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在圆桌上空的空气短暂收紧了一下。
苗英的眼神闪了闪:“抱歉。”
傅祈棠抬手指了指巴圆手里只剩下一个杯底的饮料:“你还想喝什么吗?”他顿了一下,又朝宫紫郡抬抬下巴,“他请客。”
“真的吗,那再来一杯柠檬气泡美式好了。”巴圆立刻叫服务员过来点了单,又说,“其实没事儿,好多年的事儿了,我这不都长大了嘛。”
“那你长得也太大了!”一声奶声奶气但音量绝对不小的嘀咕从桌面下传了出来。
巴圆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弯腰看看是谁在说话,但他只是刚有动作,一个留着西瓜头穿着背带裤,看上去约摸三四岁的小男孩就已经一骨碌从桌子下面滚了出来,然后一蹦一跳地跑到不远处的一个男人旁边坐下,探头从男人面前摆着的杯子里喝了一口。
那男人似乎是小男孩的父亲,此时正在专心打游戏,一些零碎的游戏音效从他手机里蹦出来,被室内的空调一吹,晃晃悠悠抵达玩家的耳畔。
“这,”巴圆一脸懵逼,“哪儿来的熊孩子啊?”
说完,他非常理所当然地扭头看向其他三人。
大佬齐聚一堂,确实是不需要他动脑子。
苗英脸色有些不好看,抿了抿唇道,“直到他跑出来前,我敢肯定桌子下面什么都没有。”
傅祈棠点头,因为他同样没有感觉到什么。
而这恰恰是最恐怖的。
凝神看了小男孩几秒钟,傅祈棠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随着记忆全部恢复,他自然而然地拥有了更加丰富的技能和经验,因此一眼便看出小男孩浑身上下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开视线时,只见小男孩整个身体忽然像电源接触不良似的闪了一下。
那闪动开始和结束得都很快,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大约连半秒钟都没到就结束了。
小男孩放下杯子,百无聊赖地在打游戏的男人身边歪缠着,好像在提什么要求,男人充耳不闻,目光始终没离开手机屏幕。
小男孩有些失落,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摇头时目光和傅祈棠的对上,他头一歪,朝傅祈棠呲了呲牙。
巴圆发出一声明显的吸气声,不可思议道,“傅哥,他是不是在挑衅你啊。”
没有回答巴圆的问题,傅祈棠转头看向宫紫郡,“看到了?”
“嗯,”宫紫郡点了下头,同样将目光从小男孩身上移开,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刚才有一瞬间他马上就会变成鬼,但是却没有。”
“等等,什么叫‘马上会变成鬼,但是却没有’?”巴圆彻底愣了,发自内心地觉得大佬说的话明明是中文但又不仅仅是中文,因为他竟然完全听不懂,“那他会怎么样,不不不,我的意思是那咱们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既然没有变成鬼,那他就是普通人啊,”傅祈棠道,“至于咱们当然也不会怎么样,因为没有鬼嘛。”
巴圆:“……”
“既然他不是鬼,那咱们是吗?”苗英小声问道。
上一轮她带领的队伍从一开始就理所当然地将自己认为是除魔人,弄错了敌我定位,最终导致何之洲和明修死亡。苗英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十分内疚。
此时听到傅祈棠说小男孩不是鬼,苗英便本能地绷紧神经,怀疑起这一轮自己的身份。
“不是,至少我看不出来。”傅祈棠摇头道。
宫紫郡也同样摇头,“可能性很低。等宋煜出来以后再确认一下。”
宋煜的道具是一个叫做宋明空的娃娃,对鬼气十分敏感。如果玩家的身份是鬼,它几乎不需要反应就能做出判断。正因为如此,在上一轮里列车宁愿让宋煜去极乐桃源打酱油,也不愿意把他放进狂欢伊甸里。
这句话巴圆总算能听懂了,他略显浮夸地把手一拍,恍然道,“对啊,咱们是不是鬼只要让宋煜的娃娃看一眼就行了,这难度不大,还有点弱智,除非宋煜出不来……呃,他肯定能出来吧?!”
