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做任何一个人,此刻已经被孟老的话带着走了,但苏摇铃不同,只有她给别人洗脑,没有别人给她洗脑的份。
见她没有回应,孟老的神情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的确,战场上每个人都是棋子,只要是人就有想要得到的东西,利用这一点孟老有把握可以摆布任何人,但从孟村起,他就知道,他摆布不了苏摇铃。
所以,才会有今日的谈话。
孟老又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神的存在,是给人希望,给人信仰,给人依靠的某种形象。
他的提问,让苏摇铃想起自己之前激活的信仰系统。
想要在一个世界建立自己的信仰形象,拥有受众,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红星商场,她就没有建立自己的信仰神形象。
孟老看了眼远处的山林,“这片大地上有太多神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同的神话故事,有那么多的神的存在,但神却从未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出现?”
孟老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这个世界来过很多人,他们有的走了,有的死了,有的没留下什么痕迹,有的,却成了后人口中的“神”,而每一个“神”的背后,必然少不了神的信仰者,宣扬者,追随者们的影子。”
苏摇铃说,“你是布道者。”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孟老活了那么久还不死,本身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人均寿命太多。
他知道那么多世界的秘密,因为他原本就不是普通人,但即便是布道者,也有寿命极限,被创造出来的两百年后,他们就会死亡,这多出来的百年岁月,就是让他们为自己的神明收集信仰的机会。
布道者是信仰系统兑换的产物,从出现开始,他们就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为了自己的“神”,收集更多的信仰。
苏摇铃:“所以,你是谁的布道者?”
孟老笑了笑,道,“我小看你了,外来者我见过不少,但不是谁都能知道布道者的存在,或许,你也是另一个神,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了,不过更奇怪的是,你太弱小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弱小的神,以你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对抗那个人。”
孟老说话,苏摇铃有时候真想翻个白眼。
没有哪个神,能在青铜等级就开启信仰系统,就能让人跟随她,追随她,信仰她。
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她有神明信仰系统。
苏摇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谁布道。”
“它曾经告诉过我,这片土地上,有太多神明,可是芸芸众生,却只有不过数千万人,这么多人,却要去信仰这么多神,当他们要面临死亡,面临苦难,甚至是面临绝望的时候,这些神不会出现,也不会拯救他们,神需要的只是他们的信仰,只是他们的追随和他们的奉献。”
孟老眼中露出一丝敬佩,“所以,它走的时候告诉我,不需要他们信仰它,不需要他们追随它,不需要他们将它神化,它不会护佑他们生生世世,它只是给他们选择,给他们未来。”
苏摇铃:“但是,它还是留下了布道者。”
如果不需要布道,那就不需要孟老。
苏摇铃补了一句,“你应该庆幸你为你老板的这番发言不会被别的神听到,不然大伙一准骂它砸别的神的饭碗。”
这言论就很为正主招黑啊。
孟老:“……”
他早习惯了苏摇铃关注点清奇的说话方式,“是的,我留下来的意义,并不是为了宣扬它的存在,而是为了阻止那个人离开。”
“说起来,你和它还真有点像。”
苏摇铃吐槽:“不是是我妈吧?”
谁知孟老说:“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你怎么这么毫无波澜的承认了啊!
疯狂之书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开始了开始了,这个老头开始攀亲戚了,他只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谁知道他背后的主人是谁,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这种行动和你们人类世界的某种诈骗电话有什么区别?你接了电话,对方问你你猜猜我是谁,你说不会是我谁谁谁吧,对面就顺着你的话说!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完全就是一个骗局,他发现杀不了你,就骗你自杀!】
苏摇铃无视书里的声音,继续问,“你连你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孟老反问,“我需要知道吗?”
也是,神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就像是他们的游戏id一样,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甚至很多布道者,知道的也只是所谓“神”给他们留下的人设而已。
孟老:“我只需要知道,我要做什么就行了。”
苏摇铃摇头,“你托人办事,至少得先把你知道的都说清楚吧,比如,为什么要杀我们。”
孟老:“这件事,我只与你一人说,你应当也知道,这个世上不能相信任何人,也绝对不要将我对你说的话,告诉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你那个关系很好的师兄。”
苏摇铃:“江陵又开始造谣了是吧,说了多少次,我们是同届。”
“不重要,”
孟老终于不当谜语人了,“你应当有所猜测,郑季或许就是那个人,但那个人不一定就是郑季,他对你们这些外来者很感兴趣,因为你们对他的计划有大用。”
苏摇铃明白了,“而你要破坏他的计划,所以,你就要杀掉你见到的所有可能对他的计划有用的人,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孟老:“直说无妨。”
苏摇铃问:“你这么菜,真碰上个心狠手辣的外来者,直接就死了,你怎么杀我们?”
换做是郑红,在孟老纵火的那天晚上就该把他头拧下来了。
孟老说:“你不用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它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们和我一样,都是有别于这个世界本身所存在的人的外来者,只不过,我是已经被同化的外来者,而你们还有离开的机会。”
“但无论是你还是我,无论有没有资格被称为神,我们都始终还是凡胎,会受伤,会老去,也会死亡,”
孟老似乎有意告诉她一些什么东西,“人如何能活着不死?”
