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潇走的前一天最后一次来了许邵东这里,他们一起吃了晚饭,然后去了超市,许邵东列了一个购物清单,从压缩饼干,巧克力,火腿肠到防潮垫,防沙镜,气枕,口罩,太阳帽,冲锋衣,再到感冒药,创可贴,云南白药喷雾剂,防蚊虫药等等。
他们拧了一大堆东西回去,然后在路上闲逛,逛遍了这市井,这街常。
走累了就坐下来休息,在这寒冬里,彼此依靠,互相取暖,冰冷的长椅很快被捂热了,程潇揽着他的腰,稀薄的雾在暖黄的路灯下弥漫出暧昧的味道。
“程潇你多带点现金,虽然是跟组走,但是身上有钱不坏事,我嘱咐你要带的东西都要带好,别嫌麻烦,这些都是用得到的。”
“我会的。”
“沙漠温差大,多带点衣服。”
“嗯。”
“一定要准备充足的水和食物。”
“好”
“有有经验的同事吗?”
“应该有吧。”
“一定要有,不行就找个当地人,反正公司出钱。”
“好。”
“这些事你这个副总监应该能管得着吧?”
“能吧。”
“巴丹吉林沙漠很美的,不理解你们做环保课题为什么要去那里。”
“那你说他们出外景总公司为什么让我这个副总监跟着?”
“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让你管着他们。”
“……”
“阿拉善右旗有很多不错的地方小吃,有机会你们可以尝一下,也不一定全部时间都要工作,适当娱乐休息放松一下。”
“你又去过?”
“很久以前了。”
“去那玩?”
“跟车队跑越野。”
程潇睨了他一眼,“你还挺会玩。”
他轻笑了一下,“要是不会玩也不会瞎了。”
程潇沉默了。
“你们在那待多久?”
“预计四天,就拍几个场景。”
“接着去草原?”
“对。”
“注意休息,注意安全。”
“我知道。”
程潇靠上他的肩,两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她睨了许邵东一眼,说:“你以后留络腮胡子吧。”
“你喜欢大胡子?”
程潇把脸凑去他耳边,小声说:“不容易被认出来。”
“……”
“上次买的那个黑框眼镜,你不戴墨镜的时候就戴着,反正也挺好看的。”
“……”
“要时时刻刻小心着些。”
“我一开始怎么说来着,我问你是不是特工,你说不是,但现在看来,还是有百分之十的准确度的。”
“……”
她又神秘兮兮的靠近他的耳朵。
“虽然看上去天衣无缝,但还是有纰漏的,只要有心,很容易查出来你的身份是假的,你看我哥就查出来了。”
“……”
“随时有所防备才行。”
“程潇,别那么紧张,我这三年了不是躲得好好的。”
“许邵东,你要时刻保持警惕。”
“……”
“你要是出什么事,我怎么办。”
他沉默了。
“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程潇抬起眼,望了望夜空。
只有一颗星星。
她望着它,目光渐渐涣散了。
良久。
许邵东一脸严肃,说:“程潇,你听我说。”
她不说话,静静的听。
“你这一趟要转很多地方,但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沙漠还是城市,国内还是国外,都不要和同事们分开,尽量和组里一起行动,别一个人走,晚上别出门,对陌生人多点戒心,有奇怪的人靠近一定要躲着点,手机记得充满电,正常保持开机,住酒店的时候和同事的房间尽量在一起,有人敲门一定要先问清楚是谁,如果吹风机在楼道里,洗完头就别吹头发了。”
“我知道。”
“程潇,现在外面的世道很乱,我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应该了解的。”
“我知道。”
“我也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他轻呼口气,“我说的,你一定要记得。”
“好。”
“如果晚上别出门了,备一些吃的放行李箱里,实在要出去吃东西,,两三个人也不行,叫上几个男人,听到了么?”
她轻笑,“我和男人出去吃饭,你不吃醋吗?”
