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汇报中看出,正是“星火”同志本人化名“柳星”,打入这个“特务”组织内部,掌握了“月光社”活动的规律,从而将这些反革命份子一网打尽。
后半部分则是专注于调查组如何展开耐心细致的调查审讯工作,终于揭示了“月光社”最后一名成员萧燃的身份,为破获这历经十年的“月光社大案”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而调查组一直在幕后活动的组长,正是汇报人“星火”同志。“星火”虽然没有直接参加对萧燃的审讯,但他成功地分化瓦解了萧燃的“同情势力”,通过高压使萧燃的女友和萧燃划清了界限,同时获得了萧燃参加“月光社”活动的第一手证据。
可惜,汇报中没有说明具体的“第一手证据”为何物,也许就是这本日记。回报中也没有明确说出是谁提供了这证据,但似乎暗示着,是她孔蘩怡“弃暗投明”,供出了萧燃。
难怪那个叫欧阳倩的女孩对自己如此敌视。
让她一阵阵发寒的是这个惊人的发现:陆秉城竟是这样的人!
孔蘩怡的手有些发抖,但她随即安慰自己:在那个年代,陆秉城这样的作为是一种革命甚至高尚的表现,是一种光荣。犯过这样错误的人,比比皆是。在新时期里,改过自新,不再害人就好。她甚至可以看出陆秉城在这个汇报中,有意将自己描述成“革命觉悟”提高,暗示她供出了萧燃,正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其他大学生还在接受“锻炼”的时候,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
可怕的是陆秉城一直瞒着自己。
他能将这件事瞒这么久,这么妥帖,还有别的什么事,也被深锁在他的心里?
她失去了去看萧燃日记的心情,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一切都源自一个大错,而且比她想象得更无法收拾。她甚至感觉到了隐隐的恐惧,于是迅速将这些文件收回到旅行箱中,生怕被陆秉城发现:今天才发现,这个和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原来是如此的陌生。
“你在干什么?”
孔蘩怡险些叫出声,回过头,惊魂未定地望着站在身后的陆秉城。
“秉承,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睡不着觉,收拾收拾东西。”
陆秉城的脸在白炽灯下显得憔悴而呆板:“不要急,以后再收拾吧,没有什么收拾不了的。”
6月14日8:00
一早,陆秉城又精神矍铄地骑自行车去上班。他一走,孔蘩怡也立刻起身,从书房开始,在家里仔细翻找。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漫无目的,也许,只是想排除一下对丈夫的疑心。
书桌上摆放着一些教育学的书籍和近几期陆秉城在上班时来不及看的《参考消息》。一个题为“报销收据/记录”的文件夹也放在桌上。孔蘩怡知道陆秉城是临床医学院党委的骨干,近期内更有迹象表明有提升为副校长的可能,所以出差频繁,他这样归拢千头万绪的收据,实在是上策。她正准备略过桌面,忽然想起,了解一下陆秉城的行踪也未尝不好,至少可以证明他去过哪里,有没有瞒过自己。
收据、报销单,都是乏味无比的阅读材料。孔蘩怡翻了几份近期的报销材料,相关的出差地址都和陆秉城以前告诉她的吻合。当她看见一份五月初的报销单时,心头动了一下。她记得陆秉城说过,那次去的是南京,卫生部和教委联合开的一个医学教材相关的会议。南京离她老家无锡不远,虽然父母前几年先后去世,老家已没有至亲的人在等她,她仍是十分想念。
这份报销资料包括了往返火车票、旅馆住宿和出租车的收据。长期的医学科研工作训练出孔蘩怡一双锐利的眼睛,她虽只粗粗一看,却觉得有些异样,再仔细将每张票据看过,一个大大的疑团升了上来。
她发现那张从南京返回江京的车票是五月七日晚十点发车,因为是直达特快,八日中午左右就应该抵达江京。但和这次报销票据在一起的一张“江京市出租车统一发票”上,司机填写的日期却是五月九日。为什么会有这一天之差?
她再仔细看那张小小的硬纸车票,上面的确有检票的痕迹──列车乘务员特有的检票“剪”,通常会在硬板纸制车票边缘留下两个小齿。也许是自己多疑了,陆秉城分明上了返江京的火车,一定是出租车司机记错了日期,笔误而已,甚至是写得潦草,8和9也是容易混淆的。
但她看了看另外一张离开江京的车票,又改变了看法。离开江京前往南京的那张车票上的检票痕迹是两个规则的小齿,小齿呈长方形;而返回江京的车票上,小齿虽在,但长方形并不规则,再比较一下,双齿间隔的距离和另一张车票也不相同。
这说明什么?陆秉城没有用这张车票,但自己剪了这两个小齿,为报销凭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孔蘩怡苦思冥想了好久,做出了种种假设,直到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人有一段黑暗的历史,难道就不能再有光明正大的现在和未来?自己是不是多疑了?
