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花瓶(1 / 1)

一到十月,蓁蓁苑里就挂满了沉甸甸的金桂。

盛元宁午睡起来,一直望着桂花发呆。

院里栽的桂花树是本地不常见的柳叶金桂,香气比寻常桂花更清新淡雅,是她出生那年,爹爹从南方带回来的。

回到这座小院,闻到这熟悉的香气,前世那些无比猛烈的画面更像是梦。

她自小就是家里的娇女,万事皆如心意,十五岁嫁给状元郎赵琰,婚后夫妻恩爱,却不想他卷进了夺嫡旋涡,犯下通敌卖国的罪行,他逃了,自己身死大理寺,爹娘也被她连累得死于非命。

没想到,再次睁眼,竟然回到了从前。

“赵琰。”

盛元宁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旋即闭上眼睛苦笑。

上天既然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也是老天爷觉得她前世选错了路,

这一世,与他不要有瓜葛的好!

眼下她刚满十岁,还是盛府娇养的三姑娘,比起赵琰,更为担心的,是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堂姐盛元柔。

元宁病倒在榻上的这一个月,盛元柔日日都来看望她。

看着这个前世把自己一家置于死地的堂姐,元宁每次都恨不得拖着病躯扑过去,亲手掐死她!

只可惜她在大病中,使不出一丝力气。

或许,把盛元柔掐死,太便宜她了。

唯有让盛元柔和自己一样家破人亡、肝肠寸断,方能解恨!

“姑娘,把纱帘放下再看吧!”丝绦见元宁又站在窗户面前发呆,忙拿了一件青缎掐花的外裳给她搭上。

小丫鬟心里愁得很,前几日姑娘意外落水得了风寒,险些熬不过去,若是又吹着凉风可怎么是好?

看元宁依旧盯着桂花树不言不语,丝绦又道,“姑娘,要不我去院子里剪几支好的,装在花瓶里,咱们坐在屋里看,好不好?”

元宁回过神,见丝绦一脸担忧,回过头抿唇一笑,“好是好,不过我房里的花瓶都不好看,咱们上大姐姐那去,问她要一个。”

大丫鬟碧玉端着果盘走进来,忙放下果盘,道:“姑娘寒气入体,还是不要出门的好。若是有事,我去请大姑娘过来说话。”

大姑娘元慈是盛府的嫡长女,前世元宁最怕的人便是大姐元慈,并非姐妹感情失和,只因元慈是个才女,胸有丘壑,见识境界皆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可比。幼时跟随父亲在书院长大,跟着书院弟子们一同习武,颇有巾帼气概。

偏生元宁是个不学无术的,元慈见着了免不得要敲打一番。

元宁屋子里的四个丫鬟,原本一个叫胭脂,一个叫翡翠,一个叫珊瑚,一个叫宝钏,元慈嫌弃元宁取名取得俗气,元宁没法子,只好从架子上拿出一本诗集,挑了一首《咏柳》,给四个丫鬟重新取名,这才过了关。

“不了,我想自己出去走走。”元宁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厌恶。

碧玉见状,转身去柜子里取了斗篷,给她披上,正欲随元宁出门,又听到元宁说:“丝绦跟着去就行了。”

碧玉默然退回去,目送着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丝绦跟在元宁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觑着她的神色,咬了咬唇,终于壮着胆子问:“姑娘,碧玉姐姐做错了什么事吗?”

往日姑娘最喜欢的就是碧玉,去哪里都要带着,有什么事也都吩咐碧玉。

可这次病好之后,姑娘看碧玉的神情总是怪怪的,说不上讨厌,可也绝对不亲近,有什么事,姑娘也是吩咐自己和别的丫鬟。

“碧玉让你来问的?”

“是我自己想问的,”丝绦急忙摇头,“姑娘,碧玉姐姐是真心为着姑娘的,这两天她连饭都吃不下,一直掉眼泪呢!”

元宁的眉间闪过一抹冷意。

若不是重活一世,又怎么会想到,最得她信任的碧玉,会在大理寺作伪证,指证爹爹也参与了谋逆?

这会儿元宁身子尚未痊愈,否则现在就要料理了她!

“姑娘?”见元宁出了神,丝绦又小心地问了一句。

元宁回过头,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丝绦立马垂下脑袋。

丝绦做事一向毛毛躁躁的,做事没有分寸,只不过因为是家生子,又没犯什么大错,才一直留在身边。

可在元宁前世落难的时候,只有早已嫁出府的丝绦还记得她这个姑娘,花钱打点狱卒,天天往牢里送热菜热饭。

身为下人,办事妥帖、利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人心。

“你为什么要帮碧玉问?”

“因为……碧玉姐姐对我好。”

元宁笑,碧玉对丝绦好,或许只是因为丝绦的娘是母亲身边得力的嬷嬷。

“丝绦,你懂得知恩图报很好,可你要知道,在这个院子里,需要你用心的人,只有我。”

丝绦再傻,也听得明白姑娘话里的意思,红了脸,忙说:“姑娘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昨日听着院子外边吵吵闹闹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大房那边……”一谈起这些事丝绦就来劲了,被元宁瞧了一眼才压下声音,“上月不知怎么地大少爷中邪了,半夜不睡觉跑到房顶上大喊大叫的,已经闹了四五回了。”

说着说着,丝绦又有些愤愤起来,“那天要不是大少爷发了疯,怎么会把姑娘推到湖里去!姑娘在屋里养了这么久,大房那边也没人过来赔礼!”

