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盛宴还在继续。
天守阁形制的城堡最高层,露台之上,单美仙手扶栏杆,居高临下,看向城堡下方,那张灯结彩、灯火如昼、人声喧嚣,足有数千人同时饮宴的大宴广场。
她的臣子们,正在高歌痛饮,兴奋欢笑。
偶尔有将领举杯大呼一声:“为女王贺!”立刻便是群起响应,山呼如雷。
单美仙娇美脸颊之上,浮出一抹亢奋的红晕。略显恍惚失神的星眸之中,迷雾氲氤,异彩灼灼。
她和祝玉妍一样,也是事业型的女强人。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叛离阴癸派之后,白手起家,创建东溟派,做起贩卖兵器这等唯恐天下不乱的生意。
单美仙也曾在祝玉妍教导下,有过“女主天下”的梦想。
但亲身打拼之后,她已渐渐放弃幻想,认为在当今这天下,女子武功再好,再有才能,也最多能成为一派之主。
想要君临天下,实在是天方夜谭。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已经被她放弃的梦想,居然就这么实现了。
不管这梦想是如何实现,反正她已经先一步实现了阴癸派梦寐以求、奋斗多年的目标。
即使她执掌的并非真正的“天下”,只是一个中原之外的边鄙岛国,但也是统治数十上百万生民,货真价实的女王。
如今的她,已经可以在祝玉妍面前,骄傲地宣称一句,我已经超越你了!
当然,单美仙并不会被这成就冲昏头脑。
她很清楚,自己这一切是因何而来。
她抬起纤手,按向自己的肩头。
在她双肩之上,各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正紧紧握着她的肩头。
罗马式白纱裙的后摆,亦正堆在她曲线优美,纤细结实的后腰之上。
她没有回头,只轻抚着肩头的一只手掌。
栏杆下,是齐腰高的护墙。有护墙遮挡,以她现在的姿态,城堡下方,宴场上的人们即使忽然抬头,亦只能看到她胸口以上。连她身后之人都未必能看见。
她双眼如慵懒的猫儿一般微眯着,凝聚目力,在宴场上寻找祝玉妍的身影。
很快,她便找到了那个修长高挑,气质亦如女王一般清冷高傲的女人。
她凝视着那个女人,流光溢彩的星眸之中,有着一种别样的快意。
突然,祝玉妍像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蓦然抬首,向她看来。
双方距离,将近百丈之远。
单美仙却清楚,以祝玉妍的修为,纵然是在夜间,纵使相隔百丈,她也一定能看清自己现在的状态。
单美仙没有退缩,反而迎着祝玉妍的凝视,紧抓着肩头的大手,冲祝玉妍挑衅地扬了扬纤眉,骄傲地仰起修长玉颈,挺起了胸膛。
两人隔空对视,单美仙脸颊晕红,眼神骄傲,又隐含一丝亢奋。
祝玉妍目光平静,清冷无波,似无动于衷。
良久,她才嘴角微微一翘,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旋即便收回了视线。
单美仙也笑了。
故作高深,吓唬谁呢?
今天,这里,我才是女王!
……
热闹的夜宴终于散场。
当祝玉妍和婠婠等人回到城堡时。
单美仙已换上了庄严华丽,仿中原亲王样式,又贴合她女体身材的王袍,头上却未着王冠,披散着顺直如瀑的齐腰秀发,迈着轻盈翩跹的步伐,自倪昆房间中出来。
看到单美仙迎面行来婠婠等人自觉地避让一边,留下祝玉妍与单美仙相向而行。
抱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婠婠、闻采婷、白清儿皆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期盼两者之间,碰撞出一些有趣的火花。
然而。
祝玉妍也好,单美仙也罢,皆是目不斜视,仿佛视线之中,没有对方的存在。
随后,两人在廊道之中错身而过,不停步,不回头,渐行渐远。
唉……
婠婠、闻采婷、白清儿齐齐发出无声之叹,遗憾地摇了摇头。
祝玉妍忽地侧首,轻飘飘扫了她们一眼,淡淡道:
“你们很闲吗?”
