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定蓉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他是认真的。
叶小戌是在真的,很认真的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可以说他是不懂,也可以说他是偏执,但是无论如何,叶小戌的这种行为已然超出姜定蓉能给他的最大宽容。
“不行。”
她干脆拒绝,短匕落入手中。
人生在世,这条命的来途已经注定,但如何离开,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姜定蓉给自己选择的死路,是守卫一方安宁,战死沙场。
绝不是在这种弹丸之地,因为些许小事,死于非命。
若是叶小戌对她动手,姜定蓉想,或许她会有些难过。
但是也只能仅于此了。逢年过节,记得派人给他上一炷香。
姜定蓉身上的凛冽浮出,短短匕首在她手中,犹如战马之上夺人性命的红缨枪。
她就站在哪里,静静地,犹如跳动的火焰,灼人心神。
叶小戌似乎被这样的她刺痛了。慌忙移开视线。
他攥紧了手中的冰丝。
他想的是对的,杀了她然后和她死在一起,这样不就是永远了吗?
可是她不同意。
叶小戌茫然地想,生于孤独一人,就连死,也要孤零零的吗?
他沉默片刻,默默收起了手中冰丝。
想杀了她。想让她杀了自己。这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归宿。
可是她不同意。
他得听话,不听话的话,她就不喜欢他了。虽然现在的喜欢也是仅有的一点点,但是这一点点,就足够他了。
不能让她讨厌。不能。
见叶小戌收起武器,姜定蓉才微微放松了点。
说实话,她真的担心和叶小戌兵刃相见。
叶小戌是影卫,从小被长公主那般折磨着长大,学得都是杀人的技巧。她在战场上磨炼出来,与他是截然不同的。
若说她有绝对的胜算,那就是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死在此处。燃烧自己直到最后一刻也不熄灭,这就是她唯一的生机。
就算如此,她必然也会重伤。这对她接下来的所有安排都是重创。可能此行会无功而返,最坏的就是她暴露于人前,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那才是糟糕。
还好,他收手了。
姜定蓉到底记得叶小戌这一次收手,她认真对他说道:“小戌,我不会害你。但我也不能亲近你。”
于公,她是北楚少主,不能亲近陛下的影卫。于私,叶小戌对她有心思,她的放纵会害了他也会害了她自己。她很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做错事是需要承担后果的,她现在唯一能承担的,就是宁楚珩。
除了这一笔糊涂账之外,她不想再添任何麻烦。
叶小戌吸了吸鼻子。可他就想要她的亲近。她不给。
“你要嫁给谁?”
他忽然问道。
姜定蓉就知道他会有此问。
刚刚叶小戌想要损毁嫁衣,她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
“没有要嫁给谁,不过是一桩……于我有益,我主动操控的事情罢了。”
叶小戌听到是她主导的,更难受了。
“为什么不是我?”