但她还要排除一个最大胆却最可怕的假设。
孔蘩怡打了欧阳倩的呼机后,很快得到了回电:“孔老师,我和叶馨都在这儿,一人一个听筒。”
从哪里说起呢?
孔蘩怡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记得小叶说起过,曾在宜兴亲眼目睹了一起坠楼事件,坠楼者以前也住在405,也坠过楼,但是个幸存者。你能记得你是哪一天去的宜兴吗?”
“我记得,是5月8日。”叶馨很肯定地说,那些天一连串的遭遇她至今记忆犹新。
“天哪!”孔蘩怡惊叹了一声。她更犹豫了,是不是要将陆秉城的秘密告诉这两个孩子。她是个十分注意保护隐私的人,但此刻,她隐隐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多,危险就越近。
“让我从头说起吧。我昨晚翻了翻你们给我看的‘月光社档案’,发现我的丈夫很可能也和‘月光社’有关。”
叶馨和欧阳倩一起“啊”了一声:“他是谁?”
“他是你们临床医学院的党委副书记,名叫陆秉城。”
听孔蘩怡讲完了她在档案里的发现,叶馨说:“真想不到,他就是那个柳星。有一批‘月光社’的成员就是被他揭发出来的,虽然不是直接死在他手里,但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随即想到陆秉城毕竟还是孔蘩怡的丈夫。“孔老师,也许我不该这么说你先生。”
“没关系,我也是才知道,他就是当年‘月光社专案调查组’的组长,我和萧燃被施加重重高压,都是他的授意。”孔蘩怡不敢去细想当年,一切都暗示着她从那年起,人生就走上了一条歧路。
“这么说来,他一定知道是谁出卖了萧燃。”欧阳倩说。
叶馨不解:“都不用多问了,既然不是孔老师,一定就是那郑劲松了。”
“这就更说明郑劲松不可能陪萧燃一起死,他是否是自杀,大有疑问。”
“我想沈卫青也一定不愿自杀的,但她也坠了楼,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暗算?”叶馨回想着当时沈家的布局和她看到的案发后现场,只要阳台门打开,一个人很容易从身后迅速推着轮椅到阳台护栏边,猛一掀,沈卫青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孔蘩怡正准备说出她对陆秉城南京之行的怀疑,话到嘴边又忍住了,怎么说呢?怀疑丈夫是杀人犯吗?仅仅一张火车票能说明多少问题?
她和欧阳倩讲好继续保持联系,挂上电话,就匆匆出了家门。
她想听更多对丈夫的客观意见。
第二十八章
6月14日16:00
孔蘩怡回到家时,陆秉城还没有下班。她在屋里焦急地踱步: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发现陆秉城“星火”的身份对自己的冲击太大?那件“月光社”专案毁了自己的爱情,毁了自己的青春,你莫非是在努力寻找平衡,寻找补偿?还是因为隐隐觉得,陆秉城和整个“405谋杀案”有关?
可是刚才在江医校园里,她所接触的临床医学院学生,对陆秉城都赞不绝口,他如何工作得法,如何平易近人。她迷惑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很盲目,甚至有些变态,但还是忍不住拉开了衣橱,想在陆秉城的口袋里翻找,也许能找到别的什么车票,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猜测。
但她翻遍了陆秉城所有的衣兜裤兜,还是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材料。最后,就只剩地上几双鞋没有检查了。有必要吗?他难道会在鞋里藏任何要紧的东西。真会胡想。
可她细致入微的风格还是促使她蹲了下来,一双接一双地审视这些鞋子。陆秉城的鞋子以旅游鞋和跑鞋居多,因为他平时上班骑自行车,到了江医又要爬十几层的楼,所以很少穿皮鞋。皮鞋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比如开会、接见外宾或领导时才会穿。如果出差,他通常会穿一双旅游鞋对付旅途,再带一双皮鞋应付开会。
忽然,她发现有一双白色旅游鞋的鞋面近鞋底处有一道浅浅的红色。她将那双鞋反复端详,在鞋里摸了摸,又将鞋底翻过来看,眼前一亮。
那鞋底和寻常旅游鞋的鞋底一样,大小的沟纹足有数十道,许多沟纹里粘着些紫红色的粉末,借着阳光,还可以看见紫色中夹杂着一些绿色斑点。她打了个冷战,觉得有些晕眩。
难道这都是真的?
她取出一个小小的可封口塑料袋,用小刀刮了些粉末下来。
外面传来了钥匙开门声,孔蘩怡连忙将那塑料袋藏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