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推开门的手一滞,一阵轻微却清晰的颤栗从耳廓传到心脏。
“我也想你。”他说。
“你的工作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顾城看了眼身后的研究所,“这取决于到底会发掘出多少东西,不过这一步的发掘计划到16号完成,我想我的工作应该在20号前就可以结束。”
20号,今天才5号……
江月照叹了一口气,电话那头的顾城听到了,眉目沉了些许,“你刚才怎么了?”
江月照没回答。
他又问道:“你现在在哪?下班了吗?”
她这才慢慢开口,“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的顾城明白了,侧面问道:“伯母还好吧?”
“应该还好。”
什么叫应该?不等他问,江月照就道了出来:“我只到了病房门口,没进去。”
“为什么?”
江月照又沉默了一会儿,“我觉得,她可能比我想象的要更了解我,而我,却一点都不了解她。”
顾城恍然,她总算发觉了,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为她高兴还是为她心疼。
他想了想道:“你们那么多年不在一起生活,也不常见面,你不了解她是情有可原的,但是想了解的话,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啊。”
“你不懂。”江月照下意识的反驳,她根本就不想去了解,万一了解出来的东西颠覆了她二十几年来认定的印象,那该有多么可怕。
电话那头突然有人叫顾城,江月照顺势道:“你去忙吧,我也要开车了。”
“好,别胡思乱想,等我回来。”顾城趁着最后的时间道。
江月照应着,却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顾城挂了电话后,又皱紧眉头盯着手机看了一阵子,直到喊他的人又喊了第二遍,他才收起思绪回身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江月照几乎有意无意的全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上。
江氏集团的股东中有几位家族以外的人员,他们是江氏常年的生意合作伙伴,这几位股东之前一直持中立的态度,没跟着搅和,这几天,却陆续向她表明了愿意支持她将公司转型的决定,但是——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家族企业,做到后面不转型,就是死路一条。恕我冒昧,就拿您这次上位举个例子吧,您那么‘轻而易举’的就取得了成功,虽然不乏您准备充分的原因,但在某种层面上,何尝不也说明了公司的脆弱与单薄。如果这次不是您手腕够狠,一气呵成的夺过权利,耗下去的话可能整个公司都会被拖垮。
“所以尽管我们心里没底,却还是愿意赌一把,支持您。问题是——具体怎么转型呢?您要知道公司转型不是一件小事,但凡一个决策出错,那可能就死得更快了。
“做这个决定,我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您得给出一个强有力的可行性方案来说服我们,这盘,值得一赌。”安董道。
江月照面色平静的听完安董这番话,缓缓道:“中国酒店业正处在高速发展的阶段,上次董事会上我已经说过,内地每年新增的宾馆酒店以立方计飙升,甚至更夸张,所以以后酒店的星级标准会越来越不适应发展趋势,兴盛的是品牌连锁,这点我们可以算是走在了前头,可还远远不够,我指规模,和影响力。
“我们没有余力和时间靠自己去新建拓展在全国的连锁店,唯一的出路,是并购。”江月照说道。
安董眼前一亮,“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您有看好的企业吗?”
江月照从书案边的柜子里抽出一叠文件,推过去,“暂时看好了这三家。”
安董接过来翻开细看,看到前两家还行,可看到第三家,他皱起了眉头,“豪庭……”他念出声抬起了头,“他们家比我们实力强啊。”
江月照嘴角勾了勾,“那又如何?并不代表我们拿不下。”
与安董这样的外姓人迅速做出决定不同的是,江家的几位股东却踌躇得很,他们陷在一个太尴尬的境地,是扫地出门呢?还是憋屈的呆着?
或者两个无论选哪个,对他们来说都很失败。
但江月照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她已经开始清人了,所有关键岗位上任人唯亲的钉子户都要拔除,他们若是还想留在江氏,就必须得保住点自己人,相反也同理,保住自己人,那也得自己留在江氏以后才有用处,不然自个儿都走人了,还保个p人啊。
江月照此举简直就是变相的逼迫他们赶紧做出决定。
于是有人选择留在江氏,而有人则选择卖掉股份离开。
两周后,全部尘埃落定。
这一切,躺在icu观察的江祈凌都无法再操心了,这次医生把她从急救室里救回来时就摇头断言,“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了。”
江月照面色冷淡的听着手下跟她汇报江祈凌的状况,末了问:“房子清空了吗?”
“还没……昕遥小姐这段日子都陪护在医院,估计没空回去整理东西。”
“那就派个人去给他们整理,东西整理出来后,把锁换了。”江月照漠然道。
“……是。”
她手下的人行动力一向很快,第二天早上,江昕遥就闹到了公司。
“江月照!我妈还病着躺在医院人事不省,你就让人把我们的东西都从家里都给扔了出来,还换锁?你还是不是人?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啊?黑的吗?江月照!你给我出来!”