婠婠等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我看你们都有些闲。”祝玉妍悠然道:
“既然都闲得发慌,那今晚也不必休息了。正好有段时日没有考校过你们的修为了,今晚你们便一一与我对手切磋一场。
“这次我可是认真的,不会留手。是被我打伤还是打残,就看你们这段时间,修为都有多少长进了。反正有血菩提,有纲手的医疗术,倒也不怕给你们留下什么隐患。”
婠婠还试图挣扎一下:
“弟子还要服侍公子……”
祝玉妍淡淡道:
“刚才已经有人服侍过公子了。再说,就算公子尚未尽兴,亦有小青、纲手,乃至辉夜服侍。”
婠婠哀叫:“师父,你该不会是迁怒吧?那你打师姐去啊,打我们干嘛?”
话音刚落,祝玉妍已含笑点出一指。
笑容温柔亲和,招式亦云淡风轻,可指力却犀利无匹,破空之声,宛若飞剑。
……
天将亮时。
祝玉妍才神清气爽地回来,唤醒睡在倪昆外屋的纲手,请她去帮忙治疗一下婠婠、白清儿、闻采婷,又问过倪昆此时是否有在修炼,得知他正自休憩时,便来到里屋门口,无声拉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倪昆是在休憩,但并没有睡觉。
他如今已无需睡眠,夜里除了休闲娱乐,便是各种修炼。
见祝玉妍进来,他不禁呵呵一笑:
“是否把婠儿她们打得很惨?”
祝玉妍微微一笑,嫣然道:
“采婷和清儿都是滑头,受点小伤就跪地求饶了。婠儿倒甚是倔强,不愿服输,伤得稍重了些。不过我已喂她服过血菩提,又请纲手前去帮忙医治了,不会有事。”
“你啊……”倪昆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自己大腿。
祝玉妍会意,翩然行至他面前,坐上他大腿,偎依进他怀中。
倪昆轻抚她秀发,笑问:“玉妍你莫非是在吃醋?”
祝玉妍幽幽道:“妾身知道这很不应该……可瞧见她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实在有些忍不住。”
倪昆轻笑一声:“你与她吃什么醋。她今后要在倭岛做国王,国事繁忙起来,两三年都未必有机会去中原一趟。而我也不会常来这边鄙岛国。能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始终是你啊。”
“道理妾身都懂。可魔性放纵,七情六欲滋生出来,也不能强行压制,只好找婠儿她们出出气了。”
“可怜的婠儿……”
抱着祝玉妍说了会儿话,见天色渐亮,倪昆轻轻一拍祝玉妍丰臀,笑道:
“天亮了,我们该启程回中原了。”
“今天就启程?”祝玉妍有点诧异:“公子不在此地多留几日,享受一下那位女王的侍奉么?”
倪昆笑道:“来日方长,不争朝夕。倭岛边鄙,难与中原沟通消息,万一中原有何变故,都无法及时得知。还是早回中原,更放心一些。”
祝玉妍道:“公子,这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何必为了天下苍生,如此辛苦自己?”
倪昆道:
“天下确实不是我一个人的。但有能力应对种种灾劫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
“你想着天塌下来,自有他去支撑,他想着天若塌了,也有她去撑……
“这般推来推去,谁都不愿费力出头,这世界迟早要完。
“再说了,我来这世间走一遭,享了数不尽的福,全天下最优秀的女子,几乎尽被我受用,也该做些事情,回馈一二。”
祝玉妍笑道:
“国君帝皇,受用民脂民膏,三宫六院妃嫔无数。门阀士族,奢靡享用不逊皇室。他们都没说要如何回馈呢。”
“不一样的。”倪昆只说这一句,便没再解释。
辉夜降伏之后,倪昆曾询问她,当初是如何落入了黯无极手中。
辉夜一五一十答了,倪昆听她说起黯无极摧毁“蔚蓝星球”之后,整个宇宙皆飞快坍缩、化为丹丸之事,沉思许久之后,对轮回世界,又有了更多猜测。
轮回世界的诸多“宇宙”,体量显然没有倪昆前世的宇宙那般庞大无垠。
视每个轮回世界的故事背景,“宇宙”体量亦有大有小。
但无论那宇宙是大是小,其存在的基础,都依赖着一个“核心”。