大堂兄把她推到湖里?

元宁记不起这桩事,醒来后身边的人只字不提,她还是头一遭知道落水的原委。

她记得大堂兄资质平庸,考了两次才中了秀才,在“一门六进士”的盛家实属罕见,他平日沉默寡言,给元宁留下的印象不多,怎么好端端的,闹出中邪这档子事了。

前世元宁并没有落过水,更没有生过这场大病。

元慈的菁菁轩并不远,没多时就已经到了。

院子里,丫鬟们正热闹的打桂花,身量最高的丫鬟踩着凳子,拿着棍子专门打花,底下几个人拉着纱巾专门接花,见元宁过来了,纷纷停下来向她问好。

一进院门,元宁便见到了临死前看到的那张狰狞丑恶的脸——秋月。

此时的秋月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梳着双髻,脸上挂着几分孩子气,跟院里旁的丫鬟没什么分别。

饶是调整了多日的心绪,此时见到秋月,身子仍然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姑娘,你怎么了?”丝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周围的丫鬟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秋月感觉到元宁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怯怯地往后退了半步。

元宁闭了闭眼,站稳了身子,勉强笑道,“想是午睡多了,身子乏力。”目光一转,便问,“要酿桂花酒了?”

“嗯。”丫鬟们见她无碍,重新忙活起来。

元慈在一本古籍里找到个酿桂花酒的方子,名曰“桂花酝”,去年试了一次失败了,看样子今年还要再试一次。

“二姑娘也在呢,我去通报一声。”菁菁轩的大丫鬟荷风把手里的小竹篮交给其他丫鬟,拔腿就走

元宁把丝绦留在院里搭手打桂花,自个儿进了房间。

进了屋,便见大姐元慈和堂姐盛元柔正坐在当中喝茶,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也不知道刚才关着门在说什么。

元宁拿手狠狠掐了一下腿,目光从元柔的身上一闪而过,只望着元慈。

“姐姐。”

元慈见是她,旋即收敛了脸上的愁容,“怎么不在屋里养着?”

“最近天气凉,该披个斗篷出门的。”元柔站起身,拉着元宁坐下。

盛元柔是长房嫡女,比元慈小两个月。她的母亲去的早,大伯没有续娶,祖母把元柔抱到自己跟前养着,祖母过世后,大伯一直在外面上任,她就这么一直养在二房。

元柔与元慈年纪相仿,能说到一块去,如亲姐妹一样好。

前世元宁遭逢大劫,二姐却嫁对了人,成为夺嫡混战中的胜利者。

看着眼前的大姐与元柔融洽的模样,元宁忽然记起,丝绦跑来牢里兴奋告诉她,大姐去找二姐求救了,那时的她心中也燃起了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可左等右等,也没人来释放她。

等到丝绦再来探监时,她才知道,大姐在东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一双腿都废了。

“谢谢二姐关心。”

元宁轻轻闭了闭眼,只望着元慈那边。

“大姐姐,我剪了几支桂花,可我那没花瓶,只好来找你了。”

“要花瓶?”元慈哪里肯信她,全家上下最得宠的就是她,家里什么好东西不先过一遍她的手,哪里用得着来找自己要花瓶?

元慈正说着,忽然觉得元宁的身子有些发抖,急问:“阿宁,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就是想姐姐了。”元宁展颜一笑。

也是无奈。每每面对着盛元柔,每每想起前世的事,她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

“你这丫头!”元慈以为她身子虚弱还没有恢复,忙哄到,“那个玉白色的花瓶你拿过去吧。旁的跟金桂也不搭了。”

一旁的元柔笑道,“我那里也有一个好瓶子,一会儿给妹妹送去。”

“不用了,二姐。”

“这丫头竟然客气起来了,我且问你,我之前给你的几本书可看完了?”

元慈跟寻常的闺阁才女不同,她从小接受正统的书院教导,不喜欢吟诗作对,好读史书策论。

拿给元宁的,是几本唐人编纂的文法论述,元宁哪里看得进去。

“人家病了嘛,娘亲让好好休息。”元宁忙转移话题,“大姐姐,刚才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元柔与元慈对视一眼,笑容里有些苦涩,元柔垂下头没有言语,元慈伸手揉了揉元宁的小脑袋,“娘收到了卫国公夫人寿宴的帖子,想带我们出去赴宴。”

赴宴?

卫国公夫人是京里最长袖善舞的人精,国公府一年到头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

娘亲是不爱凑热闹的人,虽然国公夫人的帖子次次都来,不过真去赴宴,也就一年一两次。

这一次要带上元慈和元柔一同赴宴,恐怕是为了是与别家相看亲事。

只不过,以大姐的性子,定然是不爱去那种场合的。

元宁探究的看向元慈,果然,她的眼中有一抹浓郁的晦暗。

“姐姐?”

元慈笑,却不语。

正在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位嬷嬷,正是盛府女主人龙氏身边的刘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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