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雨落,枯枝断裂。
姜定蓉逆着风自由坠落,不过须臾,她腰肢被男人紧紧搂住,落入在暴雨中唯一温暖的怀抱。
“该死的,你这个疯丫头!”
男人明显是气急,紧紧搂住她,全程靠着岩壁上的藤蔓和倾斜的树枝不断挡住坠势。
单手抱着一个少女,还得在暴雨中紧紧攀住藤蔓减缓力道。
还好,悬崖并不高。
顺着岩壁下去,就有一个浅浅洞穴,宁楚珩松开藤蔓时,他的手掌几乎磨破了一层皮。
姜定蓉被宁楚珩几乎是粗鲁地推进洞穴,黑暗中,浑身湿漉漉的男人眼睛气得冒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跳崖?她从哪里学来的?
但凡他有一点迟疑没有抓住,她小命都没了!
不尊重自己生死,把自己安危当做儿戏。
宁楚珩气得抬起手,血肉模糊的手掌高高举起,然后攥成拳狠狠锤击在岩壁上。
姜定蓉自从被宁楚珩抓住,全程都没有说话。
她这会儿坐在地上,双手怀抱着膝盖,眼眨了眨,落在男人的掌心。
有一丝血迹,顺着他的手腕滴落。
她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
姜定蓉垂下眸,小声说:“你还是来了。”
其实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一步太狠了,完全不是她和宁楚珩相识的时间里,她应该走的一步棋。
宁楚珩是将领,他很清楚自己的安危有多重要。
姜定蓉其实也是在赌,赌他不会来救她,然后干干脆脆地,一刀两断。
他来了。
没有一丝犹豫,甚至不知道悬崖有多高,就那么追着她的身影跳了下来。
在雨幕中仰面看见他扑来的那一刻,姜定蓉也说不好自己当时的心情。
但是现在,她是有些高兴的。
宁楚珩凶狠狠瞪了她一眼。
完全闹不清楚,好好的,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危险的事?
是因为柳悦?
一想到茅草屋里的尸体,还有石兰说的话,他眼神暗了暗。
下一刻,他手指一蜷。
姜定蓉的手握上了他的拳头,轻轻在掰开他的手指。
男人的拳头无力地在她指尖摊开。
五根手指的指腹磨破,掌心更是有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姜定蓉默不作声用自己的袖子一点点把藤蔓残留的碎叶擦拭掉,又把血迹沾了去。
爱干净到极致的她,第一次弄脏了自己的衣袖。
宁楚珩静静看着她。手放在她的掌心,任由她的动作,而后身上的力气逐渐卸去,叹了口气。
早就该知道,她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推断的人,一身反骨之外,还有熊心豹子胆。
是他错了,早该留意到她的不对。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软和的话,奈何宁大将军长这么大,还没有服过几次软,为数不多的几次,都给了她。
太过生疏,话到嘴边张不开嘴。
姜定蓉垂着眸,把这只狼狈血迹的手慢慢打理干净。
他的肌理很漂亮,手掌也很好看,指节匀称,纤长,掌心有力,握着她的时候,很有安全感。
姜定蓉忽地低下头,唇在他掌心的伤口碰了碰。
一时不察,男人闷哼出声。
不妙。
他半瞌着眼,一副忍耐地盯着她的动作。
“别盯着我看,没见过我道歉吗?”
姜定蓉头也不抬,用唇代替了手,一点点吻过他掌心的伤口。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说不清是伤口痒,还是别的。
宁楚珩强行移开视线,洞穴也许是天然形成的,里面布满了藤蔓,还有早春的黄色花蕾。
不看着她,手上的触觉仿佛更明显了。
她每一寸的挪动,呼吸,唇齿的温度,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想,从没见过她道歉,也从来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种道歉方式。
她似乎将他手指含住了。
宁楚珩忍不住,还是伸手按住了她。
“我不气了,你别这样。”
刚刚因为少女跳崖危险的动作,气得肺都要炸了,这会儿宁楚珩别说对她生气气,恨不得这宝贝疙瘩赶紧再生气一次,换他来哄,也好过这种钝刀子的折磨。
姜定蓉把他掌心的血迹都处理干净,见他阻止,也不多说什么,翻起衣裳从内里撕下一条来,替他手掌裹上。
这一步,宁楚珩没有阻止。
只是有些疑惑,她包扎伤口的动作,未免太过熟练了些。
姜定蓉一声不吭地做完这些,又抱着膝盖不说话不动了。
给男人包上伤口,算是她这么久以来最大的让步。
宁楚珩摊开手掌翻看了下。
包扎的很好,刚刚火辣辣的疼痛已经淡去。宁楚珩沉默片刻,抬手将小姑娘搂入怀中。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我在想,我看不懂你。”
姜定蓉随着他的动作,放轻了力道靠着他,懒洋洋回嘴。
“陶念念要是让你看懂了,还得了。”
再怎么完整的一个假身份也是假的,唯一真的就是她这个人。
剥去陶念念的表层,内里的,一直都是姜定蓉。
外面雨下的越来越大,暴雨声几乎能遮掩一切,姜定蓉眯着眼片刻,睁开眼。
“还疼吗?”