他一本正经,严肃的说:“不吃。”
他又添了一句,“但不许喝酒。”
“我酒量很好,一般人撂不倒我。”
许邵东眉头轻拧着,“那也不行。”
程潇看着他严肃的脸,又笑了,“你放心吧,我听你的。”
他没再说话。
隔了好久,她始终一动不动,许邵东几度以为这女人是睡着了。
然而,她又是没预兆的冒出几句话来。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吃好饭,睡好觉,不要去陌生的地方,我很快就回来。”
“好。”
她轻轻的笑,轻轻的说。
“等着我回来。”
早晨四点半,程潇悄悄起床了,她把许邵东设的闹钟给关了,拿着东西小心翼翼的离开,她开车回到家,收拾好东西就去了机场。
天还是黑的,而且很冷。
许邵东坐在床边上,一手夹着烟,一手来回的按着开关,房里一暗,一亮,一暗,又一亮,他仍旧什么都看不见。
事实上,他这一夜就没睡着,大概是因为她要走,从晚上十点多一直到她离开,他都是完全醒着的,程潇可能是不想让自己去送她,她关了闹钟,悄悄起身,然而许邵东一直醒着。
程潇踮着脚尖走的声音他都清楚的记得,最后,那个女人牙没刷脸没洗,可能是怕吵醒自己,当然了,他的装睡技术也非常的高,这一期间,装的出神入化,一丁点也没让她看出来。
程潇走后,他也没睁眼,想着试图睡一会,过了一小时他也没能成功,最后还是爬起来抽烟。
后来,他拨了程潇的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
又拨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
他放下手机,自嘲的笑了笑,当然没人接了,她人在飞机上。
一夜没睡,他也没觉得困,随便下了点面条吃完喝完就换了套衣服出门。
自然不是冲上的士奔往机场去找程潇。
他要去咖啡店,女人走了,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程潇走了,顾宁跟着江荷去外地玩了,生活仿佛回到了从前,只有他自己。
有时他一个人坐在电视前,听歌,听电视剧,就这么听着,也能很有意思。
不知不觉的,过去两天了。
一天早上,许邵东找到一家珠宝店,然后走了进去,他什么看不见,瞎摸索着就进去了。
许邵东没带盲杖,没戴墨镜,也没有戴帽子,因为那可能会让他看上去像个抢劫犯。
许邵东走到柜台前停下,他的手放在玻璃柜台上,感受到指尖的冰凉,他的听觉很好,甚至听得到那些微乎及微的窃语,这种事情遇多了,刚开始会愤怒,会自卑,会伤心,但是那么多年过去,漫长的岁月沉淀下的大多是沉静与淡定,以及对一些恶意的漠视。
他也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对残疾人报以怜悯之心或是所谓的善意,不去注意,也不会强求,这世间本不是非善即恶,非恶即善。
后来,有个年轻的导购来招待他,小姑娘态度不错,“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吗?”
他说:“钻戒。”
可能不想让这位客人太尴尬,她于是开始专业的介绍了,产地,切割,克拉,寓意,设计师,以及价钱,这些许邵东都不关心,没过多久,他就打断导购员的话。
“我能摸一摸戒指吗?”
许邵东回到家以后,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一个在手机里并没有备注的号码,一长串的数字,深深的映在他的脑海里。
电话那边是个男人,声音听起来挺沧桑的,但他不过就比许邵东大四五岁,他叫张峰,奶奶是个泰国人,也算个中泰混血,正常住在中国,是十年前许邵东在沙漠越野车赛认识的赛车手,八年前车队解散,张峰回到了泰国。
电话接通了。
“峰哥。”
听到他的声音,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
“是我。”许邵东微拧着眉,静静的听那头给自己的回应。
“我操,邵东?邵东是你吗?”张峰先是吼了声,后又压力了声音,小心翼翼的。
许邵东低笑了声,“我就拨试试看,没想到你还用这个号码。”
“妈了个逼的,你打电话给我干嘛?你他妈不要命了,你是想让他们发现你还活着吗?”
“峰哥,不会的,一通电话而已。”
沉默良久,电话那头声音低沉,说了出个“艹”
“峰哥,你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我他妈每天提心吊胆,就怕再被他们盯上,你说老子好不好。”
“他们找过你?”
“找过一次,阿玲,从我这把你的画拿走了。”
许邵东眯着眼,不语。
“我看她对你用情挺深的。”
“过去的事了。”
“可惜了,蛇蝎心肠。”
许邵东没说话。
“早就告诉过你这种女人碰不得。”
“别提她了。”
张峰叹了口气,平静的说:“东子,咱们多久没见了。”
“三年一个月。”他平平淡淡的说。
“没被发现什么吧?”
许邵东笑了笑,抽了口烟,“要是被发现我现在还能和你在这打电话吗?”
“你人在哪,哥去找你…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了,不知道最好。”
“峰哥。”深吸口烟,青白色的烟雾后,他半眯着眼,“这么多年来我从没联系过你就是怕你来找我。”
电话那头许久不语。
隔了会,张峰语气低沉了许多,“邵东,是哥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没带你去那,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不关你的事,峰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不过那么多年了,也该放松警惕了,你假死三年,他们八成也早把你忘了。”张峰叹了口气,又说,“当初阿铃既然把你放了,就是对你还有情义,她还是舍不得你。”
许邵东弹了弹烟灰,喃喃念了句,“阿铃。”他苦笑了声,说:“她哥因我而死,兄弟们也死了好几个,她放了我,她爸可不会放了我。”
“呸,死了那么多,活该!都死了才好,做了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早该都死了。”
许邵东无奈的扬了下嘴角。
“邵东,我听说安六爷不行了。”
许邵东不语,轻吐着烟。
“安雷死了,安家以后都是安铃的。”
他的面色有些沉重。
“他们还做吗?”
“这我不知道。”
许邵东摁灭了烟,死死的摁着,快要把烟灰缸摁穿一样。
“唉,早知今日,你当初就不该掺和进这档子事,就不该。”
“峰哥!”他打断了他的话,“他们干的那些是人干的事吗?就算知道会活成今天这不能见光的模样,我也从来没后悔过,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
一片沉寂。
“你就是太倔。”
许邵东又摸出根烟,咔的一声,孱弱的火苗摇摇晃晃,他深吸一口,烟雾缭绕。
低沉的声音在幽寂的深夜里有种近乎野兽的压抑,平静的说:“我他妈不是好人,但也不会做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