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两兄弟在厨房忙活。张清河给周岩到了一杯温水,看她脸色苍白,唇色全无,不免担心道:“你还好吗?先喝杯水暖暖。”
周岩抬头,四目相对,仰视的角度使她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温和,唇角弯起,眼波澄澄。水杯的壁面热得恰到好处,她摸着壁面,喝了两口,“谢谢。”
张清河摇摇头:“你休息一会,饭菜做好了叫你。有什么需要的及时叫我们。”他递过来一条小毛毯,是藏青色的。
柔软的毛,掌心一片和暖,“谢谢。”
林朗把削好皮的土豆洗净递给张清河,顺水推舟地问:“周老师没事吧,后来我发现她脸色差得难看。”
手中的刀快速动作,土豆别切成片,继而被切成丝,再放到瓷碗里泡水,张清河头也不抬:“喝完水好一点了,不过黑眼圈重。你在哪里碰上她的?”
林朗剥着蒜头,呛得他有些难受,他抽抽鼻子说:“别城,一座山脚下。”
“别城?”手中的刀停了下来,张清河脑海闪过几句话,不过他很快又恢复平静,问:“别城?难道是她父母在那?不过一大早,怎么出现在山脚下?”
林朗掩嘴咳嗽清清嗓子,看了厨房门口两眼,凑到张清河耳边,压低声音说:“父母出车祸走了,今早应该是去扫墓的。”
张清河跟林朗熟了以后,知道他父母是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去世的。说到别人的事,他应该也是难受的。他拍拍林朗的肩膀。
“我没事,十几年过去了,我都习惯了。我现在只想着林昊能健康长大,一生无忧,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哥,蚝油和香油。给。”林昊出现在门口,两只手各举着一瓶酱料。
林朗走过去接过来,拍拍他后脑勺:“没看到你老师正在客厅休息吗?声音小一点”
林昊白他一眼,摸摸被拍到的地方:“你别拍我脑袋。”
“赶紧摆碗筷去,准备吃饭。待会我送你去学校,下午我还要去跑货。”
林昊闪身从他臂弯下溜过去,抱着张清河的腰:“大叔,我来帮你。”
张清河笑笑:“听你哥哥的话,去摆碗筷。”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张清河解下围裙,去叫周岩。
周岩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那是她四岁在乡下的夏天。晚间乡下的田野里蛙鸣阵阵,吃完饭,苏苒会带她去楼顶休息。一边听蛙鸣,一边观赏满是星星的夜空。
苏苒抱着她,蹭着她的脸庞,刀叉夹起一块西瓜:“阿言,吃西瓜。”
“周老师吃饭了。”有人在叫她。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和暖的笑容,笑容的主人含笑道:“吃饭了,老师去洗漱下准备吃饭。”
周岩懵懵地点头,待清醒一点才注意到抓着张清河的手紧紧的。难怪对方一直站在自己的面前没走。
“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周岩快速放开他的手,低头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没事。林朗他们在添饭。”
“好,我借用下你的洗手间。”
张清河点点头,说:“架子上的灰色毛巾是新放上去的,你可以用那条洗脸。”
周岩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老师,吃得还习惯吗?”林朗舀了一碗奶白的鱼汤递过去。
周岩咽下嘴里的饭菜,“很好吃,你们的手艺很棒。”又接过鱼汤,点头道谢。
林昊趁机递上自己的碗,“我也要汤。”说着朝周岩眨眨眼。
林朗笑着拍了拍他的手:“你就会奴役我。你个小白眼狼,对你大叔倒是挺好的。”
“嘻嘻,大叔会给我煮饭吃会教我写作业,你会吗?”
林朗出社会早,书也没读多少,饭菜也做得糙,“行行行,你大叔是块宝。赶紧喝汤,下午还要上课。”
“老师多吃点菜。”张清河把一盘炒得绿油油的油麦菜和一盘红亮亮的糖醋排骨挪到周岩面前。
周岩点点头,拿着筷子,“谢谢,你们也吃。”
林朗笑笑地看着他们默默不说话。
吃完饭,林朗收完饭桌,就带着林昊下楼去学校。张清河送他们到门口,细细叮嘱:“你开车不要太急,路上注意车况。”又看向林昊,“你呢,下午好好上课。晚上回来我给你煮刀削面。”
“行了,这些话你一天要说多少遍,你不嫌烦我都觉得厌了。赶紧招待老师去,我带林昊先走了。”
林昊同他挥手。
关上门回到厨房,客厅没了周岩的身影,以为她是去阳台或者洗手间,张清河也没在意直奔厨房。哗啦的水声,碰撞的瓷碗声,周岩背对着他,站在水槽前洗碗。
小阳台的阳光正好泄进来,如同滤镜般给她的周身美化了一层糊影,柔化她的边沿,一时竟有些美好。
愣了半晌,抬脚踏出一步,说:“你放着吧,我来洗就可以了。”
周岩把冲过水的碗放进浅绿色篓筐里,手持着抹布又去写碟子:“总不能每次都是蹭吃白食,我其他也不会,洗碗还是挺上手的。”
她洗碗有条有序,丝毫不见乱。而且桌台上已经擦洗过一遍,砧板也洗干净挂在墙壁滴着水,油烟机更是擦得锃亮。
“你洗得比我好。”张清河走到离她几步远,越过她,取过擦桌子的抹布。
好闻的味道扑鼻而来,是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周岩很喜欢蓝月亮的味道,虽香气太浓,却又合宜,是一种很适中的气味,就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他身上的味道更淡一点,也许阳光晒满衣服,将洗衣液的味道取而代之。
张清河取过抹布,微微拧干,将厨房的桌台和油烟机又擦洗了一遍。
洗完碗,张清河泡了一杯花茶给周岩喝,干菊花和玫瑰被泡开,花瓣舒展适宜,浅黄色与紫色相宜其中,看着像是水晶球里静固的标本。
“你又买了几盆绿植,这次的叫什么?”周岩抿了一口,指着客厅墙角的一张木桌子上的两盆不知名的绿植。
“滴水观音。一位阿姨送的。其实对这些绿植花草我都不太懂。”他抿了一口茶,斟酌道。周岩种过不少绿植与花草,但无一幸免,最终的结局都是面临枯萎。
“你养得好,长得很茂盛。”她又朝那两盆绿植投去目光。
