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人声散去,脚步声也渐渐走远,站在3号输液室里的推销员脸色晦暗地叹了口气,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看了一眼门扉玻璃上贴着的两张黄色符纸,对它们能否起作用却是打了个问号。
在上一轮结束,那个外表如同章鱼一般的肉块女鬼吊在门口敲门的时候,推销员确实暗下决心,这一轮要去抱住老玩家的大腿,和他们在一起确保安全。
可是就在他准备挪开门前的遮挡物时,却听到那些老玩家也并不确定鬼为什么会闯进安全病房,十来个人分成了针锋相对的两派,甚至还安排了两组人对照试错之后,他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在推销员看来,那个叫秦馥云的女人确实存着利用文静女生的心思,但好歹将这种心思摆在了台面上,并且也亲口承诺自己会保护文静女生,而另一方呢?
那个号称列车第一人的疯狼之所以选择跟白胖子一组,还不是想利用白胖子?而且他可没说会负责白胖子的安全。假如鬼真的进门,他既可以验证秦馥云的想法,又可以直接将白胖子推出去,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而在剩下的人中,吴斌是秦馥云的男朋友,那个叫易雯雯的小姑娘又明显支持小白脸傅祈棠,老玩家已然分成了相互对立的两拨。
这个时候出去,自己必然要面临站队的选择,这样真的好吗?
推销员暗自摇头,不如再等等,等第二轮结束后看他们谁对谁错,到时候再站队,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反正这间病房仍旧属于安全病房,房里的三个人都不是“逃离者”,鬼没理由进来,顶多是像之前一样在门口吓唬人。
再加上鬼不会只盯着这一间病房,他们上一轮已经被敲过门了,这一轮鬼大概率会去吓唬别人,所以综合来看,这间3号输液室反而成了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想通了以上种种,推销员便下定决心暂时不出去,而是躲在房间里再苟一轮。
为此,他说服了女白领和吸烟男。表面上是同为新人互相帮助,但实则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万一鬼真的进来了呢?
三个人都留下总比自己一个人要好。
就算真的打不过,死也有个伴。更何况鬼进入1号输液室以后也没有把里面的人都杀光,而是留了一个活口不是吗?
“铃——”
催命的铃声从走廊上响了起来,第二轮查房开始了。
听着铃声越发急促,坐在座椅上的吸烟男咧了咧嘴,“幸好咱们没出去,不然又该像狗一样四处乱窜着找房间了。要我说啊,他们说的那些都是在放屁,管那么多干嘛?规则不都写了吗,只要老实藏好,等到早上六点就能顺利通关,他们还在那儿瞎整什么呢?真嫌自己命大啊?”
他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来点上,吞云吐雾,好不悠闲。
“可能是想赚取额外的积分吧?”女白领猜测道,“顺利通关只有最基础的100分,这些老玩家肯定觉得少吧。”
她看了那两张符纸一眼,继续道,“一张符纸就要五个积分,按他们的说法,武器更贵。想活下去只能拼命赚更多的积分了。”
“瞎他妈扯淡,你自己想想,这不他妈搞笑吗?想活下去就得赚更多的积分,就意味着有更大的危险,既然都这么危险了那随时都可能送命,还谈什么活下去?”
吸烟男嗤笑,“所以说啊,跟外面世界一样,这根本就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只不过是把钱换成积分而已。谁想赚积分谁自己去吧,老子只要当个咸鱼,能平平安安地苟到最后就行了。”
“啊?原来是这样吗?”女白领愣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吸烟男说得不无道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推销员却是在心里暗自嗤笑,对这种说法十分鄙视,认为这不过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但嘴上却道:“呵呵,你说得对,太有道理了,真知灼见啊。”
“小意思,等你们的社会阅历多了,自然也能看穿这种小伎俩,”吸烟男得意不已,接着自我吹捧道,“哥最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有哥在,绝对不会叫你们被那些老玩家忽悠了。”
女白领乐了,正要说话,一张口却被烟味儿呛住了,连连咳嗽起来。
大概是这会儿相处得还不错,而且有信心这轮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吸烟男难得有自觉地站起来往卫生间走去,边走边道:“这么娇气啊,连烟味儿都闻不了,你肯定没男朋友吧?哥体贴,哥去卫生间抽总行了吧。”
卫生间的门被关上,吸烟男哼着小调的声音从门缝中飘出来。
推销员走到塑料座椅前正准备坐下,眼神一扫,看到输液架上挂着的药水。
他一时好奇,取下还剩大半瓶的药水,微眯着眼睛看玻璃瓶上绑着的姓名卡。
“闻小磊,12岁……嗯?怎么没写得的是什么病?”
