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染上高高的城墙边缘,正是中秋夜,一墙之隔,君王臣子和百姓各自用他们的方式度过这个中秋,一边谨小慎微,生怕说错话做错事,一边只有一家人团圆时的欢笑。
同一个中秋,却截然不同。
“此番中州大捷,朕心甚悦,我南禹的好儿郎们,都有赏!”
文德帝说完这句话后,他身边的总管太监苏遇就上前宣告对狼师大军的赏赐,筵席间一片喜气洋洋,纷纷起身向天子致谢,各自心中都喜不自胜。
文德帝面带笑意地看着下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朕听闻此次平定中州之乱,有一中郎将频出妙计,军法用的甚好,在大军中计被毋丹军队围困之时,仅带着五百士兵就深入了敌方大营,竟将那毋丹的呼延将军抓到了手!以此扭转战局,反将毋丹大军打退,此乃中州之战的头等功是也!”
来自中州的战报其实一早就传入了朝中,在场大多朝臣早就对那位名叫容逸之的中郎将好奇不已。
其父容嵩只是朝中的工部尚书,官阶说大不是特别大,说小也不小,是朝中中立派一党,不站队,只做事,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是他的行事准则,所以容嵩在朝堂上的存在感不高。
但眼下他的嫡长子容逸之立下如此大功,容嵩顿时就成了一个小焦点,虽然面上不显,还教育容家人不可因此居功自傲,可这么张脸的一件事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他心里哪有不高兴的。
“这位有勇有谋的中郎将可否站出来让朕瞧上一瞧啊!”文德帝笑着说。
“臣容逸之参见陛下!”容逸之自席位上走出,恭恭敬敬地朝文德帝行了君臣大礼,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每道目光的主人心中都各怀鬼胎。
容逸之扬声开口:“陛下夸奖臣不敢当,中州之役能胜皆是狼师所有将士们的功劳,还有那为了家国可将生死置之度外,与臣一起冒险潜入敌营的五百将士,没有他们的配合,臣定不能抓到呼延将军,他们都功不可没!”
面对无数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容逸之都镇定自若,御前表现得极为体统,还有他说的这番话,进退有度,不居功自傲,反而提到了那五百个没有人会提及到的普通将士,有险一起冒,有功一起领,这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文德帝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里,心道他南禹又出了一员大将,面上笑意难掩。
坐在大臣中的容嵩更是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命妇中间的孙氏看着如今十分成器的儿子,眼中含着热泪,又欣慰又骄傲。
“好!好一个容逸之!”文德帝拂袖,手掌拍在龙椅的龙头上,朗声道:“不论如何,此次平定毋丹之乱你都是头功,与你一起潜入敌营的五百将士,活着的朕会升官赐金,没能回来的,朕会命人好生安抚他们的家人,至于你,如今若还是再做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太过屈才,朕已拟好了旨意,封容逸之为镇北车骑将军,位次上卿,或比三公,典京师兵卫,掌宫位,容逸之,接旨!”
容逸之再行大礼:“臣,领旨谢恩!”
席间上下一片哗然,要知道容逸之也才不过二十有一的年岁,位次上卿,或比三公,朝中的这些大臣年纪最大可当他祖父,普遍都是四五十的年岁,虽是武将,容逸之这样的官职已是诸多朝臣终身求之不得的了,多么令人羡慕嫉妒!
不过,被羡慕嫉妒的本人却不是很高兴。
封赏过后,庆功宴便才真正开始,歌舞声起,觥筹交错,容若之悄悄从官家公子哥的席位溜到了兄长容逸之旁边,因他方才远远瞧着,觉得自家大哥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至少比不上他们父亲被人敬酒时红光满面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瞧见熟悉的身影溜到自己身边,容逸之连忙放下手中应酬的酒杯,怕这酒气熏到了这个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弟弟。
容若之看着他狡黠一笑:“那边是在无聊的紧,一个个不是吹嘘这个就是吹嘘那个,全都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东西,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吹嘘的,我懒得听他们吹,方才远远瞧着大哥你被封赏的时候不是很高兴……”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特地放低了声音,顿了顿又继续道:“见大家都散乱起来,不似之前拘谨,我就过来找你了!”