她伸手戳了戳宁楚珩的掌心。
宁楚珩顺手包住她的手。
“不疼。”
这么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但是被她关心了一下,瞬间觉着这个伤也有了价值。
“既然不疼,我们被雨困在这里也浪费时间,不如做些不浪费时间的吧。”
姜定蓉用上巧劲,直接把宁楚珩压倒在地,三两下把人衣裳系带解开。
宁楚珩冷静地扶着身上的女孩,有种果然如此的预感成真。
他这次倒也没有反抗,任由她肆意动作,却叹了口气。
“你有时候给我一种错觉,你想要的,只是我的身体。”
一个大男人说这个好像有点矫情,但是宁楚珩实在无法,这就是他有时候最直观的感受。放在旁处,或许还会被别的遮掩,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发现她的目标很明确。
每次不得手,都会十分不痛快地欺负他。
姜定蓉嘟起嘴响亮亲了他一下。
“你想多了。”
她要的,只是和他的一时欢好。
至于别的,她不要,也不能要。
这次宁楚珩难得没有反抗,姜定蓉顿时心情好了许多,暴雨带来的阴霾减退,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大业上。
“回王都只剩一天,我们回去后给陶家去个信,先定下亲。之后我再随你,如何?”
宁楚珩手还扶着姜定蓉,怕她坐不稳,摔了。
地上潮湿,他背贴着地,阴冷,而然身上却是一团火,热得人难受。
姜定蓉眼看着马上就能得手,只要有了孩子,一切就都解决了,哪里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头一次违背良心,敷衍而虚伪地答应。
“行啊。”
岂料她话音刚落,男人眉心一蹙,坐起身来,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眸子。
姜定蓉骤然被打断,手里还攥着他的衣角,茫然而委屈。
又不配合?
刚刚不是都还好好的吗?怎么了这是?
“骗子。”
宁楚珩在姜定蓉的眼底没有看见一丝半点的真诚,有的只是对他不配合的不满,心沉入谷底。
他有些苦涩地想,如果他不是这么敏锐,或许可以假装没有发现。
但是他发现了,现在无法欺骗自己。
“你根本没有想过和我成亲。”
如果是真的有心与他成亲,在提到这个的时候,为何是这么敷衍又不耐,好像答应他,只是权宜之计。
姜定蓉也冷下脸来。
她只求的是一时之欢,他想要的,却是整个的她。
“想过如何,没想过又如何?”姜定蓉淡淡说道,“难道此事只是你我想一想就行的吗?”
宁楚珩缓缓松开握着姜定蓉下巴的手。
“你根本不知,我要的是什么。”
姜定蓉拍开他的手:“你也根本不知,我要的是什么。”
她不痛快地站起身,顺势整理了一下刚刚凌乱的衣裳。
暴雨如初,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情更加不适。
果然,大雨天就没有什么好事。
事到如今,也懒得继续了,两个人都扯破了脸,何必继续。
她又不是非他不可。
“多日来是我冒昧了,从此刻起……”
一刀两断?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姜定蓉还在斟酌用词,身后的男人忽然伸出手攥住她的手腕。
姜定蓉一怔。
男人声音低哑而苦涩。
“我认输。”
洞穴里沉默许久,男人的声音充满认命的冷静。
“你说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还算不算数?”
姜定蓉恍惚了下。
在悬崖边,她是这么说了。宁楚珩没有任何犹豫就跟着她跳了下来。
那一刻,她能记很久。
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很暖和。
力气不大,她可以轻易睁开。
不是谈崩了吗?宁楚珩也是一个上位者,他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就在刚刚姜定蓉还以为,她要和宁楚珩老死不相往来了。
岂料,宁楚珩居然放下了他的骄傲,主动低头。
同样身为上位者,一军之帅,姜定蓉清楚的知道,若是她遇上这种事,她绝对低不下头。
退让,只会一退再退。这个道理宁楚珩也懂,他明知道,却还是退让了。
姜定蓉心情有些复杂。她抬眸看着洞穴外的天空。阴暗,闪电在空中划过一道白昼,落雨被染上粉紫色。
“我堂堂……说话自然算数。”她小声说。
实在是因为雨太大她不能走,还要在一个洞穴待着避雨,这就老死不相往来,太尴尬了。
绝不是她在找借口。
嗯。
毕竟……宁楚珩这一次的低头,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洞穴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外面暴雨声拍打着草地,愈发显得洞穴内的沉寂。
姜定蓉抱着膝盖坐在藤蔓间,垂着眸不知道还能和他说些什么。
也或许,不用说什么。
雨下了很久,姜定蓉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睡梦中依稀觉着她似乎睡在了宁楚珩的怀中,又闭上眼,继续睡。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
男人抱着她,在泥泞的小路走着,不远处,是石兰和他的亲兵一路找了过来。
睁开眼看了片刻,姜定蓉又闭上了眼。
有些烦。
有些事一剪子没有剪断的话,以后会更麻烦的。
但是……
麻烦就麻烦吧。
她也不是怕麻烦的人。
柳家的仆从死了一个。宁楚珩直接说是自己动的手。
柳悦发热刚退,听了这个消息,哭着去给宁楚珩道歉,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姜定蓉再次坐在马车准备出发时,柳悦一行停留在原地,宁楚珩留了一个亲兵代为传递消息。
雨过天晴,姜定蓉却不知为何有种懒懒地感觉。
就像是一切都与她无关,没有紧迫感。
甚至于对宁楚珩她也觉着不急于一时,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虽然说是他主动低头,表面看着还能继续,可现在她基本不主动和宁楚珩说话,宁楚珩也同样,除了偶尔会回眸看了一眼马车,并未主动和她有过任何交流。
两个人的关系,甚至还不如刚从群陵县离开的时候。
好在,已经要抵达王都了。
“主子,我们是直接跟着宁将军去大将军府吗?”
