤亡惨重,结局并不尽如人意。此战之后,沈括便又向庆州调派了兵马,这更是让阳泽兵防吃力。

逼不得已,只得张歧和傅老两个亲自回来请韶王回去坐阵。

韶王妃去世的事情,他二人都是知道了,此刻见韶王神色惨淡,只好苦劝:“王爷!沈括狼子野心,这趟将小皇子都搬去了昌平行宫,只怕是已经是彻底有了灭平关军的心思。有平关王的牵制,咱们更应当趁机一举拿下庆州才是。”

这也正是当日韶王殿下的计策,要不然福安公主裴瑰也不会一路平安的从京城逃到秦州。傅老痛心疾首,只怕韶王此刻因王妃之死而意志消沉错失此等良机。若是平关军此番被沈括平了,那后头朝廷之兵力就全都是来对付他雍军了。

“平关王昨日送来了一份信。”一直不动神色的裴池忽然出声,将一直搁在手底下的那封信递了出去。张歧过来取了信,打开之后同傅老两人一道看了起来。等两人看完了,神色几乎是一致的愠怒。

“那个平关王也真是太异想天开了!”傅老被气得胡子上扬。

张歧更是道:“如今沈括已经带兵驻在珮州,他想要同殿下求助,却还要这般恩赐似得的口气!信中竟还提及咱们在阳泽兵马折损惨重,我倒想看看,他是不是有那样大的本事能抵挡得了既然沈括的飞虹军。”

这信,的确是平关王写了来向裴池商议联合的,信中提及阳泽一役,直言雍军折损精锐,若想保全必须同他的平关军联手。裴池斟酌了两日,此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已经回信应了此事。”

在场的两位幕僚,皆是大惊失色。他二人虽说是谋士,可在谋略上韶王殿下比他们是丝毫不差的,更甚至是才智计谋远胜于他们。只是这会张歧和傅许生怎么都想不明白,韶王殿下如何会答应这事。

按照平关王信中之意,既是联手,此番就要韶王带兵入秦州助他一臂之力。同沈括这一仗,本就是他的事情,此番联手雍军前去助阵,必有折损。可若是打赢了,那平关王必是要当即侵吞前来相助的雍军,届时,他倒成了最后得益之人。

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消多想都是不能答应。

傅老看着裴池,甚至张歧也是那般同样神情的看着裴池——目光皆是带着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些许怀疑,怀疑……韶王是不是因为王妃之死而心智失常了。

“王爷!这事答应不得!平关王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般前往是羊落虎口啊!”傅老急了起来。

裴池泰然,“这次沈括亲自督军,他不会不尽全力。这或许……正是联手一举歼灭沈括的好时机。”

“……”

“王爷,这……这太过冒险了!”傅老止不住的摇头。

就连张歧也情绪激动的阻止:“王爷,这万万不可。不如咱们等那两方交手过再决断。何况,沈括在庆州增持兵力,显然就是为了拖住王爷的。王爷分了兵力去秦州,阳泽这必然就守不住。王爷万万不该涉险去同平关王联手。”

裴池心意已决,再不是旁人能说动的了。这两日,他也做了一些规划,已有七八分的把握。依照原先计划,他同沈括一战只怕要在一到两年后。

太久了,他现在已经没有那样久的耐心了。

“庆州的兵力不变,从并州抽五千兵马。”

傅老一怔,此刻雍军的精锐都在阳泽,而此时在并州戍防的虽也是雍军,可却并非精锐。“王爷三思!”

裴池沉声:“两日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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