“姐姐想要什么,我也可以啊。”
姜定蓉笑着摇了摇头。
“不一样,小戌,你不可以。”
她想要和宁楚珩有个孩子,如果说一开始是谁都可以的话,现在姜定蓉觉着,宁楚珩的话,应该就是最好的人选了吧。起码她不反感,甚至还有些欢喜。
更何况,是谁都不能是叶小戌啊。他这样,姜定蓉若是对他有任何想法,都是会有负罪感的。
叶小戌明白了。
姜定蓉拒绝他不是一点点,而是全部。他完全的被拒绝了。
叶小戌紧紧抱着他的小盒子。这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了。
“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叶小戌又一次抬头,满眼都是水意。
快哭出来了。
委委屈屈地,和刚刚想要杀了她时截然不同的,像个绝望的孩子。
姜定蓉有些无奈。他怎么净会给人出难题。
“不可……”
话还没有说完,叶小戌已经壮士断腕似的扑了上来,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却只是轻轻地顿住了,在她耳垂边久久停留。
而后,他慢慢地,慢慢地,嘟起嘴,假装亲了一下。
姜定蓉还在愣神,他已经抱着怀中小盒子,笑得心满意足退后了几步。
不敢真的亲上去,他还是怕她会生气。这样就好。这样就满足啦。
“姐姐,我走了。”
他退后几步静静看着姜定蓉。看着她发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看他的眼神,像极了看一个顽皮的小猫。
他后悔了。他得回去告诉那个女人,他反悔了。
他想要的,他得换一种方式去抓住。
夜幕下,叶小戌还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淡薄的衣裳,就抱着怀中的小木盒,悄然消失了。
姜定蓉摸着耳垂,只感觉到他扑过来若即若离的那一下,甚至是有些绝望的。
她垂下眸,心里有些复杂。
叶小戌,走了。
比她想象中要体面点,可这场景,也比她想象中要难受点。
姜定蓉出门时,院子里石兰在守着。她想了下,对石兰吩咐:“小戌出去了,把他东西放好,让春娘子做好饭送到他窗前。”
一切照旧吧。
无论他还回不回来,此间就是她留给他的家。
次日,姜定蓉收到了一封信,来自颜府,她的姨母陶鸢娘子。
所说宁二夫人私下请了她去,十分诚恳说要请她上门去,说宁府有一桩婚事要颜二夫人在场。陶鸢娘子听着不解,一问,却是宁楚珩要娶姜定蓉。
这可把她吓到了,根本没敢答应下来,一扭头就给姜定蓉来了信。
信里在问自家侄女想什么呢,真的要选择宁楚珩吗?成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给长辈说一声。
信的最后,陶鸢娘子还挣扎了一下。
与其选宁楚珩,其实还不如看看颜之琢呢,好歹也有小时候的情分。若是和他成婚,以后在王都也有了助力。
这封信看的姜定蓉有些无奈。
她哪里是真的成婚,不过是宁楚珩弄虚作假,想要一个虚假繁荣罢了。
至于姨母提到的颜之琢,她疯了吗,和一个试图杀她的人成婚?就不怕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命呜呼?
姜定蓉给姨母回了一封信,让她别管。宁府请她也别去。好歹是个长辈,若是她真的在场,其实也不好办。
一晃还有两天,石兰私下查过,过来兴奋的给姜定蓉说,两天后居然是黄道吉日,真的是选的巧。
黄道吉日,宜嫁娶。
姜定蓉瞧了眼日子,倒是觉着的确巧合。
但是可惜了,这不是嫁娶。
小宅院的东西算不得很多,毕竟姜定蓉一行在此住得时间不长,她又是个不喜麻烦的,收拾收拾装一下,也不过是准备出来五个箱笼。
丫鬟小可要留下,春娘子手艺很好,也留下,等她走以后,交代人每个月按时发月钱,让她们打扫此处,等着叶小戌或许会回来的时候,让他能和以前一样。
阿庄和小胜都是北楚人,带到宁楚珩的地方有些不妥当。毕竟宁楚珩是一军主帅,她也是。推己及人,她也不会允许旁的将领的手下,在她的地盘。
所以阿庄和小胜不能带,留在此处也不妥,给廖先生去一封信,把他们俩安排一下吧。
等到时候去宁楚珩那儿,就她和石兰。
简简单单,要走的时候也轻松。
这消息不知道怎么穿到了廖先生那里去,老爷子一把年纪了,大清早地,着人赶了马车抵达青桐坊,也顾不得其他,敲了门一看见练剑的姜定蓉,拱了拱手,将已经写好的纸张一叠全塞给她。
“廖先生怎么来了,快坐,小可,去给先生盛碗汤来。”
石兰有些怯怯地,安顿廖先生在连廊下落了座,也不敢凑得太近,就远远候着。
姜定蓉与廖先生面对面坐着,她随手放下剑,翻开廖先生给她的纸。
第一张写到:‘某近日得知宁府外宅准备喜事,全府上下迎娶夫人。’
第二张:‘某听闻少主府上已经准备不日搬迁,不知迁往何处?’
第三张:‘少主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第四张:‘所为公事,还是少主私事?’
