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赫连玲珠与陌苍鹰的前行,玄道气息也愈加强盛。
前方,是一个颇大的修炼之地,绵延七八百立里之巨。这一方天地的元素气息几乎尽皆被聚拢此处,就连其上方的苍穹,也于灰暗中覆着一层逐渐深邃的枯黄之色。
两人刚一临近,一个释放着强大气息的身影便以极快的速度远迎而至,尚未及前,苍老的声音便已遥遥传至:
“老朽枯弦,恭迎长公主尊临。”
来者的身影很快现于云澈的灵觉之中。
他的气息浑厚如万岳齐天,神主境巅峰的修为,云澈认知中神帝层面的存在。
但,他的形象,却又与云澈认知中的所有神帝截然不同。
到了神主这个境界,不但寿元变得很长,且即使到了生命末期,也不会现出凡灵那般的老态。
就如剑君君无名,他寿终之际,依旧目若朗星,面如剑刻,不见皱褶。能彰显他寿元无几的,唯有白须白发。
而前方这个释放着神主巅峰气息的老者却是身形干瘦,双目灰浑,面色枯黑,宽袍之下现出的肌肤糙如砂纸,还覆着点点的怪异灰斑。
整个人就像是刚被架在炼狱之火中煅烧了几天几夜,难见丁点云澈认知中苍老神帝的外在与气度,倒反而临近在永暗骨海中被折磨了八十万载的阎一阎二阎三。
云澈默然想到:终生活在渊尘之中,一个强至巅峰神主的存在,竟也会被侵蚀至如此地步。
可想而知,渊尘无声无息的侵蚀之下,相同境界,深渊生灵的寿命也定然要短过他所出身的世界。
面对老者的行礼,赫连玲珠慌忙避开:“师尊万万不可。玲珠虽已返回朝中,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玲珠岂敢受师尊之礼。”
老者摇头,温声道:“长公主贵为皇朝……”
“师尊。”赫连玲珠再次折身,然后行了一个恭敬的弟子礼:“你这般当真是折煞弟子了。恳请师尊如以往一般,唤弟子‘玲珠’便好。”
“哈哈哈。”陌苍鹰大笑一声,道:“师尊,玲珠的性子你最了解,这里并非朝中,便顺着她吧。”
显然,这个名为枯弦的老者对于赫连皇朝有着很高的忠诚与敬仰,即使眼前的女子曾是他的亲传弟子,他也不愿失了对皇室的礼数。
犹豫再三,他终是微微一笑,道:“也好。玲珠,我收到你父皇传音,说你为了寻求突破的契机,孤身前往雾海……如今看你安然归来,总算是放下心来。”
赫连玲珠面露些许愧色:“劳父皇和师尊挂念。此番,幸得九师兄相助,却也连累九师兄受创。”
“些许小伤而已。”陌苍鹰随意的抬了抬染血的左臂,任由伤口扯动,脸色毫无动容。
枯弦宽袍扬起,一蓬暗淡的黄光隔空覆于陌苍鹰手臂和左肋的伤口之上,不过须臾,伤口之中便再无灰气溢出,劝说道:“玲珠,你贵为皇室的长公主,安危重于一切,断不可再如此犯险。”
赫连玲珠虽有愧疚,但并无悔意,缓慢而坚定的道:“正因是长公主,我必须如此。”
她转眸,看着远方无尽的沙尘:“我已在神君境停滞了太多年,危境也好,绝境也好,若不能逼迫自己凿开突破的瓶颈,若是我赫连再继续式微下去……或许有一天,‘赫连皇朝’四个字,将被永远埋葬于这片麟渊界的永恒沙暴之中。”
赫连皇朝,它曾是这方天地的皇、麟渊界上下,都要仰其鼻息而存。
而如今,“皇朝”二字,几已成为麟渊界的笑话。
“……”陌苍鹰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枯弦暗叹一声,没有再继续劝下去。目光落在了云澈身上:“这个人是谁?”