“看什么呢?”女白领好奇地凑过来,发现推销员在看输液瓶上的信息,便道:“这种姓名卡只是为了让护士挂水的时候核对一下病人,别给人打错了药,一般是不会写得什么病的,你要是想知道的话得找病历。”
她说着也看了看自己旁边的那个输液架,“我这边这个是闻小欣,10岁,这俩是兄妹啊?”
“应该吧。”推销员无所谓地道,他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放输液瓶的地方,只好又把瓶子挂回输液架上。
两人原本就不认识,这下更没什么话好说了,只好各自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走廊上没有任何动静,似乎这里已经彻底被遗忘了。
过了一会儿,女白领忽然小声问道,“他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谁?”推销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女白领说的是吸烟男,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吸烟男已经在卫生间里待了快十分钟了。
“你想上厕所?那把他叫出来呗,估计在里面使劲抽烟呢。”
女白领却摇了摇头,声音更加微弱了,还隐隐有些颤抖。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他一开始还哼歌呢,可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点声音都没了。”
推销员霍然起身,脸色发白,“……不会吧?”
他看了一眼门上的两张符纸,发现它们都还好好的,略微放心了一点。
“可能只是在里面睡着了?我去看看。”他不确定地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着女白领,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你跟我一起去。”
来到卫生间门口,推销员清了清喉咙,小声朝里面喊道:“你完了吗?怎么还不出来。”
女白领也颤巍巍地道:“赵哥,你还在里面吗?”
等了一会儿,毫无回应。
推销员和女白领面面相觑,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落在卫生间门板上的一瞬间,却发现门根本没关——或者说被从里面打开了。
“吱呀”一声——
惨白的灯光下,只见吸烟男翘着二郎腿坐在马桶上,脚下落着些许烟灰。
“你怎么不回——”
推销员的话卡住了,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挪到吸烟男的肩膀处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那里光秃秃的。
脖子和头都不见了。
下一秒,一个黑影骤然从天花板垂落,带着风声直直地停在半空,和卫生间外面的推销员以及女白领六目相对。
肉块女吊在空中,两根粗壮的触手在身后摆动,来回抛接着一个球状物体。
是吸烟男的头!
“嘿嘿……还有人啊……”
“啊——!!!”
时间稍微倒退,304病房中,易雯雯还是一头雾水。
她关上门,迫不及待地问:“你跟疯狼在说什么谜语啊?”
傅祈棠走进来,四处检查着。“你猜呢?”
“我猜不到,”易雯雯摇头,“你和疯狼的默契我怎么能猜得到,还是你告诉我吧!”
傅祈棠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却转而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秦馥云的猜想是对还是错?”
“你不是说她是错的吗?”易雯雯眨着眼道,“我不知道,所以就相信你吧!”
“万一是我错了呢?”
“啊这……”
“虽然我比较有自信,但也不敢说自己百分之百是对的。”傅祈棠道,略一沉吟,“只能说99%吧。”
易雯雯不傻,反而相当聪明,不然也不可能在战斗力和身体素质都不算优秀的情况下活到现在,因此傅祈棠稍微一点拨她就立刻明白了。
“我知道了!就是为了这1%的可能性,你和疯狼才会分开。如果秦姐的猜测是真的,鬼是为了杀死‘逃离者’才进入安全病房的话,那这一轮鬼不仅会进入306,还会进入死胖子所在的病房。”
说到最后,易雯雯不禁“哇”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傅祈棠:“疯狼自己和死胖子待在一起承担风险,却让你和我待在一起。咱们俩既不是‘逃离者’,这间304在上一轮也验证过了是安全的,所以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危险。疯狼对你也太好了吧!我我我实名嫉妒!”
“这就嫉妒啦?”傅祈棠笑,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摇着大尾巴的狐狸,颇有几分得意,“这才哪到哪。”
“你竟然还炫耀!”易雯雯嘀咕,“你这哪像是白月光替身,白月光本光也就这回事了。”
说完,她便悄悄抬起眼睛观察傅祈棠的表情。
傅祈棠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应该听说过疯狼有个白月光的事吧?”犹豫了一下,易雯雯还是说道。
她倒不是想挑拨傅祈棠和宫紫郡之间的关系,只是作为傅祈棠的朋友,又是“白月光事件”的见证者之一,她觉得有必要跟傅祈棠通通气。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之前在一个副本里我和苗英姐看见疯狼画了一张人像,那个人跟你长得很像。”
傅祈棠又想起自己在青藤旅馆时偶然从弹幕中获知的信息,虽然事后宫紫郡否认了有白月光的存在,但他还是感到些许好奇。
“是吗,有多像?”傅祈棠问道。
“约等于复制黏贴的那种像。但画里的那个人眼睛下面有一道疤,看上去比你更大一点,气质也不一样,更加杀伐决断,”易雯雯想了想,斟酌着用词,“也更风流。”
“噗——”
傅祈棠万万没想到她说出用这个词,当即笑了出来。
“你连风不风流都能看出来啊?”