“你啊……”容逸之无奈地弹了下容若之的脑门,微叹了口气说:“没白疼你,这么远你都能瞧出我高不高兴,按理说这是件天大的好事,但是这车骑将军典京师兵卫,掌宫卫就意味着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留在汴京了,中州边境这次我是不用回去了。”
容逸之又叹了口气。
容若之撇撇嘴,试图伸手去够桌上的酒杯,却被容逸之一巴掌拂开,他说道:“留在汴京不好吗,大哥一去中州边境就是大半年的时间,如今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回来,却还想着随大军一道去中州,大哥是一点都不想念我和母亲还有父亲吗?”
容逸之笑了笑,揉了揉容若之的头发,说:“想肯定是想的,只是比起留在汴京在官场上与那些人虚与委蛇,大哥更喜欢在马背上迎着中州的烈风,看着黄土边渐落的黄昏。”
容若之:“我知道大哥心中所想,只是皇上已经下了旨,皇命难为,大哥可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你心中其实……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再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就真的不是好事了。”
看着幼弟严肃着脸一本正经叮嘱自己的样子,容逸之不禁失笑:“你倒是教起我来了,真是!好了,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大哥的心,照顾好自己和母亲就行!”
容若之抿起唇角,不好意思的笑了,少年人故作的老成一下子因着这抹笑消散了,一双杏仁般的眼睛亮晶晶地,清澈干净,不经意间对上了席间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眸,转瞬即逝,他再想细看去寻的时候却找不到了。
“好了大哥,我不和你多说了,清越还在那边等着我,他一个人可应付不了那些纨绔子弟!”容若之说罢便从软垫上起身,佝着腰往世家子弟的席间走去了。
远处,林元修收回自己发散的视线,垂眸看向手中的银杯,回想着刚才无意中捕捉到的少年人狡黠又乖巧待在兄长身边的模样,浅浅勾起了唇角,心道这新晋的车骑将军的弟弟和他还真是大不相同。
将那少年抛之脑后,林元修被文德帝唤着说了几句话。
说话间的功夫宴席中央的歌舞短暂停了下来,换上了另一波舞女,个个身着碧绿色的裙装,舞着水袖从两边进场,一道身着鹅黄和粉色的华丽衣裙的身影成了其中的重点,只是那女子面带白色轻纱看不清容颜,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倒是生的不错,顾盼生辉,巧笑倩兮。
林元修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一会却听主位上方的文德帝说道:“朕瞧着台上那舞女有些眼熟。”
王皇后笑着应道:“柔儿带着面纱,皇上竟还能认出眼熟,皇上眼力真好。”
“哦?这是皇后那外甥女?”文德帝眯了眯眼睛,目光专注地看了过去,烛火中他的眸光晦涩不明。
王皇后却未曾察觉其他,面上仍旧带着笑意说:“正是柔儿,这曲莲香她跳得极好,臣妾便提议让柔儿献舞一曲,在中秋夜助助兴,也顺道再为她寻一个合适的夫家,柔儿她……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了。”
说着王皇后将目光投向了坐在下方的林元修,似是不经意间开口道:“柔儿被臣妾的姐姐养的极好,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臣妾想了许久,都没能在朝中这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间想出与柔儿相称的,到底是自家的女儿,怎么都觉得是好的,让皇上见笑了,不知皇上能不能帮臣妾找出合适的来?”
这话其实就差直接把林元修的名字点出来了,若是文德帝之前没有发现王皇后在东宫特意安排的戏码,这会还真未必能察觉王皇后的目的,顺着她的话头往林元修那联想去了。
当皇帝的大多都有同样的一种心理,有些事情有些安排,他自己可以做,但若是旁人算计推着他去做那件事,皇帝便觉得自己被人摆布了,而他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人,又怎么能被人算计摆布?皇权的力量被人轻视利用,没有哪个当权者心里会舒服。
文德帝将王皇后有意无意看向林元修的视线收在眼里,他偏头看了眼王皇后,搭在龙头上被明黄锦绣龙袍遮盖的手缓缓收紧,他没有立马接王皇后的话茬,而是继续看向了舞池,看着被碧绿围绕着的那一朵娇嫩的‘莲花’,神情莫测。
没有得到回应的王皇后疑惑地看向文德帝,却见他看着舞池中央,心里当做他是在思索自己的问题。
可当舞曲结束,文德帝娓娓开口说的话,却让王皇后整个人险些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