陌苍鹰道:“这是我们在雾海边境九百里处所救下之人。玲珠师妹心善,不忍他葬命沙尘,便将他带了回来。”
他目光倾斜:“他受伤极重,但意外的命大,居然活到现在。”
枯弦皱了皱眉,刚想告诫赫连玲珠冒然施救一个陌生……且明显为外界之人是何其危险且愚蠢的行为,赫连玲珠已抢先解释道:“弟子从不敢忘记师尊教诲,定不行愚善之举。”
“只是弟子目观,此人重伤之下,依旧有一番卓然之姿。出身定然不凡。且他生命气息虽然极其危险,但依然可辨其应该颇为年轻,修为却与弟子相近,亦可作证这一点。”
“万一,他是神国之人,救命之恩,或许会为赫连带来什么……契机。”
赫连玲珠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解释其实格外苍白。
枯弦心中再次叹息。赫连玲珠太过忧心赫连皇室的未来,已近乎慌不择路。
她太渴望能逆转赫然一脉命运的契机……因为,就在短短百年前,一个巨大的契机被他们亲手葬送。
那个……名为“陌悲尘”的人。
没再多说什么,枯弦的气息从云澈身上一扫而过:“既如此,便暂且将他留下,伤重至此,能否存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穿过层层结界,渊尘的存在也逐层衰弱。最后,云澈被置入一处安静的偏阁之中。
他没有立刻“醒来”,尽敛着气息,默然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沙暴中的偶遇,让这里,成为了他在深渊之世的起点。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他已活着落入了这个世界。
虽然这只是他到来此世的第一天,但他来此的目的……应该说是使命,已无数次的撞击着他的魂海。
此世一切,皆为仇敌。
不可退却一线,不可踌躇一分,不可悲悯一毫!
因为此世不覆,倾覆的,便是他所出身的世界!
孤身一人,独面一个庞大之世。
他必须……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不择一切的手段。
哪怕恶毒、残暴、卑劣、肮脏……
而最重要,也是池妩仸要求他必须做到的……
绝情!
…………
…………
狂沙嘶嚎,蔽日遮天,视线所及,九幽地狱也不过如此。
风沙之中,逐渐现出一抹少女之影。
雪纱为衣,星月为眸,莹玉为肌。雪纱掩过面容,只露半颜,却已惊艳了狂沙,撩乱了风暴。
她的存在,与这天灾之地显得无比格格不入。
她的身后,安静飘浮着一柄细长的玉剑。剑身浮动着如云一般轻渺的白芒,白芒之中,又隐隐流溢着琉璃一般的光华。
剑芒玉柔而静谧,却穿透着层层风沙,明晰的仿佛直映魂底。
其名:璃云剑。
少女在风沙中驻足,转眸四顾,她的灵觉已延伸至极限,却根本不见风沙的尽头。
“姑姑,这里是什么地方?”她的声音如流水般清雅,如天籁般婉转,让肆虐的风沙都为之柔缓:“我是不是……迷路了?”
无人回应她。
少女眨了眨美眸,声音挽起了一抹娇态:“姑姑出来啦,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天地之间,依然只有风沙的嘶嚎。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响起一声轻然似雾的叹息。
霎时,风沙骤止,天地之间一片静寂。
茫茫万里,再无一丝风的呼啸,再无一粒沙的游移。仿佛一只上苍之手罩下,将整个世界彻底封结。
这恐怖绝伦的异象,足以让任何生灵为之骇然胆颤。
静止的天地之间,缓缓现出一抹仙影。
青衣飘然,眸若寒霜,如古画中的傲世孤莲,如幻想天阙上的寒月仙妃。
她的清眸、剑意、气场,无一不是拒人于万里之外,让人不敢生出一丝一毫临近与亵渎的意念,却是让少女纤眉弯翘,如雀跃的蝶儿般飞扑过去:“姑姑!”
只不过,她的娇影马上被一股无形的气场斥开。
“彩璃,”她淡淡开口,声音如玉落冰潭,几乎不含半点人类该有的情感:“这是属于你的历练,你需以自己的身魂去感知感悟,以自己之力去破难凿险。”
“无论力量上,心理上,都绝不该有所依赖!”
甚至,她不该点破她的存在。
清冷的声音寒彻心魂,却不会有少女有丁点的心悸。她连点螓首,笑吟吟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保证,无论遇到怎样的险境,我都不会依赖姑姑的力量。”
“我就是好奇这里。毕竟,姑姑那么厉害,世界上肯定没有姑姑都不知道的事。想要开拓认知和眼界,直接问姑姑不就是最最好的方式么。”
此次,她强势压下其父的反对,坚持要画彩璃出来历练,既为了让她亲眼目睹真正的深渊之世,亲身感受真正的善恶人性,亦为了让她寻得突破的契机。
若能以自己之力跨越险境死境,毫无疑问对于她的突破有着极大的裨益。
所以,这种历练不能挟有任何依赖。尤其是心理上的依赖……否则,遇到危境之时,永远会想到有人在暗中庇护着自己,绝无性命之忧,从而无法在绝念之下摧破自己的界限。
但,无论是画清影,还是画浮沉,又怎可能当真让画彩璃孤身进入她从未踏足过的污浊尘世。
同样,画彩璃也不可能相信父亲和姑姑会真的让她孤身。
彼此心知肚明,直到今日,被画彩璃忍不住点破。
心下无奈,画清影目展远方,道:“此处,名为麟渊界,是此世沙岩之力最活跃的地方。其核心,便是我曾和你提及过的‘麟神境’。”
“麟渊界……麟神境……”画彩璃轻念一声,记忆随之被触动:“永恒的沙暴与岩灾,最后一只麒麟所栖之地!”
