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莘国。
莘王女在房间中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摊开案几上的竹简,双手不时揉搓着自己的发辫,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在房间中转了几圈,更加坐卧不宁了。不一会王女快步走了出去,穿过院子走进一间宽敞的房间,粗壮结实的有莘国君正在整理盔甲上的牛皮。
“父王,伊挚什么时候回来啊?”莘王女心中从未如此焦急过,她很多天没见到伊挚了。
“快了,应该就要回来了!”这几天有莘国君被王女问的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宝贝女儿了。
又一个黄昏,莘王女不由自主地散步到了和伊挚最初相识的伊水河边。
夕阳温暖的光笼罩着大地,碧草依旧凄凄,水面有水鸟飞过,河边有人在放羊。
“伊挚?”
王女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下,却是一个老人。
没有了伊挚,风景再美也没有了意味。
王女不得不承认在思念伊挚,原来自己是那么依赖他,没有他在身边是如此的六神无主。
远远的一行人沿着伊水边的道路而来。最前面一匹白马上一人,夕阳在他的身上布满了柔和温暖的光芒,一切恍若在梦中。
笑容开始在王女脸上绽放,她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挥着手,“伊挚!伊挚!伊挚!”
风吹起了王女的长发,衣裙在风中飘动着。
“是王女正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伊挚也远远地望见了王女,心口一热,几乎是从马上摔了下来,朝着王女跑过去。
“王女!伊挚回来了!”伊挚跑到王女面前,赶紧伏身行礼。
王女一把托住了伊挚。“伊挚,你回来就好了,看你头上的汗。”
王女伸手给伊挚擦了擦额头的汗,抚平伊挚那被风吹乱的发丝。“父王说你出使商国了,一切都还顺利吧?商君是否愿意帮助我国抵御昆吾呢?”
“启禀王女,一切都顺利。”伊挚不愿多说出使的事情。
其它人远远退开,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王女拉着伊挚的手再也不撒开,生怕伊挚又消失了。
两个人就如初识时候那样,在河边一起走着。
“我一直以为你和我一样是个孩子,这次出使,你已经像个大人了。”
“王女,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早晚都要长大。”伊挚无奈地感慨。
王女絮絮的说了这几天读书,如何朝仆人发脾气的事情,以及还是伊挚如何聪明细心,其他人都没法和伊挚比等等。
伊挚默默听着,偶尔不经意地看下王女因兴奋而微红的脸庞,王女靠着伊挚,随风飘动的发丝不停拂到伊挚的面颊,弄的伊挚很痒。
伊挚回到了莘国,向国君回秉了出使的经过。
莘国君大喜。伊挚婉拒了莘国君的赏赐,回到了王女身边,每天伊挚就是这样静静的看着王女。
平静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不久商国求亲使臣久携着聘礼到了有莘。王女终于知道了和亲的事情,在父王那里大哭大闹了一通,发了疯似地跑了回来。
王女看到伊挚,还没等伊挚说话,伊挚觉得左脸上一痛,然后接着右脸上一痛。
伊挚明白了是王女在扇了自己两个耳光,不对,是四个,因为接着又是“啪啪”两声王女的手扇在自己脸上的脆响,王女的手顿时就红了。
“和亲!是不是你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你给父王出的主意?你一直瞒着我,一直在骗我。”
“王女,你再打手就疼了。
我不告诉你是为了让你能多些快乐的日子,既然早晚都会知道,为什么要早知道呢。
王女迟早要出嫁的,而且会嫁给一个国君或者王子,商君不是最好的归宿吗?”
“既然早晚要嫁,为什么是现在,我要继续陪在父王和你身边!”
