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厄迦最近总是想起过去的事。

想起久远的过去,那个龙族对“宇宙”尚且没有认知的时代,他们生活在龙域,便以为龙域就是整个世界。

他还记得那座龙域最高的焰山,记得巨龙盘旋的天空巢穴,记得几经变换的海中大陆……

唯一奇怪的是,这些记忆全部都是灰白色。

并不是他的视觉有什么问题,纯粹只是因为他懒得去回忆,敷衍地懒得给这些图画赋予色彩。

于是,大脑呈现出来的,便是一本黑白色的相簿。他在这本相簿里翻阅着乏善可陈的过往,自己也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然后,不经意间,有那么一段记忆冒了出来——

黑白色的画面中,还只是少年的厄迦站在一座宫殿里,正对着一位坐在王座上的男人。

男人已经过了一生中最巅峰的时光,斑白的两鬓诉说着他的苍老,可清明的双眼又诉说着他的智慧。这个人是龙族的第八代首领,也是……厄迦的亲身父亲。

“父王。”站在大殿中的厄迦未曾行礼,只淡淡地唤了一声。

这异常俊美的少年桀骜不驯,锋芒毕露,即便是面对龙族的王、他的父亲,那双猩红的眸子里也闪着咄咄逼人的锐气。

王座上的老人见此,望了少年一会儿,在少年毫不避讳的回视中,他无奈地长叹一声:“厄迦,我听说,你今日又与同族发生争执了是吗。”

“他们告诉你了?”少年先是挑眉,随后毫不在意地嗤道,“啊,没错,我是对他们动手了。”

老人道:“他们是你的同伴。”

“……同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尤为可笑的事,少年嘴角的弧度残忍而傲慢,“只有实力对等才有资格谈同伴,而他们全部弱得像蝼蚁。”

王座上的老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微微直起身子,“自古以来龙族的王位都并非继承制,你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是厄迦,你要清楚……”

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只有最强的龙才能够坐上这个位置,让万民臣服,群龙俯首。”

“……”

少年一直漫不经心的神情终于顿住了,他对所谓的王位丝毫不感兴趣,只是,老人话语间透露出的另一重含义,让他的心脏蓦地停跳了一下。

随即,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一种连他自己都辨不清到底是愤怒、兴奋还是渴望的情绪,在胸腔内以燎原之势,疯狂蔓延开来。

“那么,”他咧开嘴角,一字一句,“您觉得,我现在是那头‘最强的龙’吗。”

老人望着少年燃起的双眸和压抑着激越的身躯,缓缓笑了起来,他转头望向侧面的偏殿,对正候在门扉另一侧的人唤道:“好孩子,你可以进来了。”

随后,他又对王座下的厄迦解释道:“这孩子是我几日前外出发现的,我把他带回了王城,好叫你们认识一下。”

“——他叫叶沧。”

叶沧……

老人的声音在厄迦的耳中变得模糊又遥远,少年的红眸一瞬不错地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巨大门扉。

像在等待一个命中注定的相遇。

时间被无限延长,随后,在一声幽长的“吱呀”声中,一个人影逆光踏了进来。

【王!】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外界传来。

回忆被骤然打断。

黑白色的记忆定格在了那扇将开未开的门扉上。

巨大的飞船内,厄迦放下撑着额头的手,缓缓抬头望向了突然出声的人。

于是,跪在下方被同事推搡了半晌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的束河,蓦地僵硬了身体。

……救命!厄迦王的眼神好恐怖!(呐喊jpg.)

束河脑门渗出了冷汗,他身边同属亲卫队的几人仿佛根本没看见他求救的眼神,一个个死死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不见刚才怂恿时的积极。

束河:“……”被卖了。

眼见着只能靠自己,束河艰难地紧了紧手,对那双投向他猩红的眼眸竭力维持住镇定道:“王,马上就要到北星域的边境了,我们在那里检测到了先遣队的气息,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王座之上的暴君神色冰冷,叫人辨不出情绪。直到束河快要承受不住跪倒在地,才听见对方道:“去。”

束河如蒙大赦:“是!”

他决定亲自去,顺便还能缓缓炸开的鳞。

于是,束河径直离开了飞船,在宇宙里化为一只银色的巨龙,顺着先遣队的残余气息找了过去。

其实束河也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之前已经通知过,让滞留北星域的先遣队与他们在边境这边汇合。可现在,他们明明已经到了边境,先遣队却连根毛都没看见。

怎么回事?难道这贫瘠的低等星群里,竟然还有能够绊住那帮怪物脚步的东西吗?——束河表示一万个不信。

然而,当银龙一路顺着气息找到阿木星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木星这边,叶沧还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沙丘旁苦思冥想,到底该怎么降低今天发生的事件所带来的影响。

谁知道,随着一阵振翼带来的飓风,一头通体银白的龙出现在了阿木星昏沉的天空上。

银龙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叶沧,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人族星舰和其余巨龙吸引了。

并且,从银龙的视角来看,就是这帮巨龙们不仅在跟人族友好相处(?),还在帮忙修复荒星的大地?搞清楚,这里可是北星域,敌人的地盘!?

“你们……!”银龙难以置信地紧缩了瞳孔,全身都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你们这帮家伙,竟然背叛了吗!”

在这种敏感的时刻,居然胆敢……!

龙族是一种极易被情绪支配的种族,他们的实力让他们在大多数时候不必忍耐,感到愤怒便必定会发泄出来。

只见银龙怒不可遏地咆哮一声:“不可饶恕!”