嗯,姜定蓉看完了,收捡整齐,放在围栏上。
她不答反问。
“先生打探出来的,想必也是旁人知道的。那先生可知,无婚书媒定,婚事究竟算不算成?”
廖先生捻着胡须,思考片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姜定蓉猜测其意,是无婚书媒定,算不得礼成,但是宁楚珩准备出来的动静和排场,若说成,也当得。
端看从谁的角度去看。
从姜定蓉这边看去,那不过是一桩骗局。同样,也是她骗他的局。
从宁楚珩的角度去看,他可能会认定,这场婚事,是成的。
啧。
姜定蓉又说道:“既然婚事算不得成,那先生认为我所图什么?”
廖先生这就不解了,抬手拱了拱手,请少主解惑。
姜定蓉心平气和回答廖先生的问题:“宁将军是我所选之人。所图大事。最早选定他,也是因为他与北楚来说最合适,自然是公。”
至于以后,或许会有些私心……一点点。
对,姜定蓉抬眸看去层层叠叠的杏花,她和宁楚珩也如花朵一般,一月内盛开衰败。
她的私心,不过是希望在盛开的时候,这朵花更漂亮点。
廖先生懂了,这才慢腾腾又掏出一叠纸交给姜定蓉。
姜定蓉乐了。
自家这位老先生,真的是。
她翻看了下,笑意收敛了些。
‘少主为私,某不敢提。少主为公,请仔细斟酌。’
‘陛下有心以宁军为主,驱遣楚军。’
‘陛下有女都安,有心许嫁。’
姜定蓉静静看着,而后指尖点了点,收起。
“先生多虑。有我在一天,北楚大军将永远常驻。”
“帝姬如何,与我无关。我所图之事,只关乎宁楚珩本人。”
没错。她首先是北楚少主,无论陛下有心让谁替代北楚大军,都要先过她这一关。而她决不允许任何军队,踏足北楚。
北楚的边境安宁,是用北楚军多年的血流成河,一层一层筑成的。不为自己,也要为了那些为国为民牺牲的壮士,留下他们的名字。
决不能让北楚军的名字,被他人抹杀。
至于后者,帝姬都安,她挑眉,啧,只能说陛下有心了,宁楚珩也亏着他长得好,又有这个身份在,被当成需要帝姬笼络的利刃,也是最好的一把。
不过可惜,无论以后如何,现在的宁楚珩,是她的。
也只能是她的。
廖先生点了点头,明白自家少主的意思了,紧接着,又掏出一叠准备好的纸。
姜定蓉:“……先生大可全都给我。”
廖先生捻着胡须,笑得和蔼。
姜定蓉无奈,翻看这一次的内容。
‘皇子弘光,于宫外私宅藏下姜召禄。召禄公子献计,与陛下前讨好,近来二皇子殿下与陛下关系稍有缓和。召禄公子受得信赖,准备逼出少主。’
姜定蓉看了眼。
让他找吧。整个北楚知道她母亲与陶家关系的都没有几个人,姜召禄想在王都找到和她有关系的人?慢慢找去呗。
‘五殿下请旨建立书社,招揽文人修撰前朝藏书。’
五殿下,五殿下是姜涵光?姜定蓉不确定,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他吧,一个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堂兄,见过一两次,印象中就是一副清汤寡水的样儿。
闲散皇子做些这种修书之事,挺正常,不该是廖先生会关注的点。但是廖先生上一次在五殿下的名字旁边都打上了一个标记,她挺信任廖先生几十年幕僚的经验。
这位五殿下,或许是有所图。
‘五殿下于宁将军下朝偶遇,赠送一坛酒。’
嗯?这两个人还有关系?姜定蓉看着这行字有些不理解,偶遇而已,皇子给将军送礼,送的还是一坛酒?