说到最后,巴圆急忙收住自己的话头,有些讪讪地看了眼一直在沉默着读秒的计时器,上面的数字无声跳动,还剩下两小时二十六分三十——哦,现在是二十九秒了。
“宋煜应该没问题,他向来非常冷静,胆大心细手又狠,识破幻境对他来说难度不大。雯雯也一样,她看着毛躁但其实心很细,既然幻境里的鬼杀不了她,那她也不会有危险。”想了一下开口说,苗英语速缓慢地开口说道。
她看了巴圆一眼,“你刚才说幻境是根据玩家的心理需求构建的,需求越强烈,幻境的真实性就越高,玩家就不容易清醒,这点我同意。”她眉宇间的忧虑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所以我真正担心的是时悦和李兰。”
和宫紫郡不同,苗英作为资历排在第二顺位的老玩家,她和大部分人都维持着相当不错的关系,而因为女玩家总体人数稀少,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确实会更亲密一点。
“她们俩的心结都很重,时悦是因为……”话到嘴边却又被咽了回去,苗英没有直接把时悦的**说出来,而是选择了更为含糊的说法,“因为感情问题才不小心上错车的。李兰则是因为她的女儿,她女儿病了,她本来是请假回去陪女儿的,结果阴差阳错上了这趟车。”
说完,苗英重重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她只好再次盯住了计时器上的数字。
她真想时间走得慢一点。
“还有林昉。”傅祈棠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他在现实世界的情况,但连着失去两个好朋友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之前成永年死了他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这一次……我不担心他看不破幻境,我担心的是他看破了也不想回来。”
气氛又凝固了。
宫紫郡没说什么,只是抓着傅祈棠的手握了握,像是没什么意义只是单纯地想这么做,又像是在安慰他,给予他无声的慰藉。
傅祈棠同样回握住了他。
自从傅祈棠回来以后,宫紫郡好像被治愈了,虽然还是表面上还是那副话少冷淡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但实际上整个人都变得比以前更加柔和,因此也稍微能体会到一点别人的情绪。
虽然也就只有一点。
“这么说的话小陈也是啊,”沉默半晌,巴圆再次开口,“上次回来以后他好几天都没说话,我去他车厢找了几次他也没给我开门……还是个高中生呢,唉,太难了。”
……
赵一又来到这间咖啡馆。
随便选了个位置,赵一心不在焉地坐下,邻桌的几个人在他旁边侃侃而谈。
股票,房子,车子,老婆的化妆品,老丈人的身体健康,孩子上幼儿园找关系花了多少钱,最近的基金真是跌妈不认……各种没营养的社交话题从一张张嘴里吐出来,紧接着被另一张嘴咬住,重新加工后再次回到空气里。
一切似乎都跟一个月前一样。
那天,同样是在这里,赵一的前女友和他提出分手。
分都分了,东西也早就搬完了,不知道前女友为什么今天又突然约他见面。
该不会是她后悔了,拿了钱却没去流产,偷偷把孩子保下来了吧?所以她今天约自己是为了复合,或者拿孩子当威胁,再找自己要钱?
赵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立刻陷入深深的后悔中,早知道就不该图省事让她一个人去医院,自己应该跟她一块儿去,看着她把孩子打掉!
又等了快二十分钟,前女友还是没来,服务员从他身边路过了三次,每次都彬彬有礼地问“先生,请问现在点单吗”,赵一有些难为情,抓过菜单随便指了一下,等服务员走了以后他定睛一看发现一杯破拿铁居然要三十五元。
就他妈离谱!
赵一更郁闷了,可又拉不下脸把服务员叫回来换个便宜的,只能在心里狂怒。
又是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前女友还是没来,眼看时间越来越晚,赵一愈发不耐,决定把咖啡喝完就走,决不多等一秒钟。
他这么想着,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打游戏。
一连两次吃鸡未遂,赵一有些生气,一边在心里飙脏话一边开了第三局。
反正都分手了,也没人管他玩不玩物丧志,他爱打多久游戏就打多久,就算手机没电了,那不是还有充电宝吗。
玩着玩着,赵一逐渐感觉有点冷。好在拿铁是热的,他连忙拿起来喝了一口,可是又过了一会儿,赵一感觉更冷了。
才五月而已,这家点的空调也开得太低了吧,赵一不满地想,正准备叫服务员过来说上两句,他的腿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就像被小孩子用手摸了一下。
赵一浑身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却发现外面的天竟然已经黑了,店里的顾客早就走完了,只剩下一个服务员在柜台后面忙碌着。
怎么就这么晚了?明明自己才打了三局游戏而已啊。而且前女友竟然又又又鸽他!赵一气愤不已,抓过杯子把里面的咖啡一饮而尽,准备回家。
然而他没站起来。
确切地说,是他没能站起来。
桌子下面,一双属于小孩子的手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腿,一股令灵魂都战栗的寒冷从接触的部位传来,瞬间就将赵一冻了个透彻。
“咯咯~”
笑声飘了上来,天真的,阴狠的。
赵一感觉那双稚嫩的手臂将自己的腿抱得更紧了,紧到几乎要嵌进去。
与此同时,赵一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
“停!快打住吧你,这也叫鬼故事?作者是三岁小孩儿还是你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儿?!”
夏夜的校园里,十来个中学生围坐成一圈正在进行鬼故事大赛。
一个男生忍无可忍,终于出声打断了同伴的讲述。
被打断的男生挠了挠头:“你们觉得不恐怖吗?”
“不恐怖啊。”
“好无聊。”
“没意思,而且很老套。赵一的前女友死了吧,是不是因为流产死的?所以变成鬼了,然后带着他们的孩子来找他报仇?”
“渣男女鬼和鬼胎的组合太过时了吧,现在连国产恐怖片都不这么拍了,竟然还有恐怖的作者在写这种梗啊。”
“他扑街吗?肯定很扑吧。”
“不扑街都对不起咱们被浪费掉的时间。”
讲故事的男生把手里的书合上扔到一边,然后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道:“好吧,既然你们都觉得不恐怖那我就不说了,换下一个……但是这个作者以前写得真的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会写成这样,可能江郎才尽了吧,哎。”
一个恐怖故事被否定了。
在鬼正式出场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