火影世界,“核心”便是忍界地球。
所以大筒木星毁了没事,但忍界地球一毁,宇宙立时坍缩。
而大唐世界,中原才是核心。
其余四夷,除了拥有大宗师,且与主角团队有过不少互动的高句丽、东突厥之外,别的国家、区域都无足轻重。
若想成功血祭,则必须用高句丽、东突厥,以及中原的人口才能成事。
其余国家、区域的人,十个人才能顶一个中原人。
大唐双龙世界,华夏中原为核心中的核心。
那么如婠婠、师妃暄、李秀宁、石青璇,乃至祝玉妍、单美仙等等重要人物,便都是这方天地的天之娇女,都是负有或多或少的天命在身的。
若此世界线未受干扰,按部就班发展下来,将来婠婠相关的天命,甚至要超越本代的胜者师妃暄。
倪昆身为外来者,在此方天地获益成长,又受用了这些或多或少,背负此界天命的天之娇女们,与此方天地结下的因果,就要比此界任何人都要深重——或许只有酒剑仙,因果比他还要更重一点。
总之,其他人或可对天地灾变视而不见,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事只求别人顶。
但倪昆不行。
以他如今的神魂修为,他甚至隐隐有种直觉:
倘若此方天地被毁,那么即使他能利用轮回之门碎片,拖家带口逃去别的世界,他的道途,恐怕也将变得异常艰难,甚至可能会就此终结。
终此一生,可能也就只能靠外挂混混日子,再也休想攀上那真正高不可攀,令黯无极闻风丧胆的天尊大能之位。
而如果不能成为真正的天尊大能……
逃得了一时,难道还能逃得了一世?
逃去别的世界,难道就不必面临末劫么?
哪怕体量庞大,神级强者如云的超英世界,也存在着巨大的隐患,若不能主动出击,荡平域外天魔,恐怕迟早有一天,也将面临难以挽回的“末劫”。
毕竟,这个轮回世界,可是连主神都失联了,且已经有无数大大小小的世界,被域外天魔们摧毁。
就算倪昆能利用轮回之门碎片、轮回腕表一直逃避,可等到“守护者”全军覆没,等到所有的轮回世界,尽被摧毁一空……
他还能往哪里逃?
逃避是没有未来的。
既如此,那便只能一往无前,劈出一条真正能够安枕无忧、逍遥长生的血路。
这番心境,倪昆也没有对祝玉妍细说,只吩咐她去召集人手,准备回归中原。
一个时辰后。
倪昆一行在东溟女王单美仙、王太女单婉晶,以及东溟国群臣恭送之下,来到码头。
“公子,将来闲瑕之时,还请公子再临倭岛,让妾身好生侍奉。”
众目睽睽之下,单美仙面容端庄,不露丝毫异样,保持着女王威严,只将这一句话,暗自传音至倪昆耳中。
倪昆对着她微微一笑,略一颔首,转身登上了大船。
小青跃入海中,化身青鳞大蟒,搅动水流,推动大船驶离码头,向着西南方向,劈波斩浪,疾驰而去。
单美仙、单婉晶一行伫足码头,目送大船远去,直到大船消失在海平面上,方才动身回营。
“娘,公子以后还会再来吗?”
“嗯,他一定会来的。”
“娘,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
“不该问的别多问。”
“可是娘,我觉得你回来之后,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
“具体怎样,我也说不出来……非要说的话,就感觉娘好像一下变成了清晨的花朵,沾着露珠那种,看起来好生滋润娇艳呢……”
“那是因为娘的修为有所突破,圣心诀已堪堪入门。”
“呃,所以昨晚您消失那一阵子,是忽有所感,参悟突破去了吗?可是为什么呢?您昨天可是忙了一整天,难道那么忙碌也能对修行有益?”
“你是小孩子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少说废话,回去之后,抓紧修炼。”
“娘你昨天才称王,我刚刚当上王太女,好歹让我休息几天吧?再说如今这倭岛,哪还有什么危险……”
“公子说过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吗?如今这倭岛,虽然看上去风平浪静,不存在任何对我们有威胁的事物,但说不准哪一天,便又有此次灾变一样的危机降临……总之不要跟我废话,从今天起,学着处置政务之余,你所有的时间,都要拿来修炼,不得有一丝懈怠!”
