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文工团慕容景儿亲自领舞,红袖曼舞,莲步生香,清音悦耳,琴瑟铮铮。
朱允炆、马恩慧等人欣赏着,时不时拍手称赞。
一曲舞罢,慕容景儿携文工团一干人员跪礼,齐声:“文工团祈愿皇上龙体金安,皇后凤体康健,愿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朱允炆心情愉悦,示意众人起身,道:“过去一年,文工团的辛苦与功劳,朕与皇后都是看在眼里的,《白蛇传》接连演出数百场,深入人心,百姓称赞,朕甚感欣慰。”
侍女隐秀托着木盘走了过来,马恩慧含笑起身:“该有的赏赐,自是少不了你们,这里是五千两钱钞的票据,可自中央钱庄中取出,权当对你们的嘉奖,眼下京师热闹的紧,让大家去走走吧。”
慕容景儿连忙谢恩。
五千两说多不少,可如果划到文工团每个人身上,只有个位数了。不同于后宫对内服务的衙门与司局,文工团的前身是教坊司,主要职责是对外演出。
虽然归属后宫序列,却没那么严苛的管理制度,尤其是在文工团为后宫积累了大量金钱之后,加上演出的需要,文工团两千六百余人,其中已有两千二百人迁出后宫,安置在了西安门外不远的几所大宅院中。宫内文工团只保有四百人,主要负责礼仪舞、宫廷舞、招待舞,满足后宫日常看戏听曲所需等。
朱允炆略一沉思,对慕容景儿问:“文工团未来如何走,你可想过?”
慕容景儿颇为自信,一改往日愁柔之态:“遵皇上吩咐,文工团在演出《白蛇传》的同时,也在研究其他地方杂剧,以元时杂剧为主,排演数次,前来观看的京师百姓颇为认可。下一步,文工团也想效仿中华书局,开一些文工团分戏院。”
马恩慧点头称赞:“设置分戏院好啊,听说京师中百姓为了看文工团的戏,自金川门来回穿梭,一日二三十里路,也不怕脚疼。”
《白蛇传》的魅力在于它亲民,百姓喜欢,别看很多小戏院偷师文工团,但都存在一个缺陷,没有完整的剧本……
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哭中带笑,什么时候笑中带泪,没有完整的剧本是做不好的。而《白蛇传》也不是一出,整个下来可是有二十三场之多,想连贯地看完,揣摩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朱允炆支持慕容景儿设置分戏院,毕竟这也有好处,那么多人同吃同住,说好听点是姐妹情深,说难听点,和蜗居也没什么区别,这些人为后宫办了不少事,不可寒了人心。
“人多,分散设置戏院是有好处的。只不过朕有个提议,你且听上一听,若认为不妥,朕也不为难你们。”
“皇上吩咐,文工团上下定当遵循。”
朱允炆看着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的慕容景儿,微微摇头:“朕想让文工团挑一些人,以巡游出演的方式,前往山东、河南、北直隶,为山西移民百姓,为当地百姓,以露天于野的方式,献出曲艺,以抚慰百姓思乡之苦,平抑心中愁闷,不取一文,只为民心。”
慕容景儿抬头看着朱允炆,眼神中有些惊讶。
只听闻过帝王关心过百姓死活,从未听闻帝王垂问过百姓思乡之苦,心中愁闷之事。
朱允炆不仅问了,还打算去做。
这就是建文皇帝的胸怀吗?
慕容景儿重重地叩头,眼有些湿润,知道别人的苦难,悲悯与伸出手帮助,这是一个好的君主,好的帝王。
“恳请皇上,恩准景儿带队前往北方巡演。”
慕容景儿坚定地喊道。
为百姓,为民,为了救赎那些痛苦与挣扎的日夜,当亲往之。
朱允炆深深看着慕容景儿,起身道:“北地苍凉,风餐露宿,可不比京师。”
“多少苦,文工团的女子都吃过了。”
慕容景儿毫不怯懦。
朱允炆见慕容景儿如此,答应下来:“让潇月儿代行职权,你带人去北地吧。沿途之中,遍访民情。至于安全问题,让安全二局派人跟你们去吧。”
慕容景儿笑了,再次谢恩。
马恩慧看着离去的慕容景儿,赞叹:“移民百姓若知皇上如此,定会感激涕零。”
朱允炆连连苦笑,感激涕零,不骂人就不错了。
朝廷答应给移民耕牛,眼下怕是很难实现,哪怕是朝廷用尽心思购置,牛犊也买来了,也只有三万七千头牛,距离八万五千头的指标还差得太远。
大朝觐结束之后官员都没走,可不是留在京师过国庆的缘故,而是这段时间正在积极反馈问题,提地方的难处,奏折堆了一大堆,眼下国庆过了,就必须考虑处置这些问题,给官员一个解决办法了。
河南布政使司、山东布政使司、北平布政使司,其他问题都没提,就希望朝廷解决耕牛数量不足的问题,可朱允炆又不是母牛,一下子也找不出来如此多的牛来。
这个问题不解决,朝廷对百姓的承诺就没办法完全兑现,茹瑺怕是没脸面待在内阁里面,估计会跑到北平上吊,以死谢罪。
朱允炆很着急上火,召开内阁会议商议几次都没个结果,今日更需要召开扩大会议,从内部、六部九卿扩大到了布政使。
武英殿。
朱允炆摆明了形势,对群臣严厉地说道:“眼下天气虽寒,但日过一日,地气都在回升,时节不等人,如何解决耕牛问题,朕需要一个准话,今日议不出个结果来,诸位就留宿武英殿吧。”
没其他路可走了。
解缙等人也清楚,再耗下去就可能耽误农时,现在筹备好,还能赶上棉花、大豆播种的时节,再耗下去,第一茬庄稼就耕种不了,只能等秋日了。
可眼下江浙、湖广、江西等地的闲散耕牛几乎都买来了,还能怎么去弄耕牛?