看不懂。
也不能去问宁楚珩。
她抬眸看向廖先生。
廖先生却不回答了,只拱了拱手,等石兰端来热气腾腾的鸡汤,自顾自吃着汤,还顺手让石兰去厨房端来一屉包子,悠哉悠哉。
难题交给少主了,该头疼的人,不是他喽,让少主自个儿烦去吧。
大清早地,廖先生来扔下了一大堆问题,吃了个早膳,手背后慢悠悠踱步走了。姜定蓉却还在思考最后一个。
五殿下,宁楚珩。
她招来小胜。
小胜比起阿庄更沉默,但是也更会打探。派小胜去五殿下的外宅瞅一瞅。
五殿下不比二殿下,姜弘光这个人排场大,人多,有时候还真不好探。五殿下姜涵光,外宅都比姜弘光的小,人也少,去打探最合适不过。
忙碌完这些,天近黄昏,外头有人敲门。
阿庄开了门发现是宁府外宅的人,为首的管家笑得和善,说是替主家来送些东西。
主家不就是宁楚珩将军吗?阿庄是知道自家主子和宁将军的关系的,就让开了。
等姜定蓉知道的时候,从外宅送来的十二抬箱笼已经放满了外头小院。
管家还留下了礼单,说是该有的规矩要有,主子入门可以简单些,但是聘礼是宁家的心意,必须有。
姜定蓉披上外衣出去时,宁府的下人们脚下抹油似的,都已经走完了。
就剩下绑着红绸子的十二抬箱笼。
她围着箱笼转了圈,让阿庄全都打开来。
啧。
她挑眉。
宁楚珩可真的是。
一箱子黄金,一箱子白银,一箱子玉石,还有一箱子玛瑙。
除去这些,另外的都是些金贵东西,看起来只有十二抬,任何寻常百姓家嫁娶姑娘,都能拿得出手的数量,可这沉甸甸压下来的,一箱能当两箱算。真金白银和上等玉石翡翠玛瑙,价值连城可能算不上,但是真要说起来,这么厚重,他拿去聘公主都行。
石兰都看傻了眼,盯着这些看了眼,都馋得咽口水了。
“主子,宁家……真的好有钱啊。”
姜定蓉想到之前宁楚珩送给她的一箱子黄金。
啧,有钱的过分,让她都心动。
送给她聘礼是不是?那她还就真的收下了。
全当他骗婚的补偿好了。
“统统收好,给采青拿去。”
这些东西,她不用想就知道,是宁楚珩想要让她明日出门的时候抬上的。
这样就能想正经出嫁有聘礼有嫁妆的。
可她偏不。
哼,她就要一个人乘一辆小马车,简简单单过去。
跑的时候也方便。
这么多金银玉石,阿庄在收拾的时候,一贯沉默寡言的他,都忍不住说了一句:“宁将军真有钱,主子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姜定蓉乐了,一串珍珠砸了过去。
“怎么,把你们主子当成什么人了?”
见人家有钱就黏着,想方设法哄人掏钱。
别说,她的确挺心动的。
就当她把自己称斤卖给宁楚珩一段时间了。
黄道吉日,宜嫁娶。
天不亮,姜定蓉被石兰摇了起来,沐浴更衣,束发,换上华丽的正红嫁衣。
金玉凤冠,全身玛瑙,一套行头下来,姜定蓉感觉自己都重了几十斤。
“这么早作何,”姜定蓉坐在梳妆台前打了个哈欠,她已经画好了全套的妆容,眉心点着花钿,比起平日多了些娇俏,只她整个人都是懒洋洋地,“等天黑再过去。”
“主子,没那么晚,昨儿宁家管家来时说了,巳时迎亲。”
巳时?
这么早?寻常婚嫁也没有这么早的吧。姜定蓉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了,婚嫁一时,难道不是都接近黄昏吗?
更别提她如今是以外室的身份去,等天黑没人了,一辆小马车赶过去,正好接上夜烛,就可以尽职尽责履行义务了。
这边刚准备好。
巳时。
敲锣打鼓声逐渐靠近青桐坊,下人们撒着铜钱花瓣,男人骑着高头骏马,紧张地停在宅院门口。
他敲了敲门。
“念念,我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紧张了。
小宁宁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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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