张清河想到上回她说过养了几盆绿萝,却又枯萎的事。思索一番,他揉搓着膝盖的布料,试探性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抱几盆回去养。”
正在喝茶的周岩一顿,抿唇笑道:“这不太好吧,假如我把它门养坏了,这就有点不道德了。”说到最后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余光里,杯子被轻轻放在茶几上,简便拖鞋离去。过了一会儿,拖鞋又出现在视线之内。且有一股离得很近的气息,阴明显感觉有人靠近的趋势。周岩抬头,张清河笑笑地捧着一盆绿植,是长势喜人的绿萝,叶子很绿,水里的根也很茂盛,覆盖在底层的小石头上,水中浮着黄色的透明浮物。
“这盆你你带回去。”张清河在一旁坐下,又添上一句:“这是这里长得比较好的一盆。”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岩就有些心虚,捧在手心里的盆栽瞬间成了烫手山芋。她抬头慢慢地问:“假如这真的被我养没了……”
她没有说完,但处在话题中心的两人都清楚她想说的是什么。
“没事,你先养着。”张清河起身走到客厅端着热水壶续了杯。
傍晚时分,周岩抱着盆栽回家。她没有让张清河送。
“你去哪了?”刚跨进楼里,就听到一道很反感的声音。
她没吭声,默默地从掏出钥匙,缓缓地开门。可钥匙还没碰到孔里,手腕就被紧紧地抓住,一阵压迫感袭来,“我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去哪里了?”
周岩面无表情,几番想挣开他的手,却没有效果。
“去那里了?”赵东阳又注意到她怀里的盆栽,绿意盎然又干净的叶子格外碍眼,他伸手就要夺过,随即受到阻扰。
周岩护在怀里。
“不是说好了吗?”她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没事就不要过来这里。”
赵东阳笑道,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你什么时候交了朋友?我以为你只是在拒绝我,没想到是真的。”
“你跟踪我?”
“那不叫跟踪,我只是让人在后面面跟着,确保你的安全。”赵东阳淡淡道,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
楼道里有人出来,大铁门从里面打开。赵东阳揽住她的肩膀,亲亲她的额头,“我们回家说。”
周岩别过头,吻没有落到额头上,只是触碰到了皮肤。
回到家,周岩挣脱开他:“我去下卫生间。”
赵东阳习以为然,点点头,却还是装出一份担忧:“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撞门声。他脱下西装,挽起袖子,无声笑了笑。
“林朗?你确定是这个名字?”赵东阳蹙眉。
助理看了一下手中下午收集好的资料,反复翻了几遍,再次确认上面的名字,肯定道:“是,就是这个名字。我确认过车主和名字,对得上。”
浴室传来开门的声音。赵东阳回头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周岩洗了头发,碰触到他的眼神,她略过,回到卧室。反手就要关上门,有只手抵住。
“先把头发吹干。”一道很冷淡的声音。
“我知道。”作势又要关上门。
“林朗?早上送你的朋友叫林朗?”赵东阳盯着她,企图从她脸上观察出一丝异样。可是很遗憾的。
“嗯,我学生的家长,怎么了?有问题吗?”
赵东阳收回自己的手,脚却一步踏进去,“我帮你吹头发。”
“不用,我有手有脚,就不麻烦你了。”
“我听助理说你这几年都在照顾一个叫曾小萌的小孩子。”
周岩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眼里有一股怒火,浑身像被惹毛的刺猬,竖起尖锐的刺:“你要干吗?赵东阳你到底要干吗?”
“我以为我再也不能从你口中听到我的名字。”他说这话时有些开心,眼尾上挑。
“你要做什么?你最好不要动她,你……”说到最后,她已然红了眼眶。
赵东阳按住她的肩膀,不容她的闪躲,狠狠地止住她:“阿言,我给她找了一个人家,是一对大学的教授。”
“说吧,你又想提出什么条件?”
“没有。”赵东阳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抚摸她的耳垂。低下头说:“我知道你一直在为她的抚养问题而困恼。我让助理找了很多信息,才找到这对夫妇。你放心。各方面的关系我已经让人查清楚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让助理把资料送来。”
曾小萌的日后去处一直是周岩担忧的问题。她之前也注意多这方面的信息,孤儿院那边也有好几家来联系过,明确想抚养曾小萌,但最后都没成功。
“靠谱吗?”
赵东阳点点头,“我让助理明天把资料送过来。现在你先把头发吹干,别感冒了。”
在沙发上坐下,发尖滴着水。赵东阳打开吹风机就要帮她吹。温热的风,轰轰的机械声,周岩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即挪了几步远。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种排斥的反应,明明已经习惯,可还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赵东阳招招手:“阿言,过来。”
“你走吧,离开这里。”周岩屈起膝盖,环抱着,埋头微微颤抖。她说:“我们说好了,没事你就不要过来这里。不要逼我。”最后几句话几乎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门关上的那一刻,周岩终于缓了一口气,倒在沙发上。
这么多年了,她的生活还是如此。
泪水划过脸颊,渗入灰色沙发,旋即晕染开。视线不小心转到玄关上的那盆绿萝。它安静地杵在那里,无声无息。于无言中却有一股力量。
一如那个和暖额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