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国公府的老夫人与苏老太太是堂姐妹,来将军府串门并非什么稀罕事。
苏禧没有放在心上,洗漱完毕后,去了总督府的九思书屋上课。大抵是昨日受了寒,今儿一早起来头脑有些昏昏涨涨的,楚先生讲的内容她也没听进去,支着腮帮子,脑子里想着卫沨要她给他绣荷包的事。好在先生讲的《楚辞·九思篇》她上辈子已经学过了,而且倒背如流,倒也没有因此耽误课程。
苏禧心道,卫沨无缘无故地让她绣荷包做什么?他怎么知道她就一定会答应?
卫沨身为晋王世子,身边能给他绣荷包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没有自己,他也不会缺了这东西的。
况且她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式的。
她才不绣呢。
这厢,将军府的上房。
苏老太太亲自招待了庆国公老夫人,又让底下丫鬟上了今年春天的峨眉雪芽,坐在太师椅中,因为是堂姐妹,说话也比一般人随意些,“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的年纪也大了,这么来一趟就得老天拔地的,有什么事不能让孩子们通传,非得亲自跑过来?”
庆国公老夫人笑了笑,她跟苏老太太生得有四五分像,笑时又更像了一分,徐徐道:“正因为这件事要紧,才不能让底下孩子们通传,我得亲自过来才放心。”
这么一说苏老太太就好奇了,“哦,什么事如此要紧?”
庆国公老夫人却卖了个关子,说要等大夫人殷氏过来了才能说。
一听要请殷氏,苏老太太喝茶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就隐约猜到了七八分。庆国公府三代单传,到了傅少昀这一辈儿,只有他一个嫡长子,如今傅少昀十八了,差不多这两年就该把亲事定下来了。庆国公老夫人又早就表示过相中了苏禧,加之这会儿又要请殷氏,意图就很明确了。
倘若真要跟庆国公府定亲,苏老太太对这门婚事是没什么异议的。
苏禧与傅少昀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且不说,两家又关系密切,便是苏禧嫁过去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只不过这是苏老太太的想法,具体还是要看殷氏的意见。
不多时殷氏来了,着一身蜜合色西番莲纹斜襟长衫,挽着堕马髻,头上简简单单地戴了一根金翠草虫簪,双颊丰润,气色很好,分明是近四十的妇人了,瞧着仍旧跟三十出头一般。
殷氏进屋后,先向苏老太太行了礼,见庆国公老夫人也在,恭顺地笑道:“瞧这架势,娘和傅老夫人是有什么事对儿媳说?”
苏老太太道:“先坐下吧。”
殷氏便坐在了老太太手下的玫瑰椅中。
庆国公老夫人面上带着笑,开门见山道:“禧姐儿今日可在府上?”
殷氏笑容滞了滞,却没有失态,很快恢复如常,“幼幼一大早便去族学念书了。”
庆国公老夫人道:“禧姐儿今年十三了吧,怎么还要去族学念书呢?我见别人家的姑娘到了十三岁就要学做绣活儿了,这族学也就没功夫去了。”
“老夫人有所不知,幼幼尚未满十三呢。”殷氏端起八仙桌上的茶杯又放下,笑容不改,但心思已经如同明镜了,道:“况且幼幼想念书,我便没有阻拦的道理。姑娘家多念些书也好,腹有诗书才能气自华,将来也不至于被夫家给看低了。”
庆国公老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说得不错,我瞧着禧姐儿这两年变化颇大,想来便是书念的多了的缘故。”
殷氏捏了捏杯子,没有接这句话。
庆国公老夫人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前日昀哥儿去找了我,与我说了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说实话,这些年我是瞧着他和禧姐儿一块长大的,这俩人打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倘若日后能成为一对,定然是一门人人称颂的好姻缘。加之昀哥儿又对禧姐儿一心一意,他那日跟我交了底儿,成了亲后,必定不会让禧姐儿受任何委屈,更不会纳妾通房……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的……”
殷氏听庆国公老夫人絮絮叨叨地说完这番话,沉默了好几息,才道:“老夫人,不瞒您说,幼幼还小,我和老爷膝下又只有她这么个女儿,想再多留她两年,不打算这么早给她说亲事。”
这就是婉拒了。可庆国公老夫人却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你说的话我能理解,倒不是非得急于这一时半刻的,便是多等两三年,我们昀哥儿也等得。”
毕竟是苏老太太的堂姐妹,不好说得太绝,伤了两家的和气。殷氏笑了笑道:“老夫人不了解幼幼,这孩子看着乖巧可人,其实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娇气又任性,恐怕不如你想的那么好。”
庆国公老夫人听了,反而一点也不在乎,“姑娘家娇气点好,娇气才可人疼。”
殷氏的笑容有些僵硬了,没想到这位老夫人是个不好打发的。倒不是傅少昀不好,只不过上头有梅氏那样的婆婆,定然不好伺候,殷氏不想苏禧嫁过去之后还要被梅氏给压着,那样过日子就太累了。
殷氏道:“府上的六姑娘尚未说亲,禧姐儿总不好越过姐姐先定了亲事,恐怕到禧姐儿定亲的时候,就是两三年以后了。总不好叫少昀那孩子等这么久,平白耽误了他,依我看,此事老夫人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庆国公老夫人便是再坚持,也不好说什么了。
老夫人本以为这门亲事很轻松便能定下来了,毕竟两家门当户对,又是表亲,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郎才女貌,像对金童玉女似的,哪儿还有比这更合适的?
