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和王婕妤死了。
死得悄无声息。
离儿只知道她们患上了时疫,留在宫中静养,不过短短二十多天时间,便传来死讯。
赵书离还记得,那天她正在母后的寝宫里讨论政事,母后躺在床上,问她——“死一无辜之人,救天下千万生灵,该不该?”
这个问题一时难住了赵书离,当她正痛苦着思索对策时,却见有一个宫人急急忙忙跑进来通报。
那宫人长长的前襟在她过门槛的时候绊了她一下,宫人登时一个踉跄,连滚带爬跪在赵书离脚边。
离儿还记得,当时她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等宫人说完。她的笑容就凝固了。
“五公主和王婕妤,没了。”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挥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皇后什么也没说。
离儿垂首站在皇后身边,老老实实听皇后的吩咐。皇后却累极道:“离儿先回去休息吧。”
赵书离不敢提出异议,低着头便出去了。
她好像听到母后发出了一声叹息,但她没回头。
宫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好像死了一个妃嫔、一个皇子是普普通通的事情。所有人按部就班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日子照常过。
父皇追赠王婕妤为淑仪,但王淑仪既无幸存子嗣。又无在世亲人。死后被追封,不过是虚名罢了。实质并没有什么用处。
勤勤恳恳、恪守规矩,如今落得这个下场。赵书离觉得可惜,她觉得父皇是不是太冷酷了点,但她又转念想:父皇还能做什么呢?斯人已逝,做什么事都无用了。总不能连个象征性的仪式都省了吧。
用完午膳,赵书离并没有在寝宫内待着,也不午睡。好奇心催使着她去莫琴轩一探究竟。
这次因为是瞒着皇长姐的,她不便带人,免得大张声势,只一个人偷偷溜着去。
一路上遇见的人并不少,见有皇子单独出来,即便感到疑惑,也不敢多问。
还没到莫琴轩,赵书离便远远的看见有士兵巡逻。
从士兵环绕之处,极少见到有人靠近。她爬上一处高地,眺望好一会儿,才看到有宫人将宫门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将东西从门口丢出去。
卫兵待她把门关上,才走过去,将东西粗暴的裹好,丢到篮子里,命人运出去。
虽然王淑仪和五公主离世,但父皇害怕疫情扩散,依旧命人将莫琴轩封锁了。
整个莫琴轩死气沉沉的,赵书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瞒着母后和皇姐来这里,她只觉得姐妹一场,五皇姐有事,她难免有点物伤其类。
尤其是五皇姐,离儿和她还一起习武识字那么久,即便不睦,但极熟。
她在那里静静站了好一会儿,虽已入春,但气温一直没有升上来,刮来的风中还透着一丝寒意,吹得她都觉得冷了。
空中飘散的是满天的柳絮,离儿不喜欢柳絮。
五皇姐好像是喜欢柳絮的,她曾经说过,柳絮像雪,五皇姐也喜欢雪。
像雪又如何?
还不是假的。
那时候离儿撇撇嘴,没说话,只在心里默默想。
如今五皇姐死了。
死……
那该多痛苦。
离儿觉得这个她不该再想下去,她不喜欢死亡,不喜欢孤零零一个人。
但夫子说,但凡是人,都难逃一死。
她正想着,却不料,整个皇宫好像出了什么事,全宫都轰动了。
有人看见了赵书离,纷纷朝六公主的方向跑来,赵书离吓一跳,赶紧上前去,问那神色慌张的宫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娘娘她……怕是……”那宫人喘着气,看样子怕是吓坏了,上接不接下气努力把话说完,“陛下已经去了未央宫,殿下回去吧。都在找殿下呢!”
母……母后?
