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群,裴宁走到了岔路口,有人往东有人向西,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要朝哪个方向走,好像所有路都被堵死。
前面是刀山火海,后头是悬崖峭壁。
她不仅没路可走,还无路可退。
站在街头发了会儿呆,绿灯亮了。
裴宁找了家粥店,象征性点了几样。
直到现在,还是没法静下来。
她不知道邵之昀到底瞒着叶西城干了多少违规的操作,邵之昀这次把她拉下水,不是立马就利用她,只是在紧急关头自保。
可黑幕操作,操控证券市场,这些罪名可大可小。
她不可能让邵之昀在她以后的路上埋个不定时炸.弹,到时不仅她被炸的粉身碎骨,还会连累叶西城,甚至是整个华宁集团的股价。
邵之昀被人性的贪婪蛊惑,迷失了自我,他肆意放纵无所顾忌,可她不行,她不可能陪他在法律之外游走疯狂。
她有爷爷奶奶,有叶西城,还有叶伯伯叶伯母。
粥铺的装修古香古色,灯光晦暗。
裴宁看着手机屏幕,叶西城的号码就在眼前。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
犹豫。
挣扎。
迟迟没有按下拨打键。
她强迫自己快点冷静下来,把事情前前后后好好捋了捋。
叶西城跟叶芮的关系,跟亲姐弟无异,他为叶芮实实在在做了那么多。
邵之昀家的公司被华宁并购,可叶西城把自己所持股份全部送给了他小外甥女做周岁生日礼物。说白了,就是把公司部分股权还给了邵之昀。
邵之昀不善实业经营,叶西城就把华宁投资给邵之昀打理,叶西城知道一个男人的自尊在哪,所以他从来不会以强势的叶家身份去压邵之昀,不管在什么商务场合,他都给足了邵之昀面子。
为了让叶芮跟邵之昀安安稳稳过日子,他做的比叶芮的父母还多。
要是她现在告诉叶西城,叶芮和邵之昀在背后算计她,他会是什么心情?就算她说了,叶西城会深信无疑,可叶家其他人呢?
毕竟她口说无凭,没有任何证据。
就算阻止了这次交易,又能怎样?
只要邵之昀还留在投资公司,以后他有的是机会操作,她再防范着邵之昀,可总有大意的时候,百密也会有一疏。
所以还是治标不治本。
要是强行让邵之昀离开投资公司,基本就等于让叶西城跟他姑姑家撕破脸。
上次相亲时,他可以为了她不顾及常家的脸面,可现在不一样,毕竟叶芮和姑姑家也是他的亲人呀,他会陷入两难。
而且邵之昀管理投资公司那么多年,业绩是有目共睹。
就算叶西城愿意为她这么做,还有叶董,还有叶家老爷子呢?在他们看来,叶芮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自家人。
况且在她来华宁投资接手工作之前,人家那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结果她一来就什么事都来了。
到时叶芮会说是她容不下邵之昀,想把邵之昀挤出投资公司。
她跟叶芮比起来,叶家人自然会偏向叶芮,时间久了,她就会成为叶家最不讨喜的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什么问题都没解决,还把自己弄成众矢之的。
还有刚才邵之昀口中的那个‘她’,是姚熙,姚熙看来不仅仅要对付她,还要为熙和争取市场,借此打压华宁集团。
她就更不能让邵之昀得逞。
眼下她要做的决定,既不能牵扯到公司的重大利益,还得能提醒叶西城,他姐姐和姐夫没他想的那么可信,他必需要有所戒备了。
然后还要给姚熙一击,姚熙想拿‘华宁投资’做突破口来对付叶西城,她得断了姚熙这个念想。
最最重要的一点,她要让邵之昀再也没机会算计她。
只是再完美的计划都有不可控的因素,裴宁自己也知道,可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万一,万一到时计划出了纰漏,她不能连累叶西城。
曾经她承诺过他:以后所有的惊涛骇浪,我都给你挡着,所有的刀山火海,我都为你跨过。
裴宁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叶西城的号码,然后退出拨号界面。
她暂时还不能告诉叶西城,这样万一结果很坏,只需要她一个人承担后果,叶西城就能置身事外,华宁董事会也拿他没法子。
等一切风平浪静,等她查到邵之昀跟姚熙利益勾结的证据再说。
反反复复把计划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粥都快凉了,裴宁食不知味的舀了两勺放在嘴里,思来想去,她拿出手机给前老板齐靳舟打去电话。
纽约现在是周末早上七点,齐靳舟还没起床,他声音透着没睡醒的朦胧沙哑,“你这是催命呢?”
裴宁也没心思开玩笑,“还没起?”
齐靳舟:“嗯,昨晚应酬,喝了不少酒。”
“那给你几分钟快点清醒一下,我这边着急。”
“裴宁,我跟你上辈子可能是姐弟,我占了属于你的财产,这辈子我还债来了。”他揉揉眉心:“说。”
裴宁:“有人要对我不仁。”
齐靳舟想都没想:“你什么时候做事这么犹犹豫豫了?人家都对你不仁了,你还准备掏心窝子去感化他?”
