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足足跑了一日才到京城。进了城, 盛府和谢府的人便分道扬镳。
元宁回到自己的蓁蓁轩, 便把院里的人召集起来,宣布从今往后丝绦罚做粗使丫头, 以后她屋里的事由细叶和春风来管。丫鬟们都不知道丝绦犯了什么错。但见丝绦如此得宠都挨了罚, 都暗自警醒。
布置完这事,元宁才开始拾掇自己, 让细叶准备沐浴。
细叶瞧得出她的疲惫, 往浴桶里倒了足足半桶牛乳进去。元宁坐进去,只觉得舒畅无比。
一通热澡泡下来,全身软绵绵的, 连晚膳都没用几口, 便倒在榻上睡了。
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
半夜里, 元宁觉得口渴了, 唤了两声都没丫鬟应声。她只好自己坐起来,摸索着到桌子边喝水。
一杯凉水下肚, 顿时清醒了几分, 眼睛也渐渐也适应黑暗。
她正想回被窝里继续睡觉,眼角忽然瞥见外面的一轮满月。
月光?
元宁猛然转过头, 发现竟然有一扇窗户没关。
也不知丫鬟们怎么当差的, 半夜里主子口渴没人应,连窗户也不关!
没办法, 她只好自己走过去关窗户。
迷迷糊糊地走到窗边, 正准备关窗户, 忽然觉得月光变暗。
她皱皱眉, 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发现一朵圆形的云遮住了月亮。然而下一瞬,她才惊觉,遮住月亮的不是什么云,而是一个人!
“来……”字还没喊出声,对方闪电般地伸出手捂住了元宁的嘴。
这捂嘴的动作立即就让元宁想起那天在夜市的情景。
这伙儿贼人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还能半夜冲到盛府来拿人?
在一片惊惶之中,对方压低了声音:“别喊,我是陆行舟的朋友。”
陆行舟……的朋友?
元宁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
夜很黑,然而他比夜色更黑。
一片漆黑的面孔上有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圆圆的倒不吓人。
“我松了手,你可千万别喊。”
元宁艰难地点了点头。
对方露出个笑脸,果真松了手。
元宁的确没再喊,可对方的手劲儿实在太大,元宁觉得,他若是再不松手,自己的下巴肯定会被他捏碎。
“你说,你是陆行舟的朋友?”
“嗯。”对方虽然拼命压低声音,但元宁仍然听得出来,声音稚气未脱,还是个半大孩子。
“那他让你来干嘛?”
有什么事非得派个熊孩子半夜三更来装鬼吓人?
“盛元康是你的哥哥吧?”
大哥?
元宁眼睛一亮,顿时激动起来,“大哥,他在哪儿?你有他的消息吗?”
对方摇头。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元宁顿时气结,不知道还跑到我跟前来干嘛,添堵么?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对方的态度不太好。
“大小姐,我可没什么想跟你说的。是盛元康托我过来,跟你报个平安。”
“可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吗?”
“是啊,我昨天见过他,可我也不知道他之后会去哪儿。”对方说完,见元宁默然不语,“他不会有事的,陆行舟说了他不会有事的。”
“陆行舟……他跟我大哥在一起?”
对方仍然摇头,稚气的声音说出来的话老气横秋,“原本陆行舟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盛元康这小子竟然觉得陆行舟破案的法子不行,不想一起走,要自己去抓人。不过你放心,陆行舟说他们肯定还会碰到的。”
元宁的心更加悬了。
要是盛元康跟陆行舟在一起,元宁是放一百八十个心,但他要单独去破案……
“你要是见到我大哥,能不能告诉他,我不需要他报仇了,让他赶紧回家。”
对方有点诧异:“怎么?你不想报仇?”
当然不是。
元宁比谁都希望能将那伙儿绳之以法,把那些跟她一起被抓起来的姑娘救出来。但既然有陆行舟出手去做,大哥简直是白白在冒险。
“看样子,你是不相信他能给你报仇了。”
这个嘛……现在这大哥做事毛毛躁躁的,看起来就不是陆行舟那种心思缜密能抽丝剥茧的人。
况且,他那样特殊的身份……万一被陆行舟发现了什么……
“喏,盛元康给你的东西。”对方见元宁一直沉默,递了一包东西过来。
元宁接过布包,借着月光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只草编的手环。
上次在湖边,大哥也是编了这么一个手环给自己。
不禁微笑。
“话和东西我都带到了,我走啦。”对方见元宁捧着一堆草傻乎乎的笑,对这位锦衣玉食的大小姐表示不理解。
元宁急忙喊住他:“别走,等等。”
“大小姐,你还想干嘛?”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听着一口一个大小姐,元宁非常想说,我不是大小姐,我是三小姐。可这功夫哪里说这些闲话,如今有求于他,还得讨好他。
“嗯,你叫什么名字?”
