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万两!
朱允炆看着宋晟,一脸无语,让你去养一两万战马,不是让你去养几十万大头兵,凭什么要这么多钱?
宋晟送上了精心准备的文书。
朱允炆接过文书,仔细看去,这才发现眼前是一个无底洞,而自己正在往这个无底洞里面跳……
养马,难吗?
不就是弄点草,跟养牛、养猪差不多嘛。
这是朱允炆最初的认识,然而,却是一个大错特错的认识。
宋晟的文书,彻底打碎了朱允炆对养马问题的认识,也终于明白过来,弼马温那个官虽然不大,但很可能是很有钱,很有权,很风光的一个官……
大明缺战马,不少朝代都缺战马,想尽办法弄马政,但真正有起色的却不多,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养马难,难于养七个娃。
认为养马简单的,都是天真的想当然。如果养马只是弄个马厩,一天伺候草料就够了,那这马或许能活着,但基本也废了。
首先,养马需要马厩。
马厩的位置不是随便选择的,空间大小,温度状况,光线状况,空气流通与否,地面起伏度,周围环境,排水设施,这都需要考虑。
其次,马很娇贵,需要精心照料。
这里的娇贵,指的是马的肠胃,而非皮囊。
精心到什么程度……
贾思勰在《齐名要术》中就曾介绍了饲养马匹的技术:“食有兰刍,饮有三时”。
明代进一步发展,形成了“三饮三喂”的饮饲方法,包括什么时候少喝水,什么时候喝一点水,什么时候喝饱水,都有规定,不是说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去喂,也不是每次都让马匹喝饱的。
在饲料选用上,更需要用心,春夏需选择性清凉的饲料,如大麦或苦蒿、绿豆、豌豆、黑豆、红豆……秋冬需要熟料,煮豆以助其温……
对了,你吃三顿饭,马也是要吃三顿饭的,如果马匹瘦不起膘,还得多用精选的豆子喂养。
吃喝的问题解决了,还需要解决放牧的问题,春天需要到山野跑,还需要喂点猪胆汁,让其有精神,夏天还需要到河边洗澡,不能中暑,秋天需要“净除厩污,熏燥蚊虹”,冬天也得注意别太冷了。
对了,如果是怀孕马,更需要精心照料,先须吃草,后方可饮水,不许喂养乔麦秸,黍琅、杂粮,需要吃好的,每日安排人照料……
一天还要带马跑二三十里,以锻炼其脚力。这样一看,这不是照顾马,这是照顾妈宝啊。
其三,养马花销是真的大。
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不说人工成本,就说吃的成本,就不是谁能轻易承受得起的。以豆类、麸皮、谷物杂粮为主的精饲料,以草类为主的粗饲料,还得补充一些矿物,比如盐……
按照宋朝的相关数据,一匹马一年消耗的草料大致是二十五石,换算到明代,差不多二十三石,折合三千四百五十斤,平均一天一匹马的草料就需要十斤了,这还只是草料,另外也需要喂精饲料,一天也需要五斤左右,结合物价,一年一匹马仅仅是吃饭的花销就需八两银子。
一匹马一年八两,一万匹就是八万两,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各类花费,少说也得十几万两。另外,太仆寺也需要发工钱的,照顾那么多战马,需要的马户也不是一两个,而是数以百计,这些人也需要领工资过日子。
到无论如何,算来算去,一年顶破天也用不了五十万两。
朱允炆很是不解,宋晟不是大老粗,基本的数学问题还是弄得清楚,这上面也罗列了相应花销,凭空多要二百五十万两,不像是他的风格。
果然,宋晟说出了自己的理由:“皇上,首年兴建甘肃山丹马场并不需要耗费如此巨大,然这三百两乃是五年所用,臣现在提出,怕的是未来五年朝廷削减马场费用,难以为继,无法有成。”
朱允炆释然了。
原来宋晟搞出来一个五年规划,却只提了一口价,他想要的是一个持续的保障,将马场钱粮作为专业款,每年户部分配财政的时候,先把这部分单列出来,别被其他部门给分走了。
五年三百万两,一年合六十万两,依旧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朱允炆在皇宫里面又是乾坤大挪移,又是耍阴谋使坏,才赚几个钱。
皇上的私房钱还不足以养一个马场,和后世某些富豪养海参队一比,当皇上还是个寒酸的……
“这些钱粮,还是颇多啊。”
朱允炆很是为难。
虽然今年财政收入不错,但明年的花销依旧不少,会通河还必须疏浚下去,混凝土道路也需要加快速度,二炮局、龙江船厂、清江造船厂都需要钱,新军之策的范围还将进一步扩大,将北部边疆戍边重镇守军纳入其中,而这每扩大一次,就会比往年多支出数十万两。
虽然五军都督府通过清查的方式,让各地卫所(除北平附近)军屯得到了巩固,有些地方甚至军屯的田亩还得到了增长,供养了大部分军士,但依靠军屯的军制不具备持续性。
可现在也不是全面废除军屯的时候,人口尚未增长起来,依靠农税、商税尚且无法全面支撑起庞大的军队,军屯还有存在的必要。
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北平,小地主多,也有足够的人手去耕作,卖了屯田也不影响粮食供应。像甘肃、辽东等地,就是想卖地,也得有人去买才行……
人口还是不够多,否则移民出关,在辽东大规模开垦黑土地多好。可惜,关内多少地方都荒芜着,多少土地都没被利用起来,实在是顾不上关外了。
现在的女真还不够强大,让他们抓抓鱼,打打猎也无妨,等自己腾出手来,再收拾辽东等地。
哪里都要钱,财政蛋糕再大,也经不起分食。
宋晟解释道:“马种,臣需要购置马种。”
“如何购置?”