赵书离宛若被一道惊雷劈中,呆呆的没反应过来,心中那个最坏的预感仿佛真的要发生了。她眨眨眼,看见宫人的嘴皮子还在不断的翕动,可是她已经听不清,听不清那宫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知不觉,她身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这么多人都围着她,一步步逼近。这圈人好像在说些什么,喋喋不休的。
吵死了。
但她更觉得的是害怕,恐惧涌上来的瞬间,她眼前竟发黑,差点要晕倒。
不能晕。
她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过来,奔跑起来。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她此刻都忘却了如何思考,只是在机械地奔跑。
所幸今日她本是要照常习武的,所着的衣裳并没有成为阻碍。
莫琴轩距离未央宫的路并不远,但离儿跑完这一段却觉得累极了。
累到她想抬手推开宫门的力气都没有。
脚下一阵阵发软,若不是离儿强撑着,怕是站都站不起来。
无力感,那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赵书离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未央宫。
那个她再也熟悉不过的未央宫。
进入正殿,和她方才离开时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动过。
桌椅,花瓶,香炉,书本……
都在原本的位置。
还是那熟悉的熏香,还是那温暖的感觉,火盆里还点了一些炭,用稍稍发黑的罩子罩住,闻不到多少呛人的烟火气。
这儿是她的家。
这里有母后,有皇姐……
父皇也时常来。
殿内的宫人都垂着头一声不坑。
正殿内一处角落好几个太医聚在一起,愁眉不展。
好像是整个太医院都来了。
连一向只挂个虚职、实则老得都不怎么动的太医院院判都被拉了过来。
颇有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
皇帝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见到在门口候着的赵书离,轻叹口气道:“你进去吧。”
赵书离竟有点不敢迈进去。
她鼓起勇气,走到内室。
浓烈的药香,掺和着血的味道。
赵书离立刻就注意到匆匆准备出去的宫人手里端着的小盆里,赤色一片。
她沉默着走到皇后的床边跪下。
皇后躺在床上,听到动静。眼皮动了动,像是废了半天劲儿,才睁开。
见是离儿,竟淡淡一笑。
“母后……”赵书离怯怯道。
她知道结果了,她知道接下来她会面对什么。
赵书离想,她不能害怕。
哪怕害怕,也不该在这个时候。
“母后怕是不能继续陪离儿了。”皇后轻轻道。“母后食言了,才说的要带离儿出去,出去看看江南的景色。”
赵书离咬住自己嘴唇,直到口腔里泛出血腥味。她才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皇后继续道:“那个问题,离儿想好了吗?”
牺牲一无辜之人,便可拯救天下千千万万之人。
离儿知道答案。
为君之道,便是杀一人救天下。
即便那人何其无辜。
倘若她不杀,还会有其他人帮她下这个手,做出这一决定。
她怎么可能能够与天下对抗?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到时候,便是又一种愧疚了。
她低着头,静静答道:“那杀了便是。”
皇后微喘一口气:“离儿可是真心?”
“这题只是道简单的算数题罢了。”赵书离尽量云淡风轻道。
“好,好,好……”皇后喃喃道,“那我再问你,倘若没有血缘,你还会毫无保留相信一个人吗?”
赵书离犹豫了,她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她摇摇头诚实道:“我不知道。”
“那母后今日告诉你……”皇后声音低了下去,离儿微微前倾身子,听见皇后如同耳语的声音。
“如果清儿,并不是陛下的孩子呢?”
!!!
这不可能!
赵书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她不相信。
皇后轻轻道:“当初陛下平定各州叛乱,尚还不是各军统领。统领另有其人,此人便是清儿的生父,清儿是他夫人的遗腹子。陛下他有愧,统领对他有提携之恩,若是他是纯臣,便会扶持清儿称帝。但他没有,权利,这东西沾上了,是会上瘾的。既然做不得纯臣,不如彻底做个干净,可陛下又不忍下手杀了清儿,才造成如今这般局面。”
这些话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赵书离一时接受不过来,跪在那里愣愣听着。
“若是清儿……”皇后艰难道,“若是她流露出一点的不臣之心,离儿,你会杀了她吗?”
赵书离嗫嚅着嘴唇。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答应母后,若是发现了什么,千万千万不要手软。”皇后的手从被衾中伸出来,手里握着一令牌。
这是暗卫和黑衣骑的调动令牌。
人和令牌缺一不可,才可调动皇后手中掌握的两股力量。
“答应母后。”皇后重复道。
赵书离跪在床前,硬是没淌出一滴泪来。
只重重道了一声:“好。”
皇后欣慰的笑了笑:
“吾儿定会成为这天下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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