“常云。”
“嗯,常云,你能帮我带点东西给我大哥吗?”
“什么东西?”
“就几句话,我想写几句话给大哥。”
常云拽拽地说:“我可不保证能带到哦!”
“知道了,要是弄丢了我不怪你!”元宁暗骂他一句,赶忙跑回屋里,从书桌上摸出了纸笔,又跑回窗户边上,借着月光开始写字。
原本是想写“不必报仇,早些回家”,可元宁的耳边又回响起常云说的那句“你是不相信他能给你报仇了”。于是,落笔的时候写成了“尽快报仇,早些回家”。
写完了这四个字,元宁发现手中的纸还剩了一大半的空白。
她想了想,把纸撕成了两半,提笔又写了两个字:谢谢。
“这一张,给陆行舟。”
……
正在元宁趴在窗户上对月写字的时候,盛元柔也坐在窗户口,手中拿着一封信,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秦嬷嬷半夜起夜,见这边屋里还点着蜡烛,便跑过来看。
一走到门口,就看到正在打盹儿的秋月,气的狠狠踢了她一脚:“混账奴才,主子还没睡下,你倒先歇了!在哪儿学的规矩!”
秋月正在做梦,被猛踢这一脚,顿时滚到了地上。
见是秦嬷嬷,急忙忍着痛认错。
盛元柔听到动静,转过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月,淡淡道:“嬷嬷别骂她了,大半夜的别惊动了府里其他人。是我不想睡,让她先下去的。”
“主子要做什么是主子的事,下人可不能因为主子宽厚就失了分寸。”秦嬷嬷放低了声音。
“嬷嬷教训的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盛元柔对这些没有兴趣,依旧转过头望着外面。
秦嬷嬷训完了秋月,把她撵下去,把门关上,走过去给盛元柔搭上一件披风。
“夜里的风凉。”秦嬷嬷望了一眼盛元柔手里握着的纸,小心的问,“舅老爷的信上说了什么?”
盛元柔也瞥了一眼手中的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将信揉成一团捏在手中。
“舅舅说,他去年就写信给爹爹询问我的婚事。”
“老爷怎么说的?”
“爹爹许是嫌舅舅管得太多了,叫舅舅无需操心,我的婚事爹自有打算。”
“那……老爷……”
“爹的打算,不就是让二婶做主么。”
“舅老爷那边,就没别的话了吗?”秦嬷嬷还是不死心。
“舅舅说,他与衢州赵家是故交,那赵家上一辈虽然没落了,但出了个神童,与我同岁,他看过,将来是有大出息的。他说,如果我觉得可以,他可以托人给二婶和赵家传话,促成此事。”
“衢州的赵家?”秦嬷嬷陷入了沉思,“那个神童叫什么名字?”
“赵琰。”
“好,我记住了,我改日就派人出去好好打听一下这个人。”
盛元柔摇摇头,“那赵家上一辈出过大官,但早就死了,如今这个赵琰,虽有神童之名,可谁能保证将来他能考到功名?说不定只是个伤仲永罢了。”
“阿柔,舅老爷既然那么说,就错不了,你别想太多了,等我先去打听打听再说。”
“也罢,我能依靠的,除了爹,就只有舅舅了。我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难道就能等到国公夫人上门吗?”
秦嬷嬷疑惑:“国公夫人?”
“嬷嬷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国公夫人上门,送了阿宁一串价值连城的红珊瑚手钏。”盛元柔咬咬嘴唇。
“这我知道。国公夫人与二夫人是手帕交,国公府那样的家底,拿出这种礼物也不稀奇。”
盛元柔的目光渐渐幽深:“这次在皇觉寺,国公府的世子谢檀说,皇后娘娘要元宁进宫做公主伴读。”
“你的意思是,国公夫人这么抬举元宁是……”
“国公夫人的幼子谢冲,与元宁年纪相仿,她这么抬举阿宁,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结亲。”
“这……我听说卫国公府只有两位嫡子,这倒是三姑娘的造化。”
“能出生在二房,的确是她的造化。”
秦嬷嬷知道这些盛元柔心里最浓的心结,根本无法劝解,只能沉默。
“那,还去打听那个赵琰吗?”
“当然去,毕竟,这是我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