“王女,我们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现在只有你能够挽救莘国,你忍心看国君亲自出征吗?有莘根本没有实力和昆吾对抗,你那么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
王女沉默了,只剩下了默默的抽泣。
伊挚拿出一个铜镜,“王女,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她送给你,王女想起伊挚来的时候拿出来看一下,就会觉得伊挚就陪在王女身边,伊挚也会知道王女在想我的。”伊挚勉强抑制住内心的伤感,从怀中取出他最珍爱的铜镜。
王女双手接过,镜子古朴厚重,背后一圈有天干地支,中间是古老的两个字~“归藏”,镜身周围还布满了更细碎的小字。
“归藏,这是你母亲留给你唯一的物品,我一定好好替你珍藏,这样我就不担心你离我而去了~”王女把铜镜收入怀中。
“王女,我只是一个奴隶,我们是永远不可能的,国君是不会让你嫁给我的。况且有莘国现在危机重重,只有王女能帮助国君了,挚将作为你的嫁妆随你嫁入商,伊挚还会经常陪在王女身边的。”
王女看着伊挚,脸上晶莹的泪珠噗簌噗簌的滚落到地上。
伊挚吹着埙,心绪在呜呜的声音中蔓延飘远。
多想,
有你陪我看这静美的晚霞~
和你携手在这晚霞中散步,
看我们的孩子,
在这光晕中欢笑着奔跑~
多想,
以后所有美丽的风景,
都和你一起欣赏,
因为最美的风景,
在彼此深情凝望的眼中~
多想,
唱一首古风给你,
从此感动的不再只有自己,
可以从身后抱住你,
在你耳边说着呢喃细语。
多想,
每夜看你甜甜入睡,
可以一直握住你的手,
暗夜中能够亲一下你的额头,
梦中也能够闻到你的发香~
但是我只是你的嫁妆~
莘王女仿佛听到了伊挚的心声,王女发现只有在伊挚面前才能那样无拘无束,如今那些天真烂漫的日子已经是奢望了。
“我随王女陪嫁,国君命我到了商国好好照顾你。我一定不辱使命!我会永远守候你的,无论我们能否相见。“伊挚说。
“挚,你永远不要离开我~”王女抱住伊挚的肩头哭了起来,伊挚感觉感到肩头一阵湿热,是王女的泪水湿透了伊挚的衣服。
伊挚不禁也已是热泪盈眶,胸中不由得一阵大恸,身子摇晃了一下。
王女和伊挚那些快乐纯真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王女出嫁的日子还是到了。
有莘国君几乎倾尽所有给王女备足了嫁妆,这个嫁妆当然包括伊挚。
王女在有莘国君国君的怀里哭了良久,终于含泪上车。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出发了,各种装嫁妆的大木柜子装了十几辆马车,陪嫁的奴隶仆人就有好几十人。
有莘国君派了几百勇士护卫队伍,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夹道观看,都想一睹王女的芳容。
一路上,伊挚和王女都希望队伍走得慢一些,但是有莘国和商国离的并不远,几天之后就已经进入商国的地界。
如今商国已经迁到新都亳城。当巍巍的商的都城出现在地平线的时候,伊挚长舒了一口气。
远远的商的白色玄鸟旗在招展,天乙早就在等候迎接王女了。
“王女和伊挚先生一路车马辛苦了。“天乙出现在迎接队伍的前面,此刻的威仪告诉所有这是王的婚礼。
婚礼之前是盛大的祭祀和占卜仪式。
子棘是商国的元老,天乙的老师,正举着一块龟甲在火上烤着。
王女和伊挚都感到商国和有莘的不一样,从大臣的风度以及士兵的气势都能感觉的出来,商国的实力的确要比有莘强很多。
商国人民崇拜祖先、鬼魂、神灵和山岳河流。无论大事小事,从战争征讨到疾病婚嫁,都要通过隆重的祭典礼进行占卜。祭祀是国家的第一要事,比军事和政治都重要。商国通过乌龟的腹甲占卜,结果会隐含在龟甲的裂纹中。
“王的大婚大吉~”子棘老师苍老低沉的嗓音,让所有人欢呼。
祭祀完毕,今夜是王的大婚。
雄伟气派的玄鸟堂到处都是红色的装饰,红烛照亮了每个人的笑容。盛大的婚礼,尊爵里面盛满了美酒,鼎中装满了伊挚亲自做的美食。
主持婚礼的子棘高声吟唱: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鼓乐齐鸣,琴瑟和谐。
这是一个所有人狂欢的日子,是他们的大王迎娶王妃的日子。
天乙春风满面,脸上洋溢着笑容,接受着满朝贵族和大臣们的朝贺。
宴席之后,天乙和王女被众人拥着送入了寝宫。人们送上了美好的祝福: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那一夜伊挚第一次喝醉了;
那一夜,群臣散去,伊挚依旧没有走。伊挚是王女的奴隶,晚上自然也住在宫中自己的房间里。
所有人都散去了,依旧是伊挚的埙声,竟然有了一种呜呜咽咽的感觉。
这时候一人递过一个酒爵,伊挚抬头一看是天乙。
“大王怎么会在这?”