他掀被子起床,去洗手间用冷水冲脸。
裴宁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暂时就没出声,等那边水龙头关了,她说道:“我已经有打算了,到你这里听听你的意见,你不是常教育我,三思而后行吗?”
齐靳舟现在头脑清醒不少,点了支烟,“这回是公事还是私事?”
裴宁:“公事,所以没敢贸然行事。”
“嗯。”齐靳舟思忖两秒,一针见血:“你是成为对方发财路上的绊脚石了,还是对方做了坏事要拉你垫背?”
裴宁:“拉我垫背。”
“那还考虑什么,在资本市场上,利欲熏心的人有多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拉你垫背肯定干了不少违规的事,你别指望他回头是岸,因为苦海没边,他已经回不来。对付这样的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不然后患无穷。送你三个字,先下手。”
“我心里有数了。”
“要不要我帮忙?”
“我自己应付的过来。”
“goodluck。”
“谢谢。”
通话结束,裴宁开始吃粥,粥冷掉了,她又麻烦服务员拿去热了一下,从她坐下来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分钟过去,算是基本平静下来。
她再次点开手机,又在脑海里斟酌半天,做个深呼吸,给邵之昀打电话。
邵之昀几人还在办公室没走,他看了眼屏幕,示意那几人别出声,接听后划开免提。
“姐夫,忙吗?”裴宁鼻音略重,一听就是感冒了。
邵之昀:“在公司呢,你还没好?”
裴宁:“嗯,这两天还严重了。”
邵之昀很自然道:“换季就这样,一冷一热,容易感冒,多喝水。”问她:“打我电话什么事儿?”
裴宁:“哦,我今天下午本来要去公司加班,上午打过点滴后睡了个午觉,结果一觉起来都天黑了,你现在还在公司吗?”
邵之昀:“在。”
裴宁:“那我吃点东西就过去,跟你商讨一下项目上的细节。”
邵之昀看了屋里其他几人一眼,迂回道:“你身体不舒服就明天的吧。”
“我工作强迫症,今天的工作要做不完,心里老想着。”说着,服务员把热好的粥送来,她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慢用。”
邵之昀大概猜到:“在外面吃饭?”
裴宁:“嗯,打过针好多了,想吃东西。”
邵之昀知道她对待工作一直都是拼命的状态,大概是在投行工作留下来的强迫后遗症,便让她过来,他在公司等她。
挂上电话,他跟他们几人简单把今天的事情收收尾,让他们先回了。
临了,他再次叮嘱他们:凡是谨慎,裴宁不是一般的女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人散了后,办公室安静的针落可闻。
白天时的**,夜晚时的诱惑,在一刻不期而遇。
手机响了,是家里的座机,应该是女儿打来的,邵之昀回神,立即接听。
那边传来柔软自带温度的甜美声音:“爸爸。”
“宝贝,怎么还不睡?”
“等爸爸回来讲故事。”
“爸爸还要加班,乖,早点睡好不好?”
“嗯。”尾音拉长,软糯的在撒娇,“爸爸,我等你回来。”
邵之昀知道孩子任性时的倔强,越让她睡她就越执拗,“嗯,那先躺床上,爸爸回家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爸爸,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女儿对他的依赖和爱,是他破烂不堪的灵魂的唯一救赎。
对着手机怔神半晌,邵之昀将手机丢在桌上,房间里都是烟味,他起身将窗户打开通风,寒冬的北风吹在脸上有着凛冽的刺感。
夜色下的上海少了一分匆忙,多了几分迷惘。
他双手抄兜临窗而立,耳边各种声音交织混乱,一会儿是会所里纸醉金迷的空虚调侃,一会儿是女儿小时候稚气的呀呀学语,瞬间又插入叶芮歇斯底里的吵闹。
所有的画面瞬间支离破碎...
半个多小时后裴宁到了公司,邵之昀没在办公室,会议室的灯亮着,“姐夫,你晚饭吃了没?”她礼节性问了句。没外人时,她都称呼姐夫。
邵之昀:“吃过了。”
裴宁点点头。
把笔记本摊在会议室桌上,打开。
今晚对接的项目细节需要用到电脑,邵之昀也带来了自己的笔记本,连上网络。
今天不知怎么了,精神恹恹,心里还有莫名的不踏实感。
也可能是这两天因为叶芮的原因,他烦闷,没在家好好陪女儿,那种愧疚感弥漫到全身的每个细胞里。
裴宁把一份文件递给邵之昀,“姐夫,这个你看看。”
邵之昀接过来,项目书做了两份,中文和法文,他不知道裴宁会法语,问道是不是公司专业人员翻译的。
裴宁:“是我翻译的,因为涉及到不少商业机密,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姐夫你看一下有没有措辞不合理的地方。”
邵之昀笑:“你可别埋汰我,我是从来没完整翻译过一份项目计划书。”
裴宁谦虚着:“我是口语好,论专业部分,我没法跟你比。”然后指指文件:“姐夫,你看看。”
邵之昀打开中文版本,两份对照着看。
裴宁早把这份项目书熟记于心,几乎能背出重要部分的条款,她边说着边打开其他操作,余光还得看着邵之昀,防止他忽然看他自己的电脑。
她紧张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感觉呼吸下一秒就能骤停。
而邵之昀,正认真看项目书,毫无察觉。
人在沉浸工作时,是没有丝毫防备心理的。
裴宁喉间滚动,暗暗做着深呼吸。
“姐夫,你看第四条的第二点。”
“嗯,看到了。”
“第二行的后半部分开始,我那样翻译精不精准?”
