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鸣法师德高望重,在寺中有独立的院落,林傲雪带着云烟前来拜见的时候,鸿鸣法师刚刚讲经完毕,才自前院回到院中。
林傲雪依照礼节,在鸿鸣院外送上拜帖,守院的小僧一看拜帖上写的名字,顿时惊了一头冷汗,好在他看护鸿鸣的院子,往来达官显贵见了不少,有一回还见到了丞相,所以勉强能稳住阵脚。
他朝林傲雪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想说直接领着林傲雪进去,林傲雪却摆手制止了他:
“先去通传一下,若法师不得空,朕便改日再来。”
鸿鸣于她,有再造之恩,故而林傲雪一直将鸿鸣视作亲近的长辈,即便她如今身份再高,对长辈也不能失了礼数。
小僧惊讶极了,林傲雪无疑是来鸿鸣法师的小院探望的人中地位最高的,但却是最知礼的。他不敢违逆林傲雪的意愿,故而叠声道了“稍候”就匆匆入院通传。
不一会儿,禅房屋门打开,鸿鸣步出院门,亲自相迎,林傲雪见鸿鸣,躬身便拜:
“弟子宁沐雪,拜见恩师。”
鸿鸣看了她一眼,慈和的目光随后又落在云烟身上,他微微笑了,点头应道:
“既然来了,就进屋吧。”
薛贯领着侍卫在院外等候,鸿鸣让禅院中的人给他们端了几根条凳过来,再上了些茶,这才与林傲雪云烟二人一同进入禅房叙旧。
禅房内陈设简单,前厅的堂子里有会客用的矮几,矮几两旁是几个蒲团,林傲雪和云烟并肩坐在右侧,鸿鸣便于左边落座。
“听闻你前日大婚,为师没有到场恭贺,差人送了贺礼过去,不知你收到没有?”
林傲雪想起她与云烟婚礼当天收到的一尊小玉佛,点头笑了:
“弟子收到了,从源名寺到京城往来不易,恩师自不必跑那一趟,弟子今日携妻上山进香,既已路过,便想着,还是应来拜访。”
言云烟乃其妻,她神态间隐有幸福的笑意,鸿鸣看向云烟,见其眉目清婉,媚而不妖,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他眼神慈和,嘱托道:
“皇后啊,沐雪此女虽然看似稳重,但她的性情十分顽劣,还很倔强,以后,还需皇后多费心了。”
冷不丁被自家师父一顿拆台,林傲雪两眼一瞪,却不敢多说什么,云烟失笑,眉眼弯弯,恭恭敬敬地应了下来:
“是,妾身既是沐雪之妻,与她相互扶持,乃分内之事。”
鸿鸣满意地点头,林傲雪性子倔是倔了点,但看人的眼光,特别是挑选另一半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林傲雪和云烟在禅院中一坐便是一个时辰,期间鸿鸣将该叮嘱的都叮嘱了,林傲雪也没有再多打扰,便起身告辞。
见外边天色晚了,鸿鸣吩咐禅院中的小僧引林傲雪几人去用斋饭,随后将林傲雪之前居住的禅房清理出来,让林傲雪等人在寺院中暂住一晚,明日再下山。
林傲雪从善如流,与云烟在寺院中小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又携手下山去。
从源名寺出来之后,林傲雪与云烟乘坐马车回到京城,才刚抵达城门,守城的侍卫便来报说,草原来了特使,为祝贺女帝大婚,特意带了许多礼品,前来拜见。
林傲雪听了有些意外,蛮族居然派来了特使庆祝她的大婚。
宁国和草原通商之后,两境之间的往来渐渐多了,林傲雪每隔数月也会和柘姬通一次信件,但她上回和柘姬通信,并未提及她要和云烟成亲的事情,消息多半是从北境的商路传出去的。
心里有了思量,林傲雪又询问了草原特使在何处,那侍卫便答,因为宁国与草原通商,道草原来使是贵客,便有卫兵领着草原来使去了京中的客栈下榻,待女帝归来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林傲雪闻言点了点头,心道这些侍卫还算有些眼色,也会办事,便叫人赏了他们些银子。
谴走侍卫之后,林傲雪回头与云烟商议此事,云烟便道:
“既是草原来的特使,自然不能怠慢,不若在宫中设私宴款待,安排大臣领着特使在京中游玩几日,沐雪以为如何?”
云烟所想与林傲雪不谋而合,她便点头笑了:
“好,就按烟儿所言来办。”
马车驶入皇宫,林傲雪便将此事安排下去,要在宫中设宴。
因为对方是从草原过来的使臣,所以林傲雪还叫了北辰泠以及几位在与草原通商之事上有所见解的老臣一同参加私宴。
私宴设在当天晚上,皇宫中灯火通明,林傲雪派了侍卫去客栈将草原来使接入宫中参加宴会,待来使穿过宫门来到宴会所在的承明殿,林傲雪看清来人,竟不由得瞪大双眼。
但见当先一人是个女子,穿着草原人的皮质衣裳,带着不羁的笑意慢慢走进来,朝着林傲雪点头一笑:
“女帝陛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呀!”