未料殷氏怎么都不肯松口,倒叫她颇觉得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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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禧不晓得家里发生的事,更不知道庆国公老夫人来的目的,刚一回到府上,就被殷氏叫去了秋堂居。
苏禧道:“娘,您急着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殷氏坐在藤面罗汉床上,见苏禧过来后,把屋里的丫鬟都遣退了出去,就连丹露和丹雾两个大丫鬟也不例外。
苏禧见状,便知道殷氏肯定要跟她说什么大事,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收了笑,端端正正地坐在殷氏对面,睁着乌亮乌亮的大眼睛瞅问:“娘,什么事呀?”
殷氏想了一下午,担心吓着女儿,斟酌道:“幼幼,你觉得你少昀表哥如何?”
苏禧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脸一红道:“娘,你怎么跟我说这些?”
殷氏委婉道:“今日庆国公老夫人来了,说起你和少昀两人小时候的事,我便想知道你是怎么个看法……”
苏家女儿本来就少,一个个都很珍贵,尤其苏禧又是被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亲事不像别家那么保守,私底下会征询姑娘们的意见。
苏禧打马虎眼儿:“少昀表哥为人和善,待人体贴,就是跟二哥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呢。”
殷氏还能不知道她,既然这么这么说了,便是对傅少昀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仍旧有些不放心:“幼幼,你对他真没有……”
苏禧拨浪鼓似的摇头,娇嗔道:“娘,女儿才多大啊,您就想把我嫁出去了?”
殷氏松了一口气,既然女儿对傅少昀没有动情就好,若是动情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
殷氏点点她的鼻尖道:“你以为你还小吗?再过个两三年,我可就留不住了。”
苏禧本想反驳,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日别院后面,卫沨说要娶她的事,忽然就心虚了。
回到花露天香后,苏禧见听鹂正坐在门口绣花样子,见着她忙站起来道:“姑娘。”
听鹂自从摔断腿后,休息了两个月,眼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执意要回到苏禧跟前伺候。
苏禧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绣花棚子,好奇道:“你在绣什么?”
听鹂道:“回姑娘,奴婢上回见您的荷包旧了,便想给您重新绣几个荷包。”
苏禧默了默。
听鹂抬头,见她脸色古怪,好似想什么想得出了神儿,不禁叫了声:“姑娘?”
苏禧忙道:“没什么,你继续绣吧。”说着就进了屋。
苏禧本来是打定主意不给卫沨绣荷包的,可不知怎么,一旦她这么想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站在雨里的那一幕。谁知道他真这么傻,站在雨里等了她四个时辰……等她回过神儿的时候,已经坐在翘头案后面,手里拿着笔开始画花样子了。
苏禧看了一眼自己画的梅花蜂蝶纹图案,觉得没什么新意,摇摇头搁下了笔。
过了一会儿她又重新拿起来,画了一幅月兔衔枝图。
月兔圆圆滚滚,两只前爪捧着一截枝叶,模样娇憨,灵动可爱。苏禧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禧告诉自己,她只是随手画一幅图练练手,不一定要给卫沨绣荷包的。她把画用镇纸压在桌案上,洗完澡后又填上了颜色,觉得兔子的形象更生动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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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禧的女红不怎么好,绣荷包虽然不难,但是对她来说也够呛的。
这几日她时常向听鹂讨教绣活儿,听鹂好奇地问:“姑娘不是不喜欢做女红吗?”
苏禧支支吾吾:“姚先生布置了一门课业,让我们回来绣荷包。”
姚先生是族学里的教绣课的女夫子。
听鹂听了之后,非但没有怀疑,还十分热心加细心地开始给苏禧讲解怎么绣荷包。听鹂是四个大丫鬟里绣活最好的,她老家是苏州吴县人,那儿的人都有一手好绣工,手底下绣出来的东西细致精巧,让人惊叹。
苏禧虚心地跟着听鹂学习,过了三五日,荷包上的月兔衔枝图已经绣好一大半了。
苏禧端详了一番,瞧着还挺像模像样的。
又过了几日,将军府收到了一张请帖。
这请帖不是别的什么人的,正是宫里送来的。
刘皇后举办了一场菊花宴,邀请将军府的女眷们下月初进宫赏菊,殷氏、郭氏和郁氏都在受邀之列。
殷氏原本不打算带苏禧一起去的,毕竟那丫头的脸蛋儿太招摇了,被宫里的人看上,未必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没想到,请帖上竟然特地写了苏禧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