裴宁现在是一心二用,手里还在操作其他。
邵之昀认真看了,“有个词不是太准确。”他又把句子顺了一遍,用了另一个词代替,问裴宁:“这样呢?”
裴宁浅笑着:“我就说之前怪怪的,现在好了。”
她打了一条指令,待用。
平复了下呼吸,裴宁把窗口缩小,然后从一叠文件里拿出之前作废的项目书,这本作废的项目书后面排版有问题,细节没改动。
她准备坐在邵之昀旁边,拖延时间。
她刚要起身,哪知道邵之昀忽然坐正,手指碰触电脑键盘,开始输入密码。
那一瞬,裴宁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差点就窒息,就连心跳也像停止了一样,大脑空白,头皮发麻。
好在,她的动作比邵之昀要快,把那条指令出去。
邵之昀的电脑打开了。
裴宁把手放在桌下,到现在还不由的发抖。
邵之昀查看了他之前的文件,仔细对比后发觉没问题。
他抬头看裴宁:“除了这个地方,还有没有哪里你拿不定?”
裴宁:“我看看。”她装模作样看了眼电脑,“第三十九页,第二条,我也不是太有把握。”
邵之昀还像之前那样,双腿交叠,略慵懒的靠在椅子里,认真看项目书。
裴宁又发出一条指令,只有简单的一个字母。
她把刚才那本作废的项目书拿着坐到邵之昀边上,“姐夫,就是这条。”她指了指。
邵之昀余光朝上面搭了眼,“嗯,在看。”
之后裴宁默不作声,盯着手里的文件不时皱眉,看上去是在斟酌细节部分,心却一直系在邵之昀的电脑上。
现在她每一根头发丝里都透着紧张和不安。
十多分钟后,轻缓的音乐铃声在会议室响起,每个小音符都在愉快跳跃,是david的电话。
她随即接听,说的是法语,邵之昀也能听懂。
david:“宁,在忙吗?”
裴宁:“什么事?”
david:“农场这边的果园,想听听你的建议。”
裴宁:“我今晚要加班,可能要很晚。这样吧,我下个周末要是有空就回去找你,你们先做菜园的计划书。”
david:“好。”顿了下又加了两个字:“好了。”
裴宁对着手机暗暗吁口气,这一刻,尘埃暂时落定。
她把手机搁一边,将手心的汗在膝盖上擦了擦,继续跟邵之昀讨论项目细节。
两人一直忙到十点,所有决策部分都商定好。
裴宁不断打喷嚏,精神上也是疲惫不堪。
点滴的最佳药效好像过去了,这阵子又难受的不行。
邵之昀瞅她几眼,除了工作立场上不对付,他个人还是蛮欣赏裴宁,不矫揉做作,不拖泥带水,永远懂得给别人台阶下。
他看了眼手表,催她赶紧回家休息。
裴宁点头,开始收拾文件。
两人一同离开会议室,裴宁回到办公室放下电脑就离开,路过邵之昀办公室,若无其事道:“姐夫,还不回?”
邵之昀在听电话,裴宁这才看到,她指指门口那边。
邵之昀点头,继续接听。
到了楼下,叶西城的专车已经在等她,裴宁没急着上去,给david打电话。
david第一句话就是:“从邵的私人邮箱里收获不小,你回家后我们视频,看看哪些资料是你需要的。”
有些话不便多说,裴宁就说了句:“谢谢。”
要是没david帮忙,她今晚大概不会这么顺利。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一颗星都没有。
人贪婪的**有时就跟黑夜一眼,没有尽头。
邵之昀那样的,也没能免俗。
裴宁回到家就直奔书房,跟david视频分析资料,所有资料整理好已经十二点多,剩下的一些事就要交给david去完成,她不能把自己给暴露出去。
跟david道了晚安,裴宁去泡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一点。
头重脚轻,脑子里嗡嗡嗡的,她又爬起来吃了点药。
也不知道明天过后会怎样,她现在突然就特别想叶西城,明知他在忙,还是给他打了电话过去。
叶西城那边是白天,正开会,接到裴宁电话,他离开会议室,问她怎么还不睡。
他温和的声音有治愈的功效,之前那些不安和焦虑减轻不少。
裴宁拢了拢被子,“马上就睡,已经躺床上了。”
叶西城听出她鼻音还是很重:“吃药没?还难不难受?”
“吃了,比白天好不少。”她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下周三,我直接回上海看你。”
“嗯,你快去忙吧,晚安。”
“盖好被子,床头放杯水。”
那些想念在他的碎碎念中,越发浓烈。
裴宁摁掉手机,房间顿时一片黑暗。
她眯上眼,怎么都睡不着。
过了会儿,她又睁开。
房间安静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