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旗眨了眨眼。
不是眼花了,刚才确实有人正在向这里看,但只有一眼。只是不经意的一眼过后,那个人影就转身离去。
从高处能将楼前的一片小广场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已经是入夜,除非工作或实验中的学生和教师,没有人还醒着,更别提会来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就连一楼的学生会室内都一片漆黑,究竟是谁在小广场上?
那人影离开的速度甚至并不快,悠然自得,仿佛只是一个散步的人,在偶然之间来到了这里,又因极偶然的原因抬头看了一眼而已——他甚至没有任何留恋或犹豫,也没有对六楼有人的事实作出任何反应。
陆旗啧了一声。
现在去追是追不上的,而且他觉得那更像是一种观察,而非是一种很明显的威胁。
他的脚下,一道漆黑至极的影子涌动着,接着,逐渐扭曲为类似于人的形态。谈影苍白发青的脸浮现在他的肩头,“里面没有天平。”
“应该是被叶子默带走了。”陆旗沉吟道,“其他的呢?”
“只有些杂物。”
谈影掰着手指头数道,“石膏像、画框、还有一些水桶,绘画工具、颜料和播放音乐的设备都被拿走了。”
看来叶子默还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即使是工具也不留在美术室当中。
“我记得他好像有给那几个人画像。”
陆旗想起听到的声音,不只是冉惠,叶子默帮每个人都画了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但是听他们的对话,很有可能是人像。
“画?里面一张画都没有。”
“好的,谢谢。”
陆旗点了点头。
连画也带走了吗?
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夜风不断吹拂着栏杆,从栏杆上传递来了微冷的触感,陆旗松开扶着栏杆的手,转身准备走下楼。不知为何,今晚的风稍微有些大,远处的路灯一闪一闪,就像快要熄灭一样。
“呜呜——呜呜——”
“呜——”
是风声,风吹动树叶,发出了古怪的声音,简直如同某人正在呜咽哭泣。晚上如果狂风大作,第二天说不定会下雨——陆旗抬头看了看,月色黯淡,云层显露出一种深沉的颜色。
哒、哒、哒。
他一步步走过台阶,皱起了眉头。
影子里的怪谈们蠢蠢欲动,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他听到方镜有些奶声奶气的音调出现在耳边,“小心,有东西。”
“……”
陆旗没有回话。黑色的影子在他身后蔓延,渐渐覆盖了他走过的楼梯。如果此时有人看向黑影覆盖的位置,就会发现,陆旗的影子已经扭曲成了一种极为奇异的形状。不似人类、不似怪物,但那影子如同一面坚实的盾牌,正试图阻挡接近陆旗的一切,包括那微亮的月光。
一股莫名的臭味传来。
很淡,但是不容忽略。在狂风大作的晚上,臭味却没有被吹散,这本来就很古怪。陆旗一路向下走,却并没有感到臭味有减轻或加重,它好像跟随着自己似的,永远在他周身一米的范围。
很难形容这股臭味。
食物腐烂的味道陆旗闻过不少,肉类、蔬菜,它们各自都有不同的味道。托谈影的福,他连死老鼠被切片煮熟又腐烂掉的味道都有幸闻到。此时此刻的臭味却不是那样,让他想起血液的腥臭……但又有那么一丝差别。
汽油?
不对,是颜料?
有一股丙烯颜料的味道。在上学的时候,他家里就有人学习过绘画,所以丙烯颜料的味道他难以忘记。
哒、哒、哒。
影子跟随着他一路下楼,背后空无一人,只有高悬的月亮逐渐被乌云遮住。陆旗眯起双眼,由于是黑夜的缘故,白色的墙壁格外显眼,但更显眼的,是墙壁上的东西。
“这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走近了墙壁上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应该是水彩或者水粉画的用纸,比一般的作业纸要厚不少。陆旗看不出纸张的好坏,不过,他能看出纸张上画面的好坏。
那是一张人像。
以人像的角度来说……技法并不怎么厉害,甚至,陆旗隐约觉得画它的其实是个初学者,只是在拿颜料乱涂一气,画得极为随意。颜料完全从纸上溢出,一滴一滴从纸上落下,滴在雪白的墙壁和灰色的地面上。
画上的颜料竟然完全没干!
整个人像都湿漉漉的,颜料还在不断向下流,几乎要将那张原本就画的不怎么样的脸完全模糊。陆旗眯起双眼,依稀可以辨认出画的是名女性,短发……冉惠!
是冉惠的画像,即使那张脸快要崩塌,陆旗还是能大致辨认出是谁。
“这是……颜料吗?有股味道。难以形容——”
陆旗凑近画像,他也没敢离得太近,因为这突然出现在楼梯转角的画绝对有问题,“是刚刚那股臭味。不算腥臭,但是让人很不舒服。”
滴答、滴答。
画面上的颜料越流越快,这种颜料好像不会干涸,一直流淌,直到最后,冉惠的五官都被颜料所模糊。用于绘画人像的颜料呈现出一股奇怪的颜色,看起来像是黑色,又像是深红,当它们滴落时,便如烂泥般堆积起来,恶心异常。
陆旗转身继续向下走去。
身后的怪谈们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
接下来,在每一层的楼梯转角墙壁上,陆旗都看到了一副画像。除了冉惠,剩下的几张脸他并不认识,但是,他想到了那些人——也就是今天来找叶子默的人。三女一男,四张面孔,四张画像。
画技都一样糟糕,不过颜料很特殊。
臭味就是从颜料当中散发出来的,尽管陆旗没有带走那些画像,味道却萦绕在他身边,消散不去。
哒、哒、哒、哒……
他走到了一楼。
一楼的布局依次是学生会室、纪律部、组织部等比较重要的部门,他们通常会值班到较晚的时候,但是此时此刻,即使是学生会室也一片黑暗。陆旗看了看两边走廊,正欲离开,然而,左边走廊的尽头,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白色!