“我知道先生没有尽兴,天乙陪先生继续把酒当歌。“天乙举起了酒爵。
“国君大喜之日应该陪王女,何故来此?“伊挚问。
“天乙得王女自然开心,但得先生更是大幸。今宵就你我二人喝到天明,不用去管君臣之礼。”
伊挚明白天乙有很多事情要和自己谈,他来商国当然不是只做陪嫁的,他的未来也决定着莘王女和有莘的未来。
莘王女也是一夜未眠,王女独自一人对着红烛,烛泪顺着蜡烛流了下来,王女的眼泪也不由自主淌下来。她不敢哭出声音,因为只有自己安心地嫁给商君,莘国和商国联合起来,父王的莘国才能不被昆吾吞灭。
堂上天乙和伊挚都已经微有醉意。
伊挚问天乙,“大王,商国的粮食收成如何?”
天乙说:“百姓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暮而息,春种秋收,商国百姓都能穿暖吃饱。”
“那国家储备的粮又食如何,可够三万将士三年征战的军粮?”伊挚接着问。
“商国何来三万将士,商国的粮食只够商国四千将士一个月食用,朕爱惜百姓,不愿苛征暴敛。”天乙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王仁义之君,故百姓爱戴,众心所归。但若我与邻国开战,鏖战超过三月我军无粮,岂不是必然失败,有亡国之忧。
大王如果到时候再强征粮食,顿会丧失民心。人民流离失所,国家危矣。”伊挚平静的说。
天乙出了一身冷汗,“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敢问先生有何良策?”
“国君应推行井田制!”
“井田制?什么样的井田制?”
“八户人共同耕种划成井字型的九块田地,中间一块是公田,大家轮种,收成属于国家,边上八块分属八家,收成自有。国君意下如何?”伊挚说。
天乙想了一下,突然击掌而起,“中间国家粮食八家共同耕种,如果靠近哪一家那边庄稼种植的不好,我们就惩罚哪一家,所以大家必然齐心为国家耕种,就像耕种自己家的粮食一样。
而且中间的土地本身就是国家的,所以不存在征敛百姓的问题,这样国家粮仓不出三年必然丰盈。
先生这个办法实在是好,而且不用朕派人监看,只需收成的时候去收割,而且实现了百姓自我监看,人人都会努力为国家耕种。”伊挚看天乙听懂了,举起了酒爵。
天乙却起身对着伊挚拜了下去,“先生解决了天乙一个最大的难题,得先生真是商国之大幸,百姓之福,我替商国百姓感谢先生。”
伊挚赶忙起身,“大王你我君臣不必如此。我如今已随王女嫁入商国,便已是商国之臣,定当竭尽心力辅佐国君成就霸业。
伊挚接着说:“如今国家强盛,什么最重要?”
天乙说“军队?”
伊挚说:“是人口和百姓,如果没有众多的百姓和人口,军队也会没有兵源而衰弱。大王一定要让商国的百姓越多越好!“
“商国就那么地方,那么多人,如何才能让百姓越来愈多呢?”天乙问。
“四十而无子者,则许另娶一妾,或前妻去者,再娶妻。五十无子者,则许养他人子,帮助其种田。
男子三十而不娶,女子二十而不嫁,或者嫁娶一味索要彩礼的,轻者可以剃光他们父母的头发,严重知错不改的可以消削掉鼻子作为惩罚。”
“削掉鼻子,这也太残忍了吧!”天乙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文弱的伊挚先生。
--子氏天乙说--
《礼记》:“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尚赤。井田制最少始于商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