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朱祁镇为国事所累,也懊悔昔日大开杀戮,遂准奏。
天顺二年二月初八,司徒陌出狱,携于谦棺木回其故里,浙江省钱塘府,后世称之为杭州。
将于谦安葬在西湖边的三台山麓。
下葬那日,万里晴空,空山鸟鸣,为一忠魂耳。
司徒陌与苏婉柔,携三名子女,洒数杯美酒于墓前,告慰亡魂。
苏婉柔亲手在墓碑四周种下数株菊花,取其高洁之意。
至此,一代忠臣良将,魂归故里,历史长卷,自有后人评说。
第99章
钱塘府里的百姓都知道,住在孩儿巷司徒府里的一对双生儿,天性调皮,捉鸡逗狗,无一刻安宁。
男孩儿叫做司徒朝泽,女孩儿叫做司徒朝玉。
朝玉先生,是姐姐,朝泽后生,是弟弟。
姐弟两个出生在天顺三年,上头还有两个十一岁的哥哥,和一个五岁的姐姐。
朝泽天资聪颖,却颇染了几分纨绔,钱塘府里的猫狗都识得他,遇见他便远远地绕路跑了。
姐姐朝玉人如其名,不过四岁年纪,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只是日日跟着弟弟厮混,上屋揭瓦,下地打架,无一不精通,无一不敢尝试。
一日,姐弟俩与知府大人的小儿子约架,将其打得鼻血长流,痛哭干嚎,回家在知府面前撒泼打滚,非要知府讨回一个公道。
知府自然不敢,司徒陌从前乃是他的顶头上司,谁知司徒家的两位祖宗,过了几日,竟然将他后院养的几只生蛋的母鸡拔光了羽毛。
几只光着膀子的母鸡满院子乱窜,场面着实惊人,知府大人做了一晚上的噩梦,第二日便登了司徒府的大门。
司徒陌已年过不惑,因着久不理俗事,望之清风道骨,不过三十出头的身姿相貌。
他在正厅门口拱手相迎,“久不见贤弟,别来可无恙?”
知府大人寒暄一番,又将自家小儿带到司徒陌跟前,狠狠叱骂了一通,大意便是小儿不懂事,招惹了司徒大人的一对双生儿,被双生儿略施惩罚,实乃咎由自取。
如今小儿已然知错,但望司徒大人告知双生儿,高抬贵手,再莫来惩戒,消受不起。
司徒陌表面淡淡,送走知府大人后回到后院,便四处寻那一对祖宗。
苏婉柔见了,慌忙去拦,语言怨怼。
“他们不过才四岁年纪,你这是何苦呢?”
司徒陌怒道:“前几日才有人来告状,今日竟然连知府大人都亲自前来,再不好好管教,只怕我司徒家世代家风,要败坏在这两人手中。”
苏婉柔也已年过四十,却肤色光滑,红润如玉,四肢匀称,望之亭亭。
只是一只孕肚却十分明显,她刻意穿了宽松的外衣,却还掩不住即将临盆的事实。
她只是站在原地多瞧了几眼司徒陌,他便英雄气短,嗓子都低了下去。
苏婉柔道:“你这人,好生无赖,那时候你自己说得,洛儿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你却食言而肥,日日缠着我,便多缠出这么些来。”
司徒陌自知无理,新唐和公绰已到了考学的年纪,洛儿也开始学文断字,苏婉柔精力有限,再加上身怀六甲,更加顾此失彼,缺了对那对双生儿的管教。
晚间便罚了他们不准用晚膳,弟弟十分硬气,仰着脑袋转头便走,不吃便不吃,难不成还能饿死。
转头便去娘亲门外啼哭,说是爹爹严苛,不给他吃饭,他这会儿肚子“叽叽咕咕”一直叫唤。
还说自己真正可怜,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最小的孩子,父母的宠爱,分给这个,分给那个,分到他这里时,便只剩下了拇指盖那么大小一丁点。
苏婉柔哭笑不得,开了门将他抱进房中。
司徒陌心疼她年纪这般大了还不小心怀上孩子,在她房中常备了各色糕点和瓜果。
朝泽早已饿得两眼发绿,便如猛虎下山般一通风卷残云,等到吃饱喝足,再加上白日里闯祸,一双眼皮仿佛有千斤重般,怎么也竖不起来了。
苏婉柔索性便留了他在房中休息,司徒陌从书房回来,掀开被子,就看见一只圆鼓鼓滑溜溜挺得高高的小肚子。
还有一只小手搭在肚子上,“呼呼”睡得正熟,还时不时发出轻微的鼻鼾声。
司徒陌哭笑不得,却又不敢发作,只扶着苏婉柔坐起,说道:“你这般身子,怎得还让朝泽睡在这里?”