北平布政使张昺走出,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若无耕牛,又不宜耽误农时,误了垦荒,是否可以马耕代替?”
兵部尚书铁铉嘴角一抖,当即反对:“战马绝不可用于垦荒,其乃国之利器,岂能下田耕作?”
张昺面对铁铉也没办法畏惧,直言道:“战马不可以用,但民马总可以用吧?朝廷在江南、江北大推民间养马,每年战马没补充多少,倒多出来一大批挽马,凑个五万挽马不成问题吧?”
茹瑺皱眉,一脸严肃地说道:“朝廷答应百姓,是给耕牛,不是给耕马。秦有指鹿为马,明有以马作牛吗?”
山东布政使李彦祯见张昺想要发怒,连忙站出来说话:“茹巡抚说地在理,朝廷答应给百姓耕牛,只不过移民五十万,数量之众,我朝首次,加之耕牛数量属实不足,眼下最紧要的是垦荒,耕地,不是牛也不是马的问题。说句不好听的,只要能解决垦荒的难题,让我等当牛做马也无妨啊,可我们去了田间,又能耕出几亩田地?是牛是马不重要,解决问题最重要。”
河南布政使施惟中支持李彦祯与张昺:“百姓难,朝廷也难,归根到底,眼下很难找出如此数量的牛,若不以马耕来代替,属实无法垦荒耕作。”
茹瑺阴沉着脸色,没有再说话。
朱允炆知道茹瑺将承诺看得很重,加上朝廷文书公告山西百姓,写明了是给耕牛的,如果真以马耕来代替,本质上是失信于民的。
“耕牛数量不足,是朕考虑不周,若能行牛耕,自不需用马耕。诸位谈谈,可否解决耕牛难题。”
朱允炆说道。
群臣连忙喊成一片,君主无错,有错都是大臣的错,怎么能随便承认错误呢?
山东布政使李彦祯见朝廷依旧想用耕牛来解决问题,思忖一番,开口道:“皇上,若朝廷非要采买耕牛,臣以为可自朝-鲜采买,依臣估量,买来五千头至八千头牛,还是可行的。”
山东布政使张口就说朝-鲜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辽东是山东的呢。
没错,辽东还真是山东布政司的范围。
确切地来说,辽东半岛在军事上隶属于辽东都司,直接向五军都督府负责。但在民政上,辽东半岛是归属于山东布政使司的,李彦祯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开玩笑,也没有僭越到其他省的行政区域,毕竟朝-鲜就在辽东半岛的一边。
朱允炆对这一点表示赞同,伊真儿也曾说起过,朝-鲜耕牛数量众多,眼下朝-鲜使臣已经快到长江边了,若回程时自山东转海道,可节省不少时间,到时候册封朝-鲜国王,然后谈判耕牛买卖,应该还是来得及的。
“于朝-鲜采买耕牛应是可行,这一点由户部、吏部负责。可即便是购置八千头牛,还有四万头牛的缺额,如何解决?”
朱允炆问道。
一时之间,无人言语。
陈迪询问道:“可否让商人再出大同,在鞑靼与瓦剌手中购置一批牛来?”
茹瑺叹息:“商人已经在购置耕牛了,但数量依旧有限,哪怕是再出关,一时之间怕也多不出三千头。”
朝臣陷入了困境。
就在众人沉默不言,苦思冥想的时候,云南布政使张紞走了出来,道:“皇上,臣有一策,可解耕牛之困。只不过这种法子有些得罪人。”
“哦?”
朱允炆看着张紞,连忙道:“只要能解决耕牛的问题,得罪一批人又如何?尽管讲来。”
张紞严肃起来,知道一旦自己开口,就将惹祸上身,这些布政使、六部九卿与内阁,不可能不知道哪里有耕牛,但他们都没有说。
不说,是对自我的保护。
说了,是对百姓的保护,对自己的残害。
但吵吵嚷嚷,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那就让我张紞开口吧,得罪人的事,你们怕,我不怕。
张紞沉声道:“洪武年间,大兴军屯。但凡卫所,皆给耕种器具、牛只。洪武二十年,朝廷拨付云南屯田钞二万锭,购置耕牛一万头。洪武二十三年,朝廷再次拨给云南卫所牛六千七百七十头。”
“十年积累,十年耕作,云南军屯耕牛数量已超八万头,然被卫所军官所控,聚为私财。臣请旨彻查天下卫所,厘其田亩,定其耕牛数量,多余者分发地方,莫要说缺额四万头牛,就是缺额十万,怕也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