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半个月,这是蒋知珩在被盛非凡赶出公寓之后的第一次现身。
管家早急得团团转了,都不等门铃响,一听到底下的人说蒋知珩的车子开了进来,立刻急急忙忙赶着电梯下去亲自接人。
“蒋先生,你可算来了!”
蒋知珩神情不算放松,看着急出一头汗的管家,再想想盛非凡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关里面多久了?”
“从昨晚回来进去开始就没出来过。”
管家急得抹汗,声音都颤了,“也没让人进去,里面能摔的东西应该都摔得差不多了,没他命令,我们也没人敢上二楼。”
他都多久没见过盛非凡这样了!久到他都快忘了之前这个男人可是将家里拆过无数次又默默命人装好的经历。
所以以前他经常是十天半月的就换一次住的地方,结婚搬到这里后,就再没这样过。
“没人来过?”
管家支支吾吾,“李小姐来过。”
蒋知珩诧异,“李钟君?”
管家点头,“但先生连二楼都没让她上。”
意料之中,蒋知珩抬手揉了揉额心,想到高程跟他通的那个电话,脑袋嗡嗡疼。
盛非凡有多偏执,估计没人比他更清楚。
可偏偏,他还要碰上个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苏禾。
这两人撞一块,不死才怪!
二楼空无一人,早已全都被遣至一楼,蒋知珩上楼的时候,管家都没敢往上送他,一路目送的神情,就跟拜请菩萨收妖一样的虔诚。
行至书房,隔着门,里面安安静静,蒋知珩犹豫片刻,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没人回应。
先礼后兵,想着里面的人情况也不会再糟到哪里去,他手握上门柄,轻轻一扭,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的人没反锁。
推开门,他踩进去的第一脚,就踩上样硌脚的东西,叮当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饰品的碎片。
再往里,两步三步,脚下就没一块完整的可以落脚的地方。
大晚上的,窗帘拉着,灯也没开,脚下磕磕绊绊的还全都是碎渣,蒋知珩实在摸索不下去,干脆回身,按了开关,将书房的灯开了个彻底。
强光来得猛,蒋知珩自己都被刺得眼睛一晃,视力跟着模糊数秒才缓过来,等适应过了那阵光,借着灯,看到书房内的情景,纵是之前见过无数回,但隔这么久再看见,还是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正如管家所说,屋里该砸的都已经被他砸的差不多,就连椅子都无法幸免。
满屋的疮痍凌乱,全出自坐在办公桌后唯一幸存椅子上的那个男人。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整个人身子往后仰,头靠在椅背上,薄唇紧抿,眼睛阖闭,双腿抬起,交叠搭在早已被摔空扫光的桌子上。
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好像陷入沉睡,就连蒋知珩这么大的动静,那个男人都没动一下。
蒋知珩可不觉得他睡得着。
屋里烟味浓重,走近,才发现散落在地的烟头无数,几个空烟盒凌乱摆着,蒋知珩捂住鼻子,眉头皱得更紧,没来得及开口,他瞥见光秃秃的桌子边角,叠摆着两份白底黑字的薄薄文件。
“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惹得蒋知珩眼睛蓦的睁大。
伸手拿起,简简单单的两页纸,这真是他见过豪门里最薄的离婚协议书了!
苏禾只要求离婚,其他的居然什么都没要。
直接翻到签字页,出乎蒋知珩意料之外的,在原本该是空白的地方,却龙飞凤舞的签上了盛非凡的名字。
两份皆是如此!
两个签名的力度都重得惊人,几乎深得快戳穿纸张。
手里拿着那两份文件的蒋知珩忘了之前想要说的那句“你是想抽烟抽死吗”,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签了?”
躺靠在椅子上的男人仍是不动,在蒋知珩惊讶声隔了好久之后,才有淡淡的声音从他薄唇间溢出。
“你说得对,她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机器。”
她不是一个机器,所以他不能给她恢复出厂设置般的重置,他也不可能像蒋知珩说的,再一次人工清洗她的全部记忆,然后将她藏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藏着她压着她渡过这短短的人生几十年。
她不会快乐。
要是放在一年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或许他会这么去做,但是现在,他不会。
蒋知珩怔住,看着这满屋的凌乱,他深吸口气,“所以,你确定?不去找她不去打探她的消息,甚至……”
蒋知珩顿住,因为他觉得,盛非凡连他说的那头两条都没法做到。
被质疑的男人忽的睁开一直阖着的眼,原本好看妖孽的一双眼猩红一片,一天一夜未曾合过眼的男人,此刻眼里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颓靡近狂执的沉,沉不见底。
“你信吗。”他没看蒋知珩,视线就落在睁开眼时就看到的白炽灯上,语调是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嘶哑,“你说的那些办法,我全都想过,我甚至……想要动手去做。”
蒋知珩身形猛地一顿。
他说的?哪些?找脑科医生给苏禾做记忆消除手续?将她藏到一个完全没人认识的地方?还是将她用手链永远圈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盛非凡除了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其余所有的情绪都被隐匿,只要他想,他就是情绪的极致管理者,永远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左右他的情绪。
蒋知珩脑子里只能想到两个名字。
一个是盛姚,一个就是,苏禾。
盛非凡仍在自述般的呢喃,“我给她吃抑制记忆恢复的药,在她身上装跟踪器,在公寓的每一个角落,给她安排的每一辆车,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装上能看到她的监控,她失忆的这段时间,我拼了命的对她好,告诉她我有多爱她,她有多爱我,其实全都是出自于自私。”
“我对她越愧疚,就越怕她离开我,只要一想到她会离开,我就忍不住想要疯掉。”
“她不相信我是对的,因为从一开始我的确就是在骗她,我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以欺骗开头,现在再去对她说爱这个词……”
“非凡。”蒋知珩忍不住打断他,“你对她还不够坦白。”
“……”他轻笑,“告诉她我有多可怜吗?”
