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就这么直勾勾地跪在那里,全身没一块干净的地方,却不卑不亢,有着属于小兽般的生命力。
半晌后,一盏清茶从马车里递出,握着茶杯的手盈盈如玉、骨节分明。
小六的心颤了一下,颤抖着伸出双手捧过茶杯。
茶水透明中泛着淡淡的碧色,而捧着茶杯的双手却满是泥土与血迹。
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唇角,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茶水倒出,一点一点浸湿衣袖,向自己的脸上擦去。擦到刚刚磨破渗血的地方时,她还会不由自主地吸一口冷气。
周围传来了些许讥讽嘲的笑声。
小六擦的仔细又认真,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泥土与血迹太多,这般是擦不干净的,只会显得她执拗的有些滑稽。
顾子辰也没想到,眼前的小子明明唇角干裂,双颊凹陷,一看就是未曾吃喝多天了,却把自己递出的茶水用来净脸。生逢乱世,尊严怕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呵,可笑又有趣。
他问:“会讲话否?”
“会”回答的声音干哑得雌雄难辨。
“有名字吗?”
“贱民,小六。”
“可愿意跟着我?”
“贱民愿意!”她努力地咧开嘴角,奈何脸颊实在是红肿的不成样子,这笑便比哭还丑。
前世,顾子辰也不知道,向来淡漠的自己为何会想要将这么个人带在身边。
也许,是这孩子如小兽般亮晶晶的眸子中,那充盈的希望点亮了他。
前世,小六也不明白,当时街道明明那么多马车,为何独独在他的马车经过时才将手中的石头丢出。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在牵引她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有什么声音在脑海里诱导她,认定这仙姿卓绝的白衣少年会救她。
或许是人群中马车践行时,透过车帘的那惊鸿一瞥,又或许是命定的缘分,把两人的生命轨迹牵到一起,再融合肉烂。
也就是那句“万发缘生,皆系缘分”,便注定了一人一生的韶华倾付,满目肃杀只为换你一朝的风月暖茶......
“哟,这不是东启第一才子顾子辰么?”
这时,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皱眉看去,就见满身酒气的刘颉正迈着虚浮脚步,晃晃悠悠地,向着这边走来。
“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
见没人理他,男子继续说道:“我说,顾子辰啊,你父亲顾德已经要告老还乡了吧,那你......是不是也要一起会乡下种田啊?哈哈哈哈......”一副讨嫌的丑陋嘴脸。
刘颉自来就看不惯顾子辰那副高雅不可攀的作态,因为他会忍不住生出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觉。
如今他心想,刘誉那小子快要当驸马了,而妹妹刘嫣也有可能会入宫为妃。哼哼,他刘颉也算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于是,他又挺着胸膛哼着气,靠近过来。
小六连忙转挡在了面前。
“哪里来的狗奴才,敢当老子的路?闪开!”
小六却咬着牙一动未动,双目瞪得溜儿圆,简直像是个护主的小兽。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刘颉顿时面色通红的大骂着跨上前来。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滚开!”同时,他拳头紧握,忽地就锤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拳头要落在小六脸颊的瞬间,顾子辰一个回身就将她拉到了身侧。
“哎呦!”
拳头挥空的刘颉本就脚步不稳,于是径直向着旁边跌去。幸得旁边有棵粗壮的老树,他撞到树干,才堪堪稳住了要滑倒的身体。
随着手中的花枝落地,银桂飘飞。
顾子辰看向散落脚下了一地的白嫩小花,长长的睫毛下闪着不易察觉的凌厉。
“哎呦!哎哟!”
刘颉揉着撞痛的手臂,怒吼道:“小杂种,你竟敢躲!”
这时,顺着顾子辰的目光,他也发现了地上的散落小花,他顿时嘴一咧,再次欠揍地说:“哟,哪来的小花?”
“我就说嘛,都传咱们顾家小郎君不近女色,原来......你是个断袖啊!哈哈哈哈哈!”语气中满是戏虐。
酒壮俗人胆,再加上刚刚受了气,此刻刘颉的话自是要怎么难听怎么说了。况且,他也向来就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货色。
“这月黑风高的,的确适合谈情。可是啊可是,啧啧啧,我竟是没想到你的眼光如此差,偏偏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丑奴才,哈哈哈,不过说来,倒也般配。”
“哎呀,可这定情物都脏了,怎么办啊?”说到此处,他还不忘伸脚在那槐花上来回踩碾着,“要不——你捡起来,将就将就?”
小六被顾子辰挡在身后,看不到刘颉丑陋的嘴脸,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注视着顾子辰伫立在飞舞残花中的挺直宽阔的脊背。
“说完了?”顾子辰霍地抬眼看,匕首般冷冽的寒光射向刘颉。
刘颉不自觉地缩缩脖子,后退两步。
明明还是炎热的夏夜,他却觉得空气似是被寒气凝滞,滞得让人想要退避三尺,可恶。
“你干嘛!”他又觉得不能失了气势,干咳两声,复又抬起下巴,挺了挺胸膛,道:“怎么,你还想打架吗?”
彻头彻尾的装腔作势。
顾子辰不屑地嗤笑出声,“是。顾某确实想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