白色的某样东西被牢牢贴在墙壁上,格外明显。
“……”
陆旗握紧拳头。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走廊尽头这么明显的位置……怎么想都有问题。如果去看的话,八成会中陷阱。
但是不看就没问题吗?
他思考之际,身后的影子却开始了蠕动,漆黑的颜色将周围的一切尽数晕染。影子聚集在了他的脚下,逐渐汇集为圆,似乎有将他罩在其中的意思。
“————————”
“————”
“……嗯?”
陆旗愣了一瞬。
声音,有微弱的声音从走廊中传来。
“————”
“——”
渐渐地,那声音变大了。但还是听不出是谁在说话,像男人又像女人,像孩童,又像是某种乐器被胡乱吹奏。与其说是对话声,不如说是音乐。
乐曲和那些画一样粗糙,简直是乱七八糟,甚至能让人生出烦躁的心情。
陆旗侧耳倾听,发现是从其中一个屋子当中传出来的。
旧楼的门都是木门,已经掉了漆。门边的牌子上写着字,陆旗集中精神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无法分辨那上面写了什么,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涂抹掉了那些黑漆漆的字符,让它们不能被阅读。
还好,窗户没被遮住。
透过落灰的窗户,陆旗看到了里面摆放整齐的桌椅。其中一面桌子之上,竟然摆放着一个浅紫色的玩意儿,依稀可以看出呈方形,上面还环绕着一圈又一圈花纹。
八音盒?
正是这个东西在发出声音?
咔嚓、咔嚓。乐曲声中,忽然混入了一段不协和音。陆旗立即退后一步,接着,他发现面前的窗户上布满了灰尘,灰尘逐渐叠堆在一起,将视线完全挡住了。
咔嚓、咔嚓、咔嚓……
窗户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陆旗不再犹豫,向走廊之外跑去。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他经过的每一扇窗户都开始发出可怖的声音,好像马上就要承受不住压力,完全崩塌一般。那股臭味变得更浓、更近,比之前的任意一张画带给他的压迫感更强!
他看见了月光。
旧楼没有大门,完全是敞开式的,所以夜间也不用锁门。
面前是一大片什么都没有种植的广场,很空旷。陆旗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乐曲声好像停了下来,他也不知道那些窗户玻璃究竟有没有碎。
咔、咔。
从脚下传来了声音。
陆旗愣了一下——这是鞋底碾在纸张上所发出的声音。
他低头看向脚边,一张和之前的人像完全相同的纸被他踩在脚下。上面不知究竟什么颜色的颜料没有干透,他移开脚,发现这张脸已经沾上了灰尘。
陆旗没有捡起那张画。
和之前的所有画不一样,这张较为精巧,即使因为颜料的原因模糊了一部分,看上去也……惟妙惟肖,就是有点眼熟。
“这是……我?”
上面画的人他认识,是他自己的脸。
颜料还在渗入纸张,或许是因为被踩过的原因,渗入得格外快。很快,陆旗就看不到上面的画面了——整张纸都被染成了似红似黑的颜色,再也看不到一点洁白。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陆旗微微抬头。
云层很厚,开始下雨了。尽管只是微微细雨,但非常冷,落在皮肤上的感觉令他非常不适,就像针扎一般。
滴答、滴答——
陆旗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雨并非透明的颜色,它落在皮肤上,呈现出类似于颜料的黑红。一枚又一枚,黑红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上。
滴答、滴答、滴答——
铺天盖地的雨将他染红,黑色的阴影变换了形状,将陆旗整个包裹进漆黑,试图挡住这雨滴。
但雨仍在下,穿过了黑影,直接落在陆旗身上。
轰隆!!
响起了一声惊雷。
陆旗眯起眼睛,隐约看到有个影子在自己斜后方,他猛然回头!
卡啦——
“喂,陆旗。”
有个声音听上去很不耐烦,“你干啥呢?啊?上课敢走神?”
啪!
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在陆旗的脑袋上,虽然不是很痛,但也让他很懵。
是书……陆旗的眼睛逐渐聚焦,发现自己正站着,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有恶意、有无意、有好意……
他正站在一张课桌前,椅子倒在身后不远处。一个秃顶了的中年男人手握书本,对着他的脑袋又是狠狠一下:
“发什么呆呢!就是你!出去罚站去!上课不听讲,我叫你回答问题还耍脾气弄倒椅子?啊?”
“小兔崽子,给我出去!!”
“出去!!”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陆旗被半推半拉,扔在了走廊上,双目茫然:
等等,这,这什么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天使们的地雷和灌溉,还有留言支持!!
抱歉最近有点忙,还好今天本来要上的课调到其他日子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