蒋知珩语塞,最后也只能愤愤一句,“我早就说过你亲手造的这颗炸弹会爆,你做的到吗?将人放开。”
“我做不到……”他喃喃自语,下一秒,眼里的眸光却一下紧缩起来,“所以我需要外力介入,如果我挨过去,我会重新追她,堂堂正正坦坦诚诚的追她。”
高程亲自去找的苏禾,苏禾的新号码他不知道,应该是说盛非凡没让他去查。
对于盛非凡而言,要找到一个人的手机号,真的太过于容易,但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去做。
要找苏禾,他只能通过郭青青。
郭青青犹豫,没敢替苏禾应下来,听到是高程来跟她谈,苏禾点了头。
省去其他乱七八糟的环节,直接选在郭青青家里,高程来的时候,郭青青他们全都自动回避,偌大客厅只剩下苏禾高程以及跟他一道来的律师。
“要谈什么?”
高程没说话,低头从包里将她寄过去的那两份离婚协议书拿出来,推到她面前。
“太太,盛总说,除了这份协议之外,您还得同意签另一份他拟定的协议。”
话音刚落,身侧的律师就新拿出两份附带的协议。
苏禾没动,高程推了推眼镜,“太太不先看看?”
苏禾垂眸,从律师手里将对方拟的协议接过,也不多,也是薄薄的两页纸,但上面的内容却教苏禾顿了顿。
附带的补充协议,几乎全是关于财产的分配,应该说,几乎全是关于盛非凡名下财产的分配。
苏禾白唇微微颤,合起推回去,“这个我不签,你回去跟他说,他的钱,我一份也不会要,如果他不同意离婚,那就法院上见……”
“离婚协议,盛总已经签了。”
“……”
出乎苏禾意料的答案,明显让她面上有了除淡漠之外多余的表情,足以称得上是惊愕。
拿起桌上的离婚协议,她翻到最终的签字页,原本空白的地方,赫然已经签上盛非凡的名字。
她合上,“这样,就很好,他什么时候有空?烦请他抽时间到民政局办个手续。”
“盛总说他都可以。”
苏禾长睫眨了眨,嗯了声,“那也不必再拖了,就明天吧。”
临走前,高程欲言又止,身后苏禾却已经转身要上楼。
“太太。”
高程还是没忍住,苏禾已经上了几步台阶,听到他的声音,回头。
高程动了动唇,犹豫很久,最后才开口,“盛总高烧几天了,昨晚才去的医院。”
“……”
听完他话的苏禾,隔得距离有点远,高程有点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记得隔了数秒之后,她低淡的声音缓缓传来。
“所以,需要往后推几天吗?”
“……”
高程沉默片刻,“来之前盛总说不用,时间由太太您这边定。”
“以后别再叫我太太了。”
“他同意离婚了?”
郭青青怎么都不肯相信对方会应得这么干脆,抢过苏禾手里的离婚协议看了又看,确定那个签名的确是盛非凡签的之后,还久久晃神不能清醒。
苏禾躺回床上,“想休息会。”
郭青青担心的握了握她的手,“明天我陪你去。”
“我想一个人去。”
“苏禾……”
“这本来就是我跟他的事,结束也让我跟他两个人来。”
总得要面对的,最后这一道,至少让她自己来。
当初两人结婚的时候婚礼办得轰轰烈烈,但是领结婚证的时候,也只是他们两个人而已,苏禾的户口早就被苏友生额外的迁了出来,独成一家,她的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户主是她,成员也是她。
两人约好第二天去领证,吃完饭他送苏禾回家,结果人就赖在她的小公寓里,怎么都不肯走。
最后当然也没走成,苏禾被他压在自己的那张单人床上啃了好久。
那晚两人都没睡着,事后她窝在他怀里,细细碎碎的说了很久的话,连第二天要穿什么衣服去都商量好了,结果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死活找不到想要穿的那件。
苏禾郁闷得烦躁,盛非凡拉着人压在衣柜面上亲了又亲,最后才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件他喜欢的白衬衫亲自给人换上。
“都穿白色吧,纯洁。”
他当时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