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很长……
静得可怕。
梦里,夕阳似血,从大片的玻璃窗外向内渗入。
机场大厅空无一人,虞欢孤零零站在正中央,四下环顾、找寻。
她似乎要去一个地方。
她好像,在等一个人?
蓦地,整个空间响起机械的播报——
“前往伦敦的虞欢旅客,您乘坐ca2188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抓紧时间由7号登机口登机,谢谢!”
7号登机口豁然出现在面前,长形的门框中,是一片浓稠的黑。
要进去吗?
她心生迟疑,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向前迈出脚步。
冥冥中,无数个声音在耳边蛊惑:挣扎都是徒劳的,去吧,那是你万劫不复的终点……
虞欢认命,接受摆布。
就在踏入门内的前一刻,她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喊:“虞欢!!!”
虞欢猛然清醒过来,7号登机口连同门内至深的黑,刹那间碎成数块。
尹承宴踉跄的从那后面闯了过来,几乎是撞到她的面前!
他穿着沾满血污的赛车服,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车祸,脱臼的左手毫无生气的挂在肩侧,只能抬起右手,狠狠地、狠狠地将她肩头紧扣!
“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他咬牙切齿,发白的唇瓣不住轻颤,恨极了她的不告而别。
虞欢呆住了,只因为她看到他口腔里、唇齿里的鲜血……
尹承宴像是不知疼痛,弓着背,艰难的大口呼吸,眼看着随时晕厥过去,却还要执拗的对她坚持:“你听好了,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能去!”
好、好!
我哪里都不去,我只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无论生死,哪怕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
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
虞欢想这样回答,可启齿间,吐露的却是最残忍的话。
死寂中,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尹承宴,我们结束了。”
尹承宴表情怔忡了一瞬,怒到极点,反而笑了:“结束?你说、我们结束?”
他还想再说什么,冷不防咽出大口鲜血,残破的身体逼近极限。
一行人神色焦灼的冲了过来,强行把他们分开!
尹母发了狂似的抓住虞欢的手臂,用力推搡她、摇晃她,质问她:“不是说好了安安静静的走?为什么要让阿宴知道?我儿子那么好,要不是遇到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求求你离他远一点……”
后面的话,虞欢听不到了。
她看着晕死过去的尹承宴被尹家的人带走,在她的视线中越来越远……终于,离开了她的世界。
而她自己,始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缠绕着、控制着,不允许她向他靠近半步。
7号登机口再度出现,虞欢闭上眼,绝望的迈了进去。
六点整,何又欣起来做早餐,刚到楼下,隐约嗅到一股烟味儿?
摸黑来到厨房门前,就见虞欢屈腿坐在餐桌边,穿着单薄的吊带睡裙,长发散乱在垂在身后、肩的两侧……
周身上下唯一能看出动态的,竟是指尖那点忽明忽暗的橙色芯火。
天还黑着,不知哪儿来的光从窗外渗入。
恰恰笼在虞欢身上,像从她皮肤里生成的冷白色的霜,把她整个儿的包裹起来,孤绝的与外界隔绝开。
“欢姐?”何又欣傻乎乎的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唤了她一声。
虞欢身体轻晃,回过神,将烟杵进烟灰缸里,摁灭了。
“你、没事吧?昨晚没睡好?早餐……想吃什么?”何又欣式的三连问,愣是没把最关心的那句说出口。
这样的失常,必然与尹先生有关。
“好像、没事?”虞欢自己也不确定。
她笑笑,声音有点哑,想了想,将下巴埋进双膝,没头没尾的发出声音。
“你知道吗,遇到尹承宴的那天正好是我16岁生日。”
“那是个燥热的下午,刚下了场暴雨,有群人在巷子里打架,后来他们打到了老街外,我从人群里一眼看到他。”
“他表情很享受,拳拳脚脚里都是劲道。”
“我也对他赏心悦目。”
“雨水从他的发梢飞扬出来,晶莹剔透的,是至今我所见过的、最闪耀的宝石。”
“等他放倒了所有的对手,突然朝我走了过来。”
“当时我紧张极了,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很能死撑的,从小练就的本领。”
“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他的机车停在我身后。”
“我想跟他搭话,想对他说,他打架的样子很野,我很喜欢。”
“可我不敢。”
“没想到他忽然主动问,要不要捎我一程?”
“我开心的点头答应了,都没有犹豫。”
“是不是很浪漫?”虞欢说完了,转头来望了欣欣一眼。
何又欣突然失语,胸口闷闷的,还有点儿疼?
