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宓远远听到从传胪官的口中传来的【两浙路衢州陈宓取为状元……】的话的时候,他愣了愣,旁边的陈定等人却是轰地一声轰动了起来。
陈宓很难去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在这一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蒙蒙登登的境界之中,他的灵魂与身体似乎分离开来,冷静无比地看着陈定等人激动不已的神情,而他却是呆呆没有发言。
周边的人也都没有在意,因为这种表现太正常了,换了一个人,也可能被这惊喜给冲晕了,只要给一些时间就好了。
果然,很快陈宓便恢复了正常,他被陈定等人簇拥着,跟着传胪官到去到集英殿。
在集英殿那里,陈宓与众人一起谢恩,披上红色的状元袍,跨骑上骏马,本就长得英俊,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更是显得英武非凡。
史上最帅状元郎引起了汴京城百姓的轰动。
韩琦曾有一句话,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才是好男儿。这句话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进士游街是在御道上举行的,可以同时容许十六匹马车同时奔驰的大道上,竟然被挤得水泄不通。
陈宓身着剪裁合理的大红色礼服,高高居于高头大马之上,本就高大的身材更显得挺拔起来,比起其他要么衣服不合身,要么一大把年纪,陈宓的俊秀脸庞,一时间让诸多女性疯狂起来。
路对面的楼上,也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在诸多闺中密友的陪伴下,满脸自豪地看着下面经过的陈宓。好友们一个个羡慕的说着奉承话,让女子愈加地开心起来。
她便是杨家女杨玉容,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满脸通红的少女,崇拜地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陈宓,少女却是卢雪婷。
杨玉容看着春风得意的陈宓,心下唯有骄傲自豪,以及满腔的欣喜,她与陈宓的亲事其实定了有不短的时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亲,虽有杨文广时常不在汴京的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双方长辈都希望陈宓能够取得功名,然后在成亲。
杨玉容虽然面上支持,但心下未必没有着急,她的年纪本就比陈宓大,这功名之事,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取得,若是再等几年,自己不就人老珠黄呢。
好在陈宓不愧是自己看中的男人,不仅做事情有担当,更是才华横溢,这第一次参加科举便考中了!
现在既然考中了,接下来便该将成亲的事情给完成了。
想到这里,即便是杨玉容这般洒脱的女子,也不免有些脸红起来。
陈宓却没有想得那么多,游街当然是荣耀的事情,十年寒窗苦读,一招登上天子堂,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但对于陈宓来说,不免还是有些尴尬,如此张扬,大张旗鼓的夸耀,虽说是整治活动,但不免还是觉得是苦差事。
当然,其他的人却是很是享受这种夸耀,陈宓看到陈定甚至泪流满面,是不是便要拿着御赐的进士服抹抹眼泪,心下也不由得好笑。
不过陈定的表现并不突兀,比他要激进的新科进士还要多得多,有的人当中吟诗夸耀,有的人大声的吆喝,有的人挥着臂膀与围观百姓打招呼……
夸耀游街大约是花了好半天的时间,到了晚上才算是停歇,即便是陈宓这身体条件,也是累得不行,但明天才是重头戏。
第二天大早,众人去拜见皇帝谢恩,在那里,皇帝赵顼会对新科进士们进行授官。
宋朝贡举的最大恩荣是释褐授官。
唐代明经、进士及第之后,只是取得了做官的资格,还不能直接入仕做官。