林傲雪挑了挑眉,也跟着笑起来,摇头叹道:
“朕竟不知是博卡女王亲临,未曾派人远迎。”
柘姬哈哈一笑,自来熟地走进承明殿,于给她准备的案几后坐下,笑言:
“你们宁国的礼数就是繁复,本王就是来游山玩水的,哪里需要人来迎!”
林傲雪两眼一弯,不与柘姬在此事上纠缠,只笑道:
“那好,既然贵客已至,酒宴便开始吧!”
她言罢,又转头看向柘姬,言道:
“既然博卡女王是来宁国游玩的,便请女王一赏咱们宁国的歌舞器乐,如何?”
柘姬自是不与林傲雪客气,大笑着应了声好,忽而眸光一转,看向与她对坐的女官北辰泠,笑道:
“却不知,泠女官是否也懂器乐之道。”
北辰泠没想到这对话莫名其妙就引到自己身上,不由意外地看了一眼柘姬,但她并未失了礼数,只道:
“微臣对器乐之术略知些皮毛,却没有姐姐精通。”
她巧妙地将话题抛出去,避免了柘姬妄图让她献技的可能,既然她的器乐之道不如云烟,柘姬要想听最好的乐曲,只能皇后亲自上场,但有林傲雪坐镇,即便柘姬再张狂,又哪里能真的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柘姬眨了眨眼,不由多看了北辰泠两眼,心里暗自嘀咕,是不是自己看起来就不面善,怎么这位北辰的女官对她总是一副不待见的样子。
明明她和云烟的关系也不差呀,这位北辰泠既是云烟的妹妹,怎么这么不好说话。
林傲雪在主位上失笑摇头,也不知道北辰泠和柘姬是否私下里有所过节,北辰泠见到柘姬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两分不近人情。
但林傲雪自不会深究,便下令穿善歌舞器乐的宫女进殿献技,管弦丝竹之声阵阵,林傲雪率先举杯,草原上的人都饮烈酒,柘姬道林傲雪给的酒不烈,林傲雪便笑起来:
“博卡女王既然想喝烈酒,若朕说没有,岂不扫兴?来人,将酒杯换成酒碗,上烈酒!”
林傲雪一声令下,立即有宫人上前,将柘姬以及身后几位草原来使的酒杯都换成酒碗,还端上了后劲极大的烈酒,替他们挨个满上。
林傲雪作为国君,自然要奉陪,也同样换了酒碗,云烟在她身侧,往她身前的碗碟中布了些菜,温声叮嘱:
“先用些小菜垫一下。”
对于云烟的温柔嘱咐,林傲雪向来从善如流,便夹了几口小菜入腹,这才举起酒碗,道了几句欢迎词,与柘姬等草原来客对饮数杯。
烈酒入喉,柘姬饮得畅快,见对侧女官北辰泠只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刚开口想调笑两句,却见北辰泠举起酒杯,言道:
“微臣不胜酒力,唯恐饮酒失态,故不敢多饮,但女王陛下此前在胜石对微臣照料有加,臣便以此酒,敬女王陛下!”
柘姬没想到北辰泠会主动开口敬她酒,这话在她脑中转过一圈之后,她忽然明白这个聪明的女人估计看出刚才她想调笑其酒杯太小的意图,所以主动出击,不仅断了她调笑北辰泠的念头,更是以退为进,若自己过于计较,倒是显得没有胸襟气魄了。
柘姬暗自龇了龇牙,宁国的女人可都是生了七窍玲珑心么?云烟如此,北辰泠也是如此,话里话外的东西都被她们看得通通透透,说个话拐弯抹角,费解极了。
北辰泠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自然要举杯应着:
“泠女傅过于自谦了!”
两人遥遥一对酒杯,各自饮尽杯中酒水。
林傲雪和云烟对视一眼,怎么越渐觉得这两人奇怪,好像有些什么事情她们不知道似的。
宴会过半,林傲雪提议派人领着柘姬赏玩京中山水,柘姬忽然眼前一亮,笑道:
“既如此,女帝陛下也不用劳烦旁什么大臣,便请泠女傅带本王游京赏景,不知泠女傅可愿?”
北辰泠斜眸横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回答:
“这是微臣的荣幸。”
林傲雪暗自唔了一声,随后转向北辰泠问道:
“那,朕便将先前许你的一月假期给你兑现了吧,女傅意下如何?”