“可惜了,结局不圆满。”虞欢草率的做了结束语,起身走出客厅,“我上楼洗澡,早餐吃面吧。”
八点到片场。
虞欢坐在妆台前闭目养神,由得化妆师把自己的脸当画布。
本来在心中默背着台词,不知怎么回事儿,机场的那个场景完整呈现在脑子里,接着,浑身是血尹承宴站到她的面前。
所有的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时虞欢下定决心离开帝都,特地挑了尹承宴有比赛的日子。
没有告别,不需要正式分手,他们之间早已因为前面沉重的累加变得岌岌可危。
她答应尹父尹母,安安静静飞到异国他乡,三年内绝不回国,不再与尹家年轻的继承人纠缠下去。
没人告诉尹承宴这件事,是他自己察觉出来的。
临时改道退出赛车场,骑着比赛用的改装机车从城西飙到东城区国际机场,还在途中发生了一场车祸。
后来,后来……
那些画面反复在虞欢的梦里出现,不断的提醒她:别在祸害那个男人。
他很好,你不配。
新剧拍摄进度紧凑,有专业的老前辈带着,年轻演员的皮绷得很紧,即便哪天没戏也在镜头边守着,近距离观摩学习。
大家闺秀的姿态气度?歌舞厅头牌的眼色神韵?江湖大佬的腔调和姿态?
自己留心着揣摩拿捏,演不好就是给整个剧组拖后腿。
虞欢戏份重,不甘被比下去,更不允许谁抢了她的戏,一门心思投入进去,旁的都顾不上了。
她在表演方面有天赋,合作过的人都这么说。
这一忙,从四月辗转到了五月中。
熬过南城的雨季,阳光一天天的明媚娇艳起来,虞欢反而着了感冒,没大碍,就是吃了药容易犯困,说话声儿是哑的。
恰巧何又欣的奶奶病重,前天刚回老家。
虞欢身边没人照顾,结束早上的拍摄,导演批了一天假让她回家休息。
沉沉的一觉持续到晚饭时间,一通电话将她闹醒。
虞欢闭着眼睛从枕边摸到手机,滑开‘接听’。
“欢姐,我刚从叶城回来!”蜜杏儿精神抖擞地做汇报,稍顿了下,嘻嘻嘻地笑:“出差。”
虞欢一听这声儿,懂了:“还跟尹承宴当工具人呢?”
蜜杏儿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的发展,“尹先生说他一时不知道上哪儿找像我这么趁手的挂件,让我暂时先挂着,全当帮他的忙。欢姐,你在睡觉啊?声音怎么哑哑的,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不妨事。”虞欢翻了个身,想坐起来,也只是想想而已。
头还很沉,像塞了一团浸过水的棉花,身体软趴趴的,使不上力。
外面天已经黑了,肚子开始打小鼓……
外卖,约吗?
蜜杏儿还在耳边紧张:“感冒最难受了!要多睡觉,吃清淡营养的,我正好给你带了叶城特产冬虫夏草,熬粥特别补!”
虞欢忽然有个预感:“你在哪儿?”
“你家门口,让我进来吧!”
等在家门口的不止拎着大包小包的蜜杏儿,还有她的‘金主爸爸’尹承宴。
虞欢没精神招呼这对奇葩组合,开门让他们进,自己去厨房喝了一杯温开水,留下句‘你们随意’,回房继续躺着了。
生病在家的人没有待客之道。
蜜杏儿站在客厅中央,目送一个充满颓然气息的素颜爱豆上楼。
末了,看向身旁和自己落得相同境遇的男人,很懂地问:“现在这种情况,我是不是应该识相离开,给你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倒也不是一定要离开……”尹承宴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眼神内涵。
蜜杏儿:“此话怎样?”
尹承宴低首看她手里的叶城特产,再看厨房,“你会做饭吗?感冒病人吃的那种,清淡有营养的。”
“……”
卧室内门窗紧闭,虞欢抱着枕头蜷缩在床上,头昏脑胀,动也不动。
之前谁给她打来电话,她又去楼下给谁开过门,不重要了……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走廊上有脚步声及近,听起来四平八稳徐徐不急。
肯定不是何又欣。
心里刚下判断,门被象征性的叩了两声,而后,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明然的灯光挤入房内,欢脱的奔跑到那张靠墙的单人床,像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覆在病人的肩头。
虞欢皱着眉,勉强睁开发涩的眼睛。
男人逆着光站在门前,身后长廊上的光馨黄柔软,勾画出他俊挺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