“所有的时间?那睡觉……”
“以后每天都只能睡两个时辰。”
“……娘,你能不能把我这王太女给废了?太苦啦……”
……
当倪昆一行乘坐的大海船,向着中原东海方向驶去之时。
西域天山,移花宫中。
花无缺垂手站在二宫主怜星面前,俊脸紧绷,神情严肃,眼神之中,隐含忧虑。
“二师父,大师父收的那个养子,今天又杀了一个弟子。”
他沉声说道:
“那弟子只不过是拒绝了他吃奶的要求,便被他腰斩残杀……二师父,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劝说大师父,将她那养子逐走……”
怜星面无表情,轻叹一声:
“我已经劝过三次了。第一次,姐姐说他还小。第二次,姐姐说他还是个孩子。第三次,姐姐直接叫我滚开,让我少离间他们母子感情。”
花无缺急道:
“二师父,那小孩根本不是人,他是个妖孽,是天降魔星啊!
“师父刚捡到他时,他还是只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可这才过去不到一年,他就已经长成了七八岁小孩模样,比话本里的哪吒长得更快……
“不仅如此,他还一天比一天残忍。起初只是虐杀些小猫小狗,后来便开始残杀山下的牧民,现在更是连移花宫弟子都开始残杀了。
“若是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怜星淡淡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
“那小子确实是天降魔星,生性残忍,毫无人性,将来必是旷古绝今的盖世魔头。
“可姐姐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对他的一切恶行视而不见,我去劝说,反遭她责骂。无缺你说,为师又能如何?”
花无缺咬了咬牙,沉声道:
“我去杀了他!”
怜星轻笑一声:“你下得了手?”
花无缺拳头紧握,神情变化一阵,最终转为坚定,用力一点头:
“虽然他现在看上去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但他根本就不是人。对这种魔星妖孽,弟子绝不会心慈手软。”
怜星叹息道:“你能有这份决心,为师便可放心让你下山了。”
花无缺愕然:“二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怜星淡淡道:
“那小子不仅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还无惧任何剧毒。
“实话告诉你,为师早已暗中下毒数次,可无论哪种剧毒,那小子吃下之后,仍是活蹦乱跳,连肚子都没有疼过一次……
“那妖魔,连为师都对他无可奈何,何况是你?
“所以,你必须下山,前去中原。若再留在移花宫,迟早也要被他害死。
“幸得姐姐这一年来,心里已只有那妖魔,你现在离开,她已不会阻拦。”
花无缺摇头道:“不,我不走……”
“你必须走。”怜星凝视着他,以不容拒绝的语气,断然说道:
“中原有无数能人异士,曾经招揽过我移花宫的始皇帝,更是一位神通之人。你可前去投效大秦,有大秦庇护,方能不受那妖魔迫害。”
花无缺沉默一阵,问道:“二师父和我一起去吗?”
怜星摇头,轻叹:“我啊……不能丢下姐姐不管呢……”
花无缺也不想就此离开。
尽管从小时候起,大师父邀月便对他极为严厉苛刻,收养那妖魔之后,更是对他日益冷淡。
可多年养育教导之恩,以花无缺善良厚道的本性,又怎能就此舍弃?
他如今最担心的,莫过于那魔星长成之后,本性毕露,连大师父、二师父都要残害。
大师父、二师父都不走,这让他如何能一走了之?
然而,怜星的意志,不容花无缺违逆。
花无缺犟着不走?
怜星直接一巴掌将他拍晕,又叫人唤来从小服侍花无缺的移花宫侍女,命她们带他下山,前往中原。
送走花无缺之后,怜星沉吟一番,第四次去找邀月,劝说她放弃那天降魔星。
可惜,邀月已完全被那魔星迷惑,不仅没有听从怜星的劝说,还将她严辞斥喝了一顿,甚至动手打了她一巴掌。
怜星心灰意冷,决意再不劝说。
但她也没有就此离去,只决定将来那妖魔原形毕露,大开杀戒之时,拼却一死,全她与邀月姐妹一场的情义。
数日后。
花无缺在几位武功高强的侍女护送下,平安抵达长安。
听说大秦设立了“镇魔司”,专司镇压剿杀邪魔,花无缺毫不犹豫,前往镇魔司报案。
同一时间。
倪昆等人乘坐的大船,亦已照陈玄风、梅超风绘制的海图,抵达桃花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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