北辰泠知道柘姬打定了主意要她陪着游玩,她是不可能拒绝的,只是可惜了自己那一个月的假,她想着若柘姬能早些回草原去,她倒是还能再休息几天。
为了能侧面表现出她自己其实不太情愿,便道了一句:
“臣遵旨。”
林傲雪很是意外,北辰泠很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即便是在朝堂上的时候,北辰泠的态度大多时候都还比较温婉,然而今日这般,却让林傲雪大感意外,心里不由思量起来,让北辰泠去做这件事是否合适。
然而云烟却在此时用胳膊点了一下林傲雪,待林傲雪回头,云烟示意她朝下看,便见北辰泠与柘姬互瞪,然后柘姬竟当着众人的面突然起身,提着酒坛子朝北辰泠走过去。
她在北辰泠面前站定,举着坛子倒了一碗酒,又将酒碗举到北辰泠面前笑道:
“有泠女傅作陪,这几日想必能过得相当精彩,本王欲敬女傅一杯,多谢了!”
北辰泠抿了抿唇,无奈起身,将酒杯举起,与柘姬手中酒碗碰了一下,这才道:
“只怕微臣才疏学浅,又不懂谈笑,怠慢了女王陛下。”
北辰泠一直觉得博卡的女王过于轻浮,她们第一次见面还没聊上几句,公事未谈,此人就胡扯些不着边的东西,让她疲于应付。
后来谈好了合约,柘姬又里里外外透着股痞气说能否与之交友,北辰泠不否认柘姬在政务上的能力,但却不喜此人的性情,只不过为着宁国和草原两境间的和平,她必须将自己这点不喜掩藏起来。
她虽然口头上应了林傲雪的话要在这几日陪着草原来使游览京城,但她心里很是不愿,故而才以那样的态度与林傲雪答了一句。
但柘姬已经端着酒碗来到近前,她当然不能拂了此人颜面,便与之对饮一杯。
北辰泠是真的不善饮酒,两杯酒水下肚,她脸上便已浮现出一抹薄红,许是仰头喝得太急,她一口酒咽下之后,脑袋忽然晕晕旋旋,不由踉跄了一下。
柘姬显然被吓了一跳,她不知北辰泠酒量竟这般差,眼看就要摔倒,不由上前扶了一把。
待北辰泠站稳之后,她又迅速将手收了回来,面现愧疚,正色道:
“本王原以为泠女傅所言不胜酒力是客套推脱之辞,却是小人之心了,为此,本王自罚三杯,向泠女傅赔罪!还请女傅勿怪!”
她一边说着,拎起酒坛子连倒三杯酒,烈酒下肚,竟面色不改,北辰泠还未来得及阻止,柘姬那三杯酒就喝完了。
“……女王陛下言重了。”
北辰泠有点无可奈何。
柘姬却不在意,哈哈一笑:
“泠女傅既已有了醉意,今日便莫饮了罢!”
说完,她洒脱地拎着酒坛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北辰泠也重新坐下,她朝柘姬的背影望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心道此人虽然无赖,倒也还算坦诚率直。
林傲雪眨巴着眼睛,私底下与云烟窃窃私语:
“我怎么总觉得泠儿和柘姬之间有点什么?”
但若真的有什么过节,按理说也不该啊,北辰泠自两年多以前去胜石和柘姬谈了合约之后回来,除了与商道建设相关的事情与草原方面的使臣交涉之外,应当与柘姬没有往来。
她们之间就算结了梁子,也该是那一次谈合约的时候。
但是又说不通,既然合约谈成了,便该是双方互惠互利的局面,哪里会有过节?
云烟面上显出一丝微笑,神态颇有两分高深莫测。
林傲雪没从云烟口中得到答案,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没在这个时候追问,只尽心将酒宴主持下去。
酒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林傲雪在宫中替柘姬等来使安排了下榻的院落,北辰泠既然接下了照看来使的差事,自然要将其照看周到。
宴会结束之后,北辰泠先领着柘姬等草原来使先离开承明殿,随后林傲雪和云烟退出宴席,回玉颜宫去,大人物都离开了,宴会上做陪衬的臣子们才陆续从承明殿撤出。
今日宴会上的酒后劲很大,柘姬被北辰泠送到下榻的寝宫时,眼里已有了醉意,见北辰泠将人送到之后就打算离开,她忽然上前一步,凑过去问道:
“今日席上没有机会细问,不知今后可有机会与泠女傅同赏器乐之道?”
柘姬一身酒气,这会儿说话的时候,气息虚浮,让北辰泠眉头微蹙,刚刚在宴会上稍稍扭转一些的印象一下子就败坏干净了。
“女王陛下醉了,请诸位将其送入寝宫,在下便先告退,明日再来拜访。”
北辰泠说完,朝柘姬行了一礼,并未回答她那句疑问。
柘姬身后其余几个特使见其的确醉得有些厉害,担心她们的女王陛下在宁国皇宫失态,便快步上前,将柘姬扶走了。
送走柘姬,北辰泠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还愁眉苦脸,用力揉了揉眉心,心中无奈。
一想到她还要陪着这个酒鬼在京城里赏玩好几日,她便觉得非常头痛,不由暗自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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