朱允炆询问。
宋晟认真回道:“臣想请旨于哈密、沙洲等地,设置茶马司,吸引西番进行茶马贸易。眼下亦力把里虽是混乱,战马交易还是可以进行。而采取茶叶,也需要钱钞。”
朱允炆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没有说话。
茶,对于汉族人而言,只不过是一类饮品,可对游牧民族而言,则是一种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加上游牧民族所在的地区没有办法种植茶树,想要弄点茶,还得从大明搞进口买卖。
朱元璋曾下令,私茶出境论死,驸马欧阳伦之所以被杀,就是犯了这一条。
明代茶叶和盐铁差不多,都是官营制。朱元璋曾用一段话,表明了茶叶的重要性:
“此所以制番人之死命,壮中国之藩篱,断匈奴之右臂者,其所系诚重且大,而非可以寻常处之也。”
茶马贸易是明初获取与补充战马的重要手段。
当然,官营茶叶,并不意味着朝廷直接给宋晟,对于茶叶、盐方面,朝廷都设置有专门的茶引、盐引,商人通过帮助朝廷运输相应的货物,来取得这些茶引与盐引。也就是说,寻常时期茶、粮食、盐等运输的主力,是商队。
商队来一趟,自然是不可能只带来这点东西的,还会带来一些农具、瓷器、军士所需,犒赏所用,为了屯田,为了军心,总需要花点钱买下来的。再说了,银子与铜钱是硬通货,大明宝钞在西域也有点信誉,人家不一定只要茶叶,还可能要现金。
朱允炆思虑再三,伸出手道:“一年五十万两,怕是户部的极限了,实在是缺马,你也可以向北面走走,顺手带一些战马回来,以你宋晟的本事,这不算难吧……”
宋晟吞咽了下口水,皇上这是让自己出关打劫去吗?
得,就这样干。
瓦剌鞑靼缺东西就南下抢大明的,大明现在也缺东西了,北上一下,貌似也不算啥。
打不过主力,还打不了残余部落?
宋晟哼着小调走了。
朱允炆似乎看到了夏元吉吹胡子的场景,这个户部尚书真的不好当。不过马场实在重要,该有的支出还是不可短缺。
安全局来了消息,宋正臣、茹瑺、朱高煦等人已经到了长江北岸,傍晚就可入城。
朱允炆还在等朱棣的反应,在等众藩王的反应,会不会拿《皇明祖训》来追罪茹瑺,可让朱允炆失望的是,茹瑺、朱高煦都到了刑部大门外,众藩王没一个动静的,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朱高煦被茹瑺抓了的消息。
一出好戏还没开始,就已经散场了。
不,且慢。
御史插了一脚,事情又好看了。
都察院的御史程兆弹劾茹瑺违背祖制,擅扣皇亲国戚,罪不可赦,在燕王府睡觉的朱棣听到消息,从床上跳了下来,摘了宝剑就想冲出去把程兆给砍了。
那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我都没吭声,你出什么声?
朱棣看出来了茹瑺的用意,也看出来了事情背后的危险,这种事就需要冷处理,让朱高煦和茹瑺都去刑部,用不了几天,自然有人会将他们放出来。
如果把事情闹大,传得满城风雨,那朱高煦的名誉就彻底完了,虽然他也没啥好名誉,但燕王府还是要脸的。现在京师官员那么多,一旦有了恶名,等他们回去之后说其大朝觐期间的事,那朱高煦的大名就能传到大名的每个角落去了。
朱棣生怕众藩王因此找朱允炆闹腾,特意写了书信告诉所有在京藩王,这件事都别管,这是自家的事,不需要你们帮忙。
现在好了,御史蹦跶起来了,这不是帮助朱高煦,这是害朱高煦啊。
王妃徐仪华连忙拉着朱棣,言官可是砍不得的,现在最紧要的,是入宫让朱允炆早点处理好这件事,别闹大了。
朱棣丢下宝剑,一脸愁苦,自己怎么就生下来这么一个蠢货儿子,让你跑出京师避避风头,还在半路给自己惹事,惹事就惹事,还被人抓了现行,给人当了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