眼瞧着抵达王都城门,石兰也有些兴奋,兴致勃勃问道:“那我们还要准备些什么?”
“不住进去,住到人家里眼皮子底下去,还不知道有多麻烦。”
姜定蓉手托着腮,懒懒等着前面的人马车队过城门。
王都的城门检查更严苛些,来往的行人排了长队,周围还有不少挑担商贩兜售着东西。
城门外,还有着许多簇穿着整齐的家仆,都是各自迎接各家的主人。
还有一些宁家的家仆,早早在城门外等候迎接宁楚珩。
姜定蓉掀起帘子看得有趣。
这些人一看就是将军府的下人,模样就是操练过的,身体绷直,有模有样。
宁楚珩翻身下马,那为首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喜气洋洋地给宁楚珩行了礼。
想了想,姜定蓉补充了句。
“找个小宅院,先租赁个一个月,也许就成了。”
说是这么说,她犹豫了下。
一路走来,宁楚珩似乎很想让她和他家人见面,也有想和她成婚的念头。
她可是有原则的人。给不起的,还是不能答应,被某些事冲昏头的时候例外。
但是……在暴雨天的洞穴里,宁楚珩服软了。
那种本该是一刀两断的情况下,他低了头,认了输。
那她要不要也稍微服软这么一次,就暂且先陪他回家一次?
就陪他回去看看家人,别的她不答应就是,这样应该也可以。
正想着,马车往前走了一截。
前头过城门的人已经过去,眼瞧着就是宁楚珩一行车马了。
她离得近了,外头人说话也听得清清楚楚。
为首的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围着宁楚珩絮叨:“公子,您这一趟可算回来了,府里老夫人,两位夫人,还有夏姑娘,都等您等急了。”
“尤其是夏姑娘,身为您的未婚妻,您出门在外,那夏姑娘是一天都没有踏实过,听她院子里的丫鬟说,这几天,夏姑娘天天以泪洗面,就是等着公子回家,等着急了。”
姜定蓉手托着腮,缓慢眨了眨眼。
马车外,男人简洁有力地回复了句:“我知道。”
哦。
他知道。
姜定蓉忽然觉着自己刚刚想到的什么服软,有点可笑了。
原来,他家中已有未婚妻啊。
啧。
宁楚珩有些焦急,和管家说话时,总是心不在焉。
“公子在看什么?”管家也看出来了,笑呵呵说,“老奴耽误公子了?”
“家中事情我知晓,这些天,我与家中的书信不断。”
“只是有一点。”
“陈伯,关于夏姑娘的事情,劳烦你给我身后马车里的姑娘解释清楚。我解释,她未必会听。”
宁楚珩领着陈伯往后走了几步。
从那天起,他和她之间生疏的有些过分。
停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马车帘子垂下,全然不似平日里姜定蓉爱看热闹时掀起的模样。
这是还在和他闹别扭。
宁楚珩也不知道该如何主动去打断这场持续的冷战。
他不敢主动和她说话,总是怕了她当时未尽之言。她想要和他分开。他绝不会给她说这种话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他家中的一些复杂事情若是由他来说,只怕她听不进去。还是让管家来说的好。
宁楚珩给陈伯交代清楚。
“马车中的,是我要娶的人。懂了吗?”
陈伯瞪圆了眼,连忙点头。
“这,这……是是是,老奴明白了。”
陈伯按下心中讶异,上前两步在马车前躬身,十分和气地问候:“姑娘安好,老奴是宁将军府的管家,姑娘喊老奴老陈就是。”
等了片刻,没有人回答。
这里面的姑娘,未免有些没礼貌了些。
陈伯却不敢多想什么,毕竟是未来的主母,他只好回头问自家主子。
自己公子不远不近站着,朝他比了比手势。
自己却是不过来。
陈伯只好继续说道:“姑娘,老奴接姑娘入府,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又是片刻的沉寂。
别说陈伯,远处观望的宁楚珩也觉着不太对。
姜定蓉任性归任性,从来不失大家风范,不理人这种失礼之事,从来不会做。
不知怎么地,宁楚珩心中忽地一跳,而后心跳急促到有些失控。
他大步走过来。
他亲手给姜定蓉选的马车,帘子也是他挑过的,清雅素淡。
他用力掀起垂帘。
一阵风吹来,垂帘晃动。
马车里空无一人,只留一缕淡淡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