“哎呀,就是一种感觉嘛,女人的直觉!”易雯雯有点气恼地道,“反正那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花丛老手,老到能撩疯狼的那种,你嘛,只能被疯狼撩了。”
“这倒也不一定。”傅祈棠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
“我和苗英姐偷偷讨论过,那人可能是疯狼以前的同伴,只是后来死了。但都是瞎猜,没有证据的。毕竟疯狼是车上资历最深的人,没人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
易雯雯说完,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傅祈棠。
“我说这个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有这么件事你得知道一下,如果你跟疯狼真的那什么……对吧?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他对你是真的很好,跟对别人完全不一样!所以你也不要太在意啦,毕竟咱们过的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还是活得开心比较重要!”
看她一脸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表情,傅祈棠不免觉得好笑又感动。
虽然才认识不久,但他能感觉得出易雯雯确实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的,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宫紫郡的风险和自己说这些。
“知道了,谢谢你。”傅祈棠笑了笑,“这件事嘛,我一开始就问过宫紫郡了。”
易雯雯吃惊:“你已经问过他了啊?他怎么说?”
“他说没有。”
“啊?”易雯雯有些搞不懂了,“那你呢?”
“我相信他啊。”傅祈棠笑着说,“他说没有就没有吧,虽然这中间还是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但应该是时机没到所以不方便告诉我吧。”
他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就算后面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百分之百的坦诚相待太困难了,而且也未必是好事。”
“……我听不懂了。”易雯雯实话实说,“但我觉得你有点太相信疯狼了。”
“这个嘛,”傅祈棠也眨眨眼,一丝狡黠便从他的眼中流泻滑落,“男人的直觉。”
“……”
接着两人都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傅祈棠反而一脸和气地叮嘱弹幕不要去宫紫郡那儿“告状”。
[04:放心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谁还告状啊!
[39:没错没错,棠棠放心吧,谁敢去找疯狼多嘴妈妈就把他头打掉,把他踢出直播间!对吧,26?
[45:咦?咦咦?39跟26什么时候勾搭上了?!
[12:震惊!
[26:哈哈
39和26认识?
还是说……39知道26拥有将“普通观众”踢出直播间的权限?
在傅祈棠的印象中,26号的发言不多,大约只有寥寥数次,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给自己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在青藤旅馆,自己从床下找到那颗至今没弄清楚作用的木质佛珠时,26号的发言虽然轻描淡写,但傅祈棠却能从中读出一股笃信和……如释重负。
26号有问题,他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只是碍于直播没有表现出来。
现在更是知道了26号很可能是直播间的“管理员”,傅祈棠的眼神微微闪烁,觉得自己距离某个谜底更近了一步。
但现在还远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傅祈棠笑笑,装作没看到那些追问39和26究竟是什么关系的弹幕,走到房间深处细细打量这间病房。
304同他上一轮所处的301一样,一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往里则是病区,四张病床一字排开,床号从外向里依次递增。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床头的储物柜都已经被打开,一眼望过去便将里面的东西尽收眼底,显然易雯雯之前已经仔细地搜索过了。
“我都找过了。柜子基本都是空的,没有私人物品,床底下也没有尸体,总之,什么都没有。”
果然,易雯雯无精打采说道,她在一张病床前坐下,接着抬手指了指床头的位置。
“就一张床头卡,上面写着这床的病人叫张琴,33岁,对头孢类的药物过敏。”
傅祈棠走过去将床头卡拿起来扫了一眼,发现这个张琴和301病房中的闻树、闻国显以及闻国栋一样,都来自溪流县闻家村。
一个村里有四个人同时生病住院……或许还有更多?
会是什么原因,集体食物中毒?饮用水污染?还是遭到规模性的袭击或者辐射?
看来这轮结束后,有必要检查一下其他病房,还得去办公室档案室之类的地方找找病历档案。
正想着,一声尖叫猛地从楼下传来。
“3号输液室?”易雯雯惊讶,“难道有鬼进去了,怎么会?!”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然而这一次传来声音的地方竟然是隔壁!
“306!”易雯雯道,她瞪着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楼上楼下同时被袭击,这么说,有两只鬼?”
“或许更多。”
朝地面上正缓慢拱起的阴影“砰”地开出一枪,傅祈棠眯了眯眼,冷静道,“恐怕这间医院里之所以没人,就是因为他们都已经变成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