然后,就向着大地上的巨龙们冲了过来。

而地上的巨龙也早早注意到了对方,这帮龙族中的“野兽派”用了好长时间,才勉勉强强想起来对方似乎是亲卫队中的一员,除此之外名字什么的一概不知。

但如今它们也不需要知道更多了,因为在这帮巨龙看来,冲过来的银龙势必会对这块大地造成破坏。

——这怎么可以?!这可是被王青睐的领土,它们决不允许!!!

于是它们不甘示弱地抬头:“吼!”

两边谁都没有解释或者好好交流的意思,见面不到三秒就各自找到了生死一战的理由。

叶沧:“……”

过去这么久了,这帮家伙的脾气怎么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出手制止,这两种行为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后果,每种后果还都麻烦的要死!

然而,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他去考虑,披着龙王壳子的叶沧几乎本能地出手了。

金色的光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沙丘后汇集,一道对龙族来说过于渺小的身影在光中无限拉长,最后一双翼“砰”地破开光芒,于漫天散落的光点中猝然伸展开——

遮天蔽日。

那是一头巨大的黄金龙,在昏沉的阿木星上,耀眼得就像天地间唯一的太阳。

那是一种肉眼可见的强大,强壮有力,威势浩浩,比如君临天下。

随后,在所有人都没能看清的下一秒,黄金龙猛地窜向天际。

那惊鸿一现的身影快得像一道流星,下一瞬,银龙便从天空被打落,砸到了地上吼得最凶的一头巨龙身上。

两只相撞的龙倒在了尘土四起的大地上,远处的人族瞧得直瞪眼,一时连危险都忘记了,只愣愣地看着那抹还飞在空中的金色。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金色的龙……”有人喃喃出声,神思恍惚。

然而之后,更让人惊讶的是,被袭击的两头龙居然谁都没有生气。

原本呆在大地上的那头全然一副怂到不行的样子,它用爪子慌乱地扒了扒脚下砸出的大坑,尾巴已经自觉地开始拢泥填土了,一边干还一边拿眼睛瞅天上的金龙。

后方的几个同伴暗搓搓地给了它几脚:你干的好事!王又要不高兴了!

默默挨揍的巨龙:……qaq

这几头龙的表现虽然诡异,但跟同样掉到地上的银龙比起来,却要正常得多。

远处的人族难以置信地盯着银龙的双眼,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讷讷失语:“他……难道说,他该不会是……在哭……?”

那只银龙半趴在地上没有站起来,就那样仰着脖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天上,像一座定格的雕像。

唯一变化的是他的眼睛,像一面被水雾湿润的镜子,流转着沾满潮气的水泽。

在人族的印象里,龙族全部都是凶悍暴戾的角色,即便在战场上战死的前一秒,都仍旧是兴奋又疯狂的。

可现在,这难得一见……不,是前所未有的场景,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不亚于山河逆流、日月倒转。

他们之前以为龙族根本就没有泪腺!

叶沧跟银龙对视了一会儿,他蓦地叹息一声,化作人形落到银龙身边。他把手轻轻放到银龙的鼻翼旁,拍了拍:“别哭了,束河。”

银龙颤抖了一下身子,无可企及的镜花水月竟真的变成了可以触碰的真实,本来还忍在眼里的泪花,瞬间喷成了水龙头。

叶沧:“……”他就知道会这样。

“怎么,当初立志要加入王族亲卫队的小哭包,难道还没有长大吗。”叶沧道。

“我已经长大了,殿下!”银龙的声音激动又迫切,他感受着青年掌心传来的热度,反复确认这份存在,“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给您添麻烦的侍从了,我现在能够更好地照顾您!”

束河是叶沧被老龙王带入王城后,就分配到身边的侍者,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印象中,叶沧能够称得上温馨正常的日常里,几乎都有束河的身影。

只是没想到,当初那个细声细气、与龙族的彪悍格格不入的哭包,现在的变化居然这么大了。

随着一道光芒闪过,银色的龙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制服的银发青年。

青年走到叶沧面前,单膝下跪,他的脸上还残余着泪痕。

这模样带来一种脆弱的错觉,但永远不要忘记,这是一头成年龙族,他有着让星际大多数种族都坠入噩梦的恐怖。

这份错觉般的无害乃至于温驯,永远只存在于那唯一的一人面前。

“我一直坚信您不会死。”他抬头看着他,眼神无比专注,带着近乎偏执的信念,“欢迎回来,殿下,仍将这幅身躯托付给您,向您献上我全部的忠诚。”

一直告诉自己,如果我变得强大,您就会回来。

一直以来都很正常,微笑、交谈、学习、训练、效忠新的王族,就像您在的时候一样。

而现在,您真的回来了。

幸好这不是谎言,幸好……我还没有陷入疯狂。

【我仍是您的束河。】

巨大的飞船内,等待了许久的众人迟迟不见束河回来。

他们这些亲卫队的成员除了最小的那一个外,几乎都是跟束河同一批的宫廷侍从,一起经历过重重筛选和集体培训,彼此之间交情不浅。

于是,性子最躁的一个率先等不下去了,说道:“王,请允许我去前面探探路。”

厄迦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高居于王座的暴君并不在意,他可有可无地应允了。

得到应允的龙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大殿后,便向着束河离开的方向匆忙飞去。

然后,又过去了十分钟——

不仅束河仍旧没回来,后来离开的龙族也没回来。

于是第三个人站了出来:“王,我想……”

又过了十分钟,第三个人还没回来,于是第四个人站了出来:“请允许我请命……”

又双叒叕过了十分钟,前面的通通都没回来,于是第五个人站了出来:“我去找他们……”

这是一个异常漫长的过程,介于每一个都是一去不回,我们可以笼统地将之概括为——

葫芦爷救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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