她在大厅不顾形象的大喊大叫,被安保拦在了前台那,一步都不准她再踏进去。
前台小姐悄悄地给董事办打电话,问该怎么办,董事办的秘书连知会都不用知会过江月照,直接道:“安保是做什么的?把她赶出去。”
她知道江月照不待见这位堂姐,也了解江月照不爱搭理人的性格,于是擅自做下了这个决定,其实没错,就算她问过江月照,江月照一定也是给出一样的回答。
可她错就错在因为江月照在开会,没有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她。
事情闹大是从医院传回来消息,江昕遥去曾卿如的病房闹,伤到了江月照同母异父的妹妹,不知怎么弄的竟然弄到人失血过多,还有生命危险……
这可不是小事了,秘书接到电话后立马打断了江月照的会议,江月照听到消息,着实愣了好几秒,而后才回过神来吩咐管钰年道:“接下来的会议你主持。”
然后起身,匆匆忙忙的走人。
在路上,冯管家将他刚刚了解到的信息反馈给江月照,江月照听得再一次呆了。
“曾小姐的确是被江昕遥推倒,撞到床边的金属锐角划破大腿而流血的,但流血不止不是因为划破了股动脉,而是因为——曾小姐身患急性白血病,血止不住,如果不是正好在医院……”
江月照耳边嗡嗡的,冯叔的声音忽远忽近,越来越听不清。
怎么可能呢?
母女俩已经一个病了,还有一个也逃不过?
这在开玩笑吗?可为什么要开那么恶意的玩笑?
“……月照?月照!”冯管家晃了晃她的肩,“你没事吧?”
江月照茫然的抬眼,对上冯管家担忧的目光,她渐渐清醒过来,理智也随之回来,“不对。就算要确诊白血病,也没有那么快的,要先检查,做穿刺,还要等报告,不会那么快的,是不是搞错了?”
冯管家叹了一口气,怜悯的望着她,“不是,早就确诊了,只不过曾小姐一直瞒着大家,所以才会等到失血过多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江月照眼神一黯。
“我妈是不是也不知道?”过了半晌后,她问。
“夫人的确不知。”
“冯叔,封锁一切消息,瞒住她,可以的话,给两人中情况相对稳定的一个办理转院。”江月照道。
“是。”
到了医院后,她先去了解过曾醉墨的情况,然后到曾卿如的病房。
进病房前,她深呼吸,揉了揉僵硬的脸之后,才推门进去。
曾卿如听到动静立即看过来,眉目中不掩焦急,见是她,一怔,一下子不知该怎么收拾自己的表情。
江月照表现得跟先前一样,冷冷淡淡的神情,道:“我听说了,过来看看。她还在做手术,股动脉划伤了,所以才会流血不止,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着谎,看着曾卿如相信了她,大舒一口气,可脸上的苍白依旧,江月照心底微酸,母女之间是不是真的有心电感应?不然一向淡定的曾卿如怎么会吓成这样?
“手术什么时候结束?结束后她会被送到哪?”曾卿如忍不住问。
江月照上下睃了她一眼,“就你这样,还想去看她?算了吧,还是等她好了再来看你,省得你有个三长两短,她好了后不放过我。”
“我没事!就算有事,醉墨也绝对不会怪你,你不知道你在她心里的分量!”曾卿如没忍住分辩道。
江月照垂眸哦了声,却还是铁面道:“你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曾卿如刚要急起来,就听她道:“安心,这两天我会看着她。”然后竟然还警告她,“如果你乱跑,我就把她转走。”
曾卿如呆呆的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儿,眼眶微酸,她怎么会看不出来月照冷酷的态度下隐藏着的关心她的心思,她企盼了多少年,多少个日夜才盼来了今天啊,可是为什么偏偏小女儿又出事了呢?
没错,她就是没来由的心慌,甚至荒诞的想,上帝总是太过吝啬,总要从人手中拿走一件,才会再施舍一件。
江月照知道曾卿如的个性跟她很像,理智控制着全盘思维,很多时候很难蒙骗,只好叫来了医生跟她串通一辞,这才把她给安抚好。
江月照走出病房后从楼梯间一路下楼,越走越快,最后奔到楼底下面对着花坛大喘气,好半天,才微微缓过来,她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木然的按下电话。
只响了一声,对方就接起了。
不等他开口,她冲口就道:“我要你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你转身。”顾城道。
声音响在耳边,响在身后。
她却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
顾城喟叹一声,上前轻轻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