苏摇铃:“没病没灾没受伤,能吃能睡能拉撒。”
孟老:“你的回答很有意思,但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人必须要吃东西,才能活下去,我们都是从其他生命当中获取它们的“命”,才有我们的‘命’。”
植物也好,动物也好,都是有“生命”的。
人如果想要活着,想要维持身体的运作,就需要“能量”,而获取“能量”的方法,就是进食。
苏摇铃:“你的意思是,郑季热衷吃人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口味太重,而是因为,他要获取活下去的能量?”
孟老点头,“你是个聪明的人,你应当能明白,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并非只是字面的上的这个意思,而你我的能量,都比普通人更强,他也更喜欢‘吃’。”
这一点也不难理解,老余就是通过“吞噬”其他存在来强大的,以前在地铁的777,还有其他厉鬼,也喜欢吞噬各种东西,活人他们来者不拒,死了他们也会互相蚕食。
死亡并不是阻止自己被“吃掉”的终点。
只要存在,就有存在的形式,就能被转化,被吞噬,被消化。
苏摇铃:“越说越像是你在给我洗脑了。”
她又问,“那么,就算是我自杀了,他一样可以吃掉我,获取我的能量,你的自杀保命法,属实有点智商税的样子。”
孟老摇头:“我说过,我并不了解他太多,刚才和你说的这一切,也只是我的推断而已,他要的可不只是活下去,还有离开这里,而什么样的人可以离开这里?”
老头盯着苏摇铃:“你们。”
“只有你们,可以离开这里。”
所以,要阻止他离开,那就干掉他们这些能帮助他离开的玩家。
这的确是一条曲线救国的路,但问题在于——既然留下孟老的人要让他去阻止“郑季”离开,就不会什么杀手锏都不给他留,否则他怎么对付玩家?
孟老看出了苏摇铃的疑问:“你想的不错。”
他拿出一颗纯白的玉珠,“这东西可以释放一次性的毁灭力量,可以对你们,或者对‘郑季’造成极其恐怖的伤害,但你也看见了,这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外来者数量超出了我的想象,就算是我杀了你们,郑季也已经控制了“郑红”,而且,如果丁进说的是对的,他还吃掉了另一个布道者,也就是丁进的师父,获得了更加强大的能量,原本应该还有另一个玉珠,但现在恐怕已经落在‘郑季’手里。”
孟老顿了顿,将玉珠交给她,“所以,与其用它来杀你们,不如交给你,或许关键时候,能帮上一点小忙。”
他自然知道以自己之前的那些手段根本杀不死玩家,所以那场火灾是试探,一路以来的观察也是试探,如果苏摇铃他们的表现是一个威胁,那他就会使用玉珠,将他们灭杀。
苏摇铃将玉珠收入玩家空间:“你就不怕我拿了东西,等你死了,我立马投靠对方?又或者,我被‘郑季’控制,被他污染,这东西,反而用来对付其他人也说不定。”
孟老摇头:“虽然你还很弱小,但我能感觉得到,你身上的好东西不少,而且,你并不强大,却能接触到神明层次的东西,更加说明了你的能力,至于你会不会被投靠他,这更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苏摇铃问:“怎么说?”
“有的人喜欢把命运交给上天,有的人习惯信赖别人,有的人,却天生反骨,从不会被别人掌控自己的命,”
孟老微微一笑,“你会乖乖听话,和郑季合作吗?其实我并不在意你会不会,我在意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哪怕你和他把酒言欢,但只要你能阻止他离开,那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孟老缓缓道,“最后一个原因,我相信你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苏摇铃:“我可没看出来,你这么信任我,欣赏我。”
孟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或许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吧,我相信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也相信,你会做出同样正确的选择。”
“她?”
“我的创造者。”
“所以,她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是的,而且,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神会回来,因为他们要回来收取自己的信仰。
她并不需要他们的信仰,所以,她不会回来。
“她不回来,就不担心你压不住郑季,最后还是把他放跑出来了?”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以前我不明白,她如何能确定,我一定可以阻止他的离开,毕竟他不死不灭,而我的寿命是有终结之日的。”
送出了玉珠,孟老似乎轻松了很多,一贯严肃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现在看见你,我知道了,”
“原来我的使命并不是镇压那个人,我的使命是等你来,带你来雒水,然后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而你,会替我阻止那个人。”
“我只是一个布道者,我不需要知道一切的原委,我也不可能知道,谁能确定自己知道的一切就都是真相呢?有时候,就连某些‘神’,也不是全知全能的,更何况我不过一介凡人。”
“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孟老又道,“我没有骗你,我这一生,说过无数真话假话,既然你能分辨出哪些是假话,应当也能分辨得出,哪些是真话。”
“我这一生唯一敬佩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创造者。
我并没有宣扬她的姓氏名号,也没有神化她的一切,为她招揽无数的追随者,这是她的要求。
自从丁进师父死后,在这个世上,我应该是唯一,也是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等我也化作一抔黄土,将不再有人知道她来过,也不会有人知道她为这天下做过什么。”
孟老的目光有些虚散,说不准是在看远处的云,还是远处的山,太阳快要落下山间,暮色落在他花白的发须间,将其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我死之后,砍下我的头颅,烧毁我的尸体,不要给他留下任何一块肉或者骨头。”
“那孟山呢?”
“他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而我只是碰巧捡到了他,有缘陪他走了一段路罢了。”
“古往今来,无论生前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死后都不过是尘土。
每个人的路,终归都是要自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