“是。”
少女眸光异彩连连,盈动着对未知异象的强烈好奇:“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但画清影的言语却是浇灭了她刚刚浮起的热情:“麟神境并非谁都可以进入。因为麟神境的禁制,是由渊皇亲自所设下。”
“欸?”少女唇瓣微张,无疑极为惊讶。
因为,这里只是一处神外之地,竟涉及了至高无上的渊皇。
画清影解释道:“渊皇与那麒麟应该有着不为人知的交情。他将其所在之地赐名麟神境,并设下禁制,每十甲子方可开启一次,且唯有麟渊界之人方可进入。”
“麟神境的存在,是对最后一尊麒麟的保护,亦是对这处麟渊界的恩赐。”
渊皇所设的禁制,即便脆若薄纸,又有谁敢擅闯?
至于渊皇与那麒麟究竟有何交情,无人知晓。
少女眸中的彩光失落的黯下:“这么说来,我就算是到了麟神境,也没有办法进入……我本来还想亲眼看看真正的麒麟长什么样子。”
短暂沉默,画清影道:“也不尽然。”
她的灵觉铺开,穿过万里之外的风沙:“如果这处麟渊界的格局没有剧变,应该是为一朝三宗所主宰。”
“麟神境开启之时,外界之人若能得一朝三宗之一所许可,亦可随同进入。但于你而言,并无意义。”
“作为此世沙岩之力最活跃之地,麟神境对主修岩土之力的玄者而言,是修炼与机遇的至高圣地。你纵入其中,对你此次历练,也毫无所助。”
少女想了一想,颔首道:“好吧。不过,等走出了这里,姑姑要好好和我描述一下那位麒麟前辈的样子,好不好?”
脑中只有一个早已模糊的轮廓,但无情无欲的画清影,却从来都无法拒绝少女的请求。
她没有直接应允,清眸看向少女的脸颊:“适应渊尘了吗?”
“嗯!”画彩璃没有丝毫犹疑的点头:“好像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可怕。”
“那是因为你出身神国,没有在渊尘中成长。更因为,你还没有踏足过雾海。”
画彩璃并非第一次踏出折天神国,但她先前无论前往净土还是其他神国,身边都有父亲的庇护。
此番,她第一次真正进入充斥着渊尘的尘世,只是以她如今的修为,自然感觉不到渊尘的可怕,唯有一个短暂的适应过程。
“接下来去往何处,由你自己决定。但雾海,是你此次历练必入之地。因为那里,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体。”
“我知道我知道。”少女应声,她纤手一晃,璃云剑掠起一抹耀目的光影,霎时将前方静止的沙幕平整的断开:“姑姑,那我就先去……”
呼隆!
恐怖的沙暴如忽然苏醒的恶魔,在咆哮中重新吞噬了天地。
却已没有了那个如仙的青影。
少女吐了吐粉舌,然后以剑芒切开层层沙暴,极速飞向未知的前方。
她如一只出笼的彩雀,周身洋溢着欢欣、雀跃以及对全新世界的兴奋与好奇,没有忐忑和恐惧,甚至……看不到丝毫身为神女该有的威凌,更没有要承担一个神国未来命运的决意。
她被保护的太好,她被宠爱的太过。
身为神尊的父亲视她重若生命,仙倾诸世的姑姑愿以余生守护她。
遥远的高空之上,一束清冷如月的眸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须臾,她仰首,看着灰黄的天空。
这些年,苍穹似乎一直在隐隐的变化着颜色,却少有人能察觉。
“时间黑潮轮转的周期越来越短,时空的崩坏或许近在咫尺。”
她轻念着这个世界正在承受的命运。
“拥有足够神格的神承者,曾经万载难得其一。而这个时代,竟是接连涌出。”
“森罗殿九知,冠绝天下杰。”
“诞生奇迹双子的星月,又得奇迹双子。”
“织梦神子不过十甲子,神格已尽数苏醒。”
“就连最难出现神承者的枭蝶神国,都因短期内出现了更优的选择,而有了从未有过的‘废子’。”
“永夜神国曾经的神女神无情,被直接废杀,足见那个名为神无忆的新神女何其优异。”
“而彩璃……你是折天神国历史,第一个拥有完美神格的神承者。”
“纵万般不舍,你也必须成长。”
“永恒灰暗的苍穹忽然闪耀群星,昭示的会是神迹降临的光幕,还是灾难来临的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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