必须再经过吏部铨选考试,合格后才能授予官职,脱去粗麻布衣,换上官服,即所谓“释褐授官”。
因而,唐代许多士人明经、进士及第多年之后,仍为一介布衣,未能释褐授官,以致有出身二十年而未获禄者。
如一代文豪韩愈,就是这样的倒霉蛋。
.贞元八年他进士及第,因为吏部的考试不合格,磋砣三年,尚未入仕。
于是贞元十一年他三次上书宰相而求仕,自称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
希望能通过当朝宰相的论荐获得一官半职,结果是三次上书均不获垂怜。
他只好离开京城长安,到宣武军节度使董晋的麾下做幕僚,被辟署为观察推官,才踏上了仕途。
这样的惨痛经历在宋代是不可能发生的。
宋初承袭了五代以来的规则,但自太平兴国二年开始,进士、诸科及第、出身者可以不经关试皆释褐授官。
按照惯例,第一、第二等进士并九经授将作监丞、大理评事,通判诸州。
同出身进士及诸科,并送吏部,免选优等注拟初资职事、判司簿尉。
新科进士喜气洋洋,朝廷也按照惯例授官,第二、第三人授大理评事,并为诸州通判;
第四、第五人授秘书省校书郎、签书两使判官厅公事;
第六名以下第一甲授两使职官。
第二甲授初等职官。
第三、第四甲授判司簿尉。第五甲守选,待授官。
然而有一个人却是例外,就是新科状元郎陈宓。陈宓直接授将作监丞。
看着与众不同,但其实也算是惯例了。
太祖开宝六年,创立殿试制度,进士及第所授官阶有所提高。
既然是有例可循,便不算破格。
赵顼做事历来激进,别说本身便是有例可循的,便是无例可循,他也敢授出去。
当然,若是过分了,也会引起大臣的反对的。
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乾德五年三月,门下省直接将进士开封李肃拟保顺军节度掌书记的授官驳回,因为不符合《少尹幕职州县官参选条件》的规定。
如果赵顼对陈宓破格授官,先不说宰相那边能不能通过,即便是通过,也会引起不满,这对陈宓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谷衠/span不过宋代授官如此轻易也有原因,宋代的官、职、差遣是分开的,授官只是出一份俸禄,并不需要实际的工作岗位。
这也是冗官的来由。
官位每年都要给出很多,虽然不需要每个都给差遣,但俸禄你总是得给的吧?
日积月累之下,即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都给吃崩了。
这也是赵顼对陈宓重视的原因。
这家伙,是真能挣钱的呀!
授官没有什么问题,但任职的时候却是有一些争议了。
在其他的进士还在享受他们节假日的时候,陈宓已经接到任命,任命他为签书江陵府判官。
以陈宓的寄禄官阶来说,任职为签书判官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是有点低就的意思了,争议的地方在于陈宓的状元身份。
宋朝时期,虽然对于状元及第后的官职虽然还没有形成定制,但科举考试开始和翰林院产生很深的关系。
翰林起自唐玄宗时期,当时唐玄宗选文词甚佳的朝臣入居翰林起草诏书,由此,翰林院成为草拟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也是天下文人都想进入的一个理想之地。
随着翰林院的发展,翰林学士不仅参与草拟机密诏制,更是逐渐参与政事,开始分割宰相的权力,甚至后来翰林学士可以晋升为宰相,宋朝时期的发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从宋初开始,有些状元及第后一般都会进入翰林院供职,而这也就是他们腾飞的开端。
虽然宋朝还没有以后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但状元郎一般都会留在京城,少有一开始便派去地方的惯例。
因而苏轼颇为不满,而且颇为自责,他认为是因为自己力争让陈宓当状元的原因,所以让王安石记恨上陈宓,才有今日这一幕。
苏轼历来仗义执言,他认为不公正,便要去抗辩。
“官家,为何要让状元郎去江陵府那偏僻之处担任浊职?”
苏轼瞪着赵顼道。
赵顼心下有些虚,因为这的确不太符合惯例,但他不能认输,便正色道:“苏学士,你这说的什么话,江陵府也是繁华之地,怎么就成了偏僻所在?
