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华山下,伯阳宅邸内,依旧是喧闹无比。
两次施法都未能算出褒姒所在之地,司巫偃觉得又羞又气,想再跟伯阳吵两句什么,顺势匡他帮自己弄清缘由。
话到嘴边,他又想起伯阳这几日连续两次施展禁术,最后只哼了一声说道,“今天太晚了,酒没喝足,饭没吃饱,什么都算不了!该睡觉的睡觉去,小孩子不好好睡觉可是长不高的。”
姬桓听罢,看了看太史伯阳,见伯阳点头,示意二人确实天色太晚,于是只得带着缙黎行礼告退。
待两个孩子回到各自的屋子,司巫偃四下看了看,随后关好门。
伯阳正襟危坐,面色严肃道,“说说吧,你找我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司巫偃捻着胡须,长叹了一口气,“伯阳,当年的五个人,现在只剩咱们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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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姬桓和缙黎晨练后,扛着原木一路负重追逐着回到小院。刚进院门,就隐隐听到司巫偃在屋内自言自语:
“太丢人了,这不可能!居然有我算不出来的地方,真是太丢人了,这不可能!怎么会有我算不出来的地方……”
“等等……子昭说见到了龙?”
“对,就是龙!”
司巫偃大笑着推开门走了出来,他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看见站在庭院中的两个人。
他向姬桓招了招手,“子昭啊,你不是说在犬戎营地见到一条墨色巨龙?详细给我讲一讲?”
这时正屋的房门也被打开,太史伯阳走了出来,听见司巫偃的话,他眉头一挑,“老小子,你也想到了?”
龙啊……姬桓也不知道要怎么讲,他低头想了想,伸手从袖袋里摸出一片巴掌大的黑色物什,递给太史伯阳。
“这是……”伯阳接过来,细细端详了一番。
这东西非金非石,亦非竹木,远看像是墨色涅石,掂在手里却又如鸿毛,阳光照下来,照得它波光闪烁,深邃幽黑的表面泛起熠熠彩光。
伯阳叩指敲了敲,指下暗暗发力,只觉得这东西坚不可摧。
“大父,这是墨龙的龙鳞碎片。”
那日在戏水畔,姬桓重伤晕倒,缙黎以为这是玉戚上的装饰物,便顺手掖到姬桓衣服里了。
眼下又见到这东西,缙黎不解,凑到姬桓旁边,悄悄问道,“少主,这东西……是龙鳞?而且咱们不是要推算王后的所在之地么,这和那条巨龙有什么关系?”
见缙黎如坠云雾,姬桓道,“我以为你也听过这故事,原是知道这典故的。”
缙黎连连摇头。
“这,这王后殿下怎么能是龙呢?那……那可是龙啊!她,她怎么能?”缙黎脸上满是震惊,一想到那日与巨龙酣战——确切的说是被压制于掌爪之间的情形,他就觉得不可思议,感到一阵寒颤。这么想着,肋骨竟是又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平心而论,那条巨龙在月色下,长颈细颔,显得威仪万方,特别是双目澄澈如水,更是灵性十足。可这也仅仅是对动物、神物的审美而言的。
缙黎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那日所见的巨龙与风姿绝代的王后联系在一起。
姬桓摇摇头,“当时你我潜入犬戎营寨救人,却只见巨龙没见王后,我那时也是将信将疑,后来我对着那巨龙自报家门……就在那一瞬间,我看见它迟疑了片刻……后来,你我二人晕倒,醒来后先王和太子也不见了,所以,我料想那巨龙与王后必有关联。”
缙黎终于明白,姬桓自始至终没有对巨龙出过一招,甚至此后闲谈中从未主动提起过巨龙半句,原来是顾忌于此。
“可是......这,不对啊,王后怎么就是龙了呢?”
姬桓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那时在学宫上学,听别家的公子说过,当时还以为是琐碎言语,为此还跟别人打了架,挨了学官的板子......可要说这事儿具体由来......”
姬桓看向了伯阳,此刻他正拿着那块鳞片在日光下不断翻转比对,时而长吁短叹,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另一边的司巫偃则是心急火燎的样子,不住地伸手抓抢,却总被伯阳以灵巧的步伐闪躲开。
“唉!”伯阳长叹一声,将鳞片给了司巫偃。后者如获至宝,双手捧住险些伏地行礼。
“桓儿,你久居宗周,听过这些事儿原也不奇怪......可你若听过,那想来宗周一大半的贵族也都知道,我等就算隐瞒也没有必要,是不是?”
最后这句“是不是”,伯阳说给了司巫偃听。
司巫偃虽是背对着伯阳,听到这句话时,也是垂头丧气。他沉默两下,忽然歇斯底里道:“龙女又如何?龙女高贵若神,能娶来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轮得着那帮王室的蠹虫说三道四么?”
姬桓与缙黎越听越糊涂了,伯阳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我来说吧。距今九年前,褒国进贡了一名女子献给先王充盈宫室。听闻那女子美艳无双姿容无匹,可以称得上是世间绝无。”
伯阳叹了口气道:“可那女子入宫不久,便大病一场,昏迷不醒。群医无能为力。于是王令诏下,便将我和那老小子叫回了镐京,为那褒国的女子诊治。”
“我观风望气,发现那女子根本不是人,分明是巨龙化形。”司巫偃续道,“她得的也不是病,乃是被人施放了克制巨龙之力的咒语。后来我破了此咒,这女子才恢复如初。”
“那女子是王后殿下......那是谁施的咒语?是姜后吗?”姬桓忙问。他嘴里所说的姜后,是周幽王的原配,也是申侯之女、姬宜臼的母亲。
“不知道,此人咒禁之术甚是了得,我与此人隔空斗法一日,吐血一升,不得不休息了许久。”
“另一方面,”太史伯阳道,“我遍阅史书,终于找到了关于这巨龙的记载:当年夏后氏衰微无道,彼时有两条黑龙,降落到夏帝的宫廷之中。夏帝不知所措,派人占卜吉凶,贞人回复说:‘若能向那黑龙求取唾液,必能福泽子孙’。夏帝便当真向那两条巨龙求取唾液,收藏于木椟之中......呵呵......荒唐啊。”
“后来呢?”
“此后商周更替,数百年来未曾开启。后来到了周厉王之时,不知怎么回事,竟翻出了这木椟,好奇之下要将之打开。”伯阳说着,眼圈竟有些发红:“我父亲太史籀,捧着书简,奉劝陛下不要打开这木椟。唉,厉王非要好奇......”
几十年后,伯阳为了调查巨龙化形一事,查阅着父亲当年留下的史料。而今再度回首往事,他长叹,更有命运交织之感。
“所以陛下打开了木椟?”缙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