苏婉柔假装生气道:“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朝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怎么能罚他不吃饭呢?”
“若是将来身高受了影响,变成一个矮个子,我可跟你没完。”
司徒陌赔笑道:“不过一顿不吃,怎会影响个子呢?”
天顺七年这一年,新唐满了十六岁,他年少时候亲历京城保卫战,至今记得满目硝烟的凄凉。
后来多听父亲司徒陌讲述于少保生平事迹,这一年,他立志报国,不听父亲劝告,在钱塘府的乡试中夺中头元,后又进京参加会试,夺得探花,之后便书信往来,告知司徒陌与苏婉柔,他意志已定,在京城等待来年的殿试,若是能得皇帝钦点,便要留在京城为官。
司徒陌十分无奈,苏婉柔却支持长子,她劝慰司徒陌,“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得。”
“若是你祖上知道你从京城迁出,随着我定居浙江,怕也要气活过来。”
司徒陌瞧着苏婉柔连连摇头,捧在手上十余年,又加之怀孕任性,说话真是随意至此。
苏婉柔话一出口,便有些心虚,确实说得有些过分,她急忙扯开话头,说起公绰来。
“钱塘府里的曹氏商行,长房嫡女,今年刚满十四岁,今日曹夫人托了媒婆前来说媒,说是曹女那日在灵隐寺与公绰有过一面之缘,曹夫人想撮合这段良缘,只瞧我们二人的意思了。”
司徒陌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这才问道:“公绰何意?”
我抚唇而笑,“你这人真是好笑,我毕竟不是亲娘,这些话,自然是要你去问才合适。”
转眼便是又一年。
这一年,公元1464年,元顺八年,新唐殿试夺魁。
同年正月,朱祁镇病故,传奇皇帝结束了传奇一生。
皇太子朱见深即位,上位不久即为于谦平反,并修书一封,快马送至浙江,力请司徒陌重返京城为官。
遭司徒陌拒绝,遂重用司徒新唐。
同年六月,司徒公绰娶曹氏嫡女为妻,并自立门户,依托本家的政治背景和曹家的商行背景,从此涉足江南盐商,二十年后,终成一代巨贾,后世子孙垄断江南商业,与司徒新唐南北呼应,一官一商,无人匹敌。
同年八月,司徒朝泽和司徒朝玉年满五岁,司徒陌一手一个,将二人送到教过两位哥哥的老师手中。
不过三日,朝泽和朝玉将私塾闹得鸡飞狗跳,私塾老先生已然头发花白,晚间看见司徒陌之时,朝他行了大礼。
“老朽无能,实在无福教授令郎和令爱。”
同年九月,司徒陌将朝泽亲自送上终南山学艺,回家后又要送朝玉去往峨眉山。
被妻子百般阻拦,最后万般无奈,遂在家中自行教授,只是常常望之兴叹,“成年之后,哪家公子肯娶你为妻?”
同年十一月,夫妻二人最小的孩子,司徒淮安年满周岁,司徒府大宴宾客,流水席摆满了整条街。
一直吃到暮色四沉,这才尽数散去。
晚上苏婉柔搂着司徒淮安睡在司徒陌身侧,淮安已然睡熟。
窗外夜深人静,偶闻蟋蟀声声,夫妻二人执手相看,回顾烽烟往事,不禁失笑。
司徒陌道:“婉儿,若有来生,你可还愿与我携手。”
苏婉柔笑道:“若有来生,怕已是几百年之后,那时候的光景,你可知是怎样的?”
司徒陌顺着道:“难不成几百年之后,还能翻了天去?”
苏婉柔捂嘴笑道:“那是自然,几百年后,你我要是再相遇,怕是有你苦头吃。”
司徒陌摇头不信,苏婉柔亦不强求,只是与他靠在一处,去看窗外繁星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