而且这签书判官也不是什么浊职,苏学士不也担任过么,这签书判官是个培养人的好职务,正是因为朕对陈状元有期待,所以才让他去好好地锻炼,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行伍,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
这话好似有道理,但苏轼并不认可,也是正色道:“状元进翰林供职才是正事,臣当年是因为考得差,不是状元,才要去地方任职。
哪有状元不进翰林,反而去地方的,而且,以状元的身份,即便是要锻炼,也可以在开封府锻炼啊。
只需要锻炼个一年半载,还是得回到朝廷中枢来才是道理,哪有远远打发去拿南方蛮荒之地的,若是不知道的人知道了,还以为陈状元是被流放的呢!”
听到苏轼说到这,赵顼也忽而有些醒悟过来,苏轼说的也有道理啊,若是陈宓这人无足轻重,这么处置倒也罢了,但陈宓毕竟是张载的弟子,自己这般做,恐怕张载那边也会有想法的,而且陈宓这个年轻人,赵顼也颇为看好的。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赵顼对于陈宓有一种特殊的欣赏,倒不是因为陈宓给他带来很多的收入。
当然啦,这个也是重要的原因。
但更重要的是,陈宓其实和他也就差几岁而已,相当于是同龄人了。
于赵顼来说,他的身边有很多的持重的大臣,反而年轻人不多。
所以这一次的科举,他才如此看重,因为他要培养大批的年轻人上来,最终才是他以后大展宏图的根基。
陈宓与其他的年轻人不同,他不是只有考试的才华,他的才能是已经证实过了,不仅以后要大用,现在也是要大用的,若是有碍他的名声,他过去江陵府那边,却是不太好办事啊。
却是该消除这个负面影响才是。
于是赵顼便不再隐瞒了,赶紧将荆湖开发计划合盘托出,向苏轼陈述了他的想法,以及派陈宓过去的原因,然后诚恳的请教道:“苏学士,您觉得朕该如何消除这个影响才是?”
苏轼听完之后,已经惊得不行,无暇回答赵顼这个问题,而是急道:“官家,臣能看看这所谓的荆湖开发计划么?”
赵顼自无不可,赶紧将已经重新抄写的荆湖计划书拿了一份出来,苏轼如饥似渴一般读了起来,赵顼见状只能无奈一笑,先行处理政务去了,因为苏轼没有那么快能够读完的。
果然赵顼快到了吃晚膳的时候,正待吩咐冯怀恩给苏轼也准备一份吃食的时候,苏轼终于看得差不多了。
苏轼过来揪住赵顼的衣袖,急忙道:“官家,臣要去荆湖!”
赵顼一听诧异道:“苏学士,你才刚刚从杭州回来,又要往外跑么?”
苏轼哈哈一笑:“朝廷不需要臣,但荆湖需要臣,官家,您就让臣去吧。”
赵顼有些踌躇。
苏轼见赵顼犹豫,赶紧道:“官家,您想一想,这么庞大的计划,就一个签书江陵府判官,恐怕是很难掌控大局的,他上面还有监司、知府、通判管着呢,恐怕是独力难支的,若是臣过去,则可以大力的支持他,这计划才有几分成功的可能啊!”
赵顼眼睛一亮,苏轼说得没错啊,若是有苏轼过去支持,陈宓才能够放开手脚,只是,要给苏轼什么职位,才能够更好的支持陈宓呢?
赵顼想了想,一时间没有主意,只是说道:“苏学士,你要去荆湖,朕是同意的,但现在转运使与江陵府知府都不能轻动,怕是一时半会不好安排,朕要细细考量一番,等朕想出来了,再与你说。”
苏轼点头道:“那臣便等官家的好消息了,臣先告辞了。”
赵顼赶紧道:“苏学士,天色暗了,先吃个晚膳再回吧。”
苏轼正要拒绝,却是想到了什么,便点头道:“正好这荆湖开发的事情要请教陛下。”
赵顼笑道:“正好探讨一番。”
君臣二人因而讨论起来,一边吃一边说,倒是让赵顼惊讶地是,苏轼的见解竟是颇为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