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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2 章(1 / 1)

第五十二章护情衷福郡王挺身而出焚玉石嘉庆帝毒设死局

永琰接过了小贵子捧上来的冰沁枫露茶,却不饮,只淡淡地命他退出养心殿外侯着。

天气已经渐热了,穿着兖龙皇袍披着金绒瑞罩的永琰却仿佛感觉不到一丝暑意,凤眉修目端正严谨的脸孔上也没有一点汗湿——皇帝如此,站着议事的几个大臣自然更是不敢失仪,特别是刚刚提拔进京做了军机大臣的朱,虽身子肥胖汗如泉涌,也不敢擦上一擦。

永琰一挑眉,随手将茶赐给了朱:“朱师傅耐不得热,喝点枫露茶只怕好些。”

朱感激地差点跪下:“谢皇上谢皇上!”

穆彰阿只低着头不说话,他打心眼里没把这个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放在眼里,只是因为他是帝师,皇上身边也着实需要梯己人来伺候笔墨,纪昀是不能再用了,这才把他从福建学政的位置上提了上来——前年原也议过朱进军机之事,和|却因着他写过《乾隆御制诗全集》中极尽阿谀拍马之能事大失文人风骨而鄙薄他为人,一笔勾去了他的名号,这事朱想必记恨在心,此番上位,必与和|一争相权——只怕这也是他那位主儿,心中早已议定的计策了。

“穆彰阿。”正在心中百般计较的穆彰阿听地这声叫忙低头应道:“奴才在。”

“太上皇前不久才起驾去了圆明园避暑,传朕的旨意,上皇一干用度花费皆比照从前,可增不可减,一定要老爷子在圆明园过地顺心舒畅,若有人阳奉阴违逆了老爷子的心意,从重严办!”永琰摸了摸唇上薄须,眼中精光内敛——

“扎!奴才醒得!”穆彰阿跟着永琰有年头了,自然知道永琰是希望乾隆最好就别再回紫禁城,从来天无二日,哪个君主卧榻之旁容人酣睡?朱却不知深浅,还在一旁可劲儿地盛赞皇帝仁孝无比天下表率。还是永琰一挥手止了他的奉承:“在叫小起之前先召见你们二人,是因为朕想知道嘉庆制钱推行的如何了?”

从那个和|掌控的军机班子里他从来听不到他想听的,而和|却总能轻而易举地探听到内廷消息——这也是他为什么把小贵子“请”出养心殿的原因,和|自有手眼通天,朕却也不会束手以待。

朱象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挥的题材,忙道:“皇上,这改远都大半年了,嘉庆通宝流通速度却慢地吓人!臣还听说,直隶两河江南还好,在西北西南一带偏远,多有拒收嘉庆制钱的,民间还有三枚嘉庆通宝换一文乾隆通宝的!长此以往。。。哎。。。也不知户部那些人怎么办事的,也不能为君分忧。。。”

户部从来是和|握地最紧的部门,果然一有机会就往他头上泼脏水。穆彰阿没事儿似地任他抱怨,从不插口,他知道他的主子在问话之前心中就必已有了计较。

果然见永琰看了看法兰西进贡的大座钟,扬起手道:“朕知道了——看时辰该叫起了,宣他们都进来吧。”

随着一声高扬的唱喏声,早有太监打起帘子,令早在廊外侯着的四位军机大臣鱼贯而入,为首的,便是军机领班,文华殿大学士,一等忠襄伯和|。众人整齐划一地对新皇新毕了礼,嘉庆命起身后,才和颜悦色地道:“嘉庆制钱的推行和卿进行地如何了?”

和|低着头,似只盯着自己鞋尖:“回皇上,诏令是早下了,中原与江南富庶一带流通已无大碍,至于其他地区,因为乾隆朝煌煌六十年,一时积习难改也是有的,民生之事也急不得,只可慢慢疏导,假以时日也必收全功。”

“和中堂上次陛见之时,就已这么说过了吧?”朱哼了一声,“究竟是推行新钱急不得,还是你和中堂自个儿不得急?”

“好了好了。总归是朕威望不够不能服众,比不上太上皇垂拱六十载的赫赫威名,天下百姓不知道新君登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永琰这话刚说完,几个军机大臣忙离座下拜:“奴才不敢。。。”

“都起来都起来,坐,坐么。朕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朕同太上皇比实在是处处不如。”永琰一笑即收,语气却急转直下,“但太上皇德比尧舜将这天下交给了朕,朕却不能碌碌无为!既然天下百姓感知不到朕君临天下,那就该施项大德政,让他们都感怀朕躬——朕已经决定了,自嘉庆元年开始,普免天下钱粮税赋一年!”

“皇上!”和|大惊失色,终于抬头望向永琰,四目相接,他心中猛地一颤,忙避开视线,“如今花钱的事太多了,白莲教零星叛乱不断,治理黄河疏通水利,都是化钱如流水的,骤然普免天下各省钱粮税赋,只怕立时就要捉襟见肘的。。。”

“和卿。。。”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如跗骨不去,令他的脖子上泛起一阵轻栗,“你是大清的财神爷,总管财政民生,没道理这点事儿都处理不来吧?”

“皇上,这真地强人所难,大清国库除了压库银外,所有收入都在流通哪有余钱——”和|见永琰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知他心意已决再多理由也听不进去,一咬牙道,“皇上。。。您,您问过太上皇的意思吗?”

一旁的福长安听见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和|是气昏头了,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果见永琰眸色一深,徐徐起身道:“朕请过太上皇的旨了,他老人家也说新君即位要的就是振聋发聩开天辟地地打响头炮,否则如何开天下风气之先?朕就不明白了,普免天下钱粮对于黎民百姓是天大的一件好事,太上皇在位时也有此先例,为什么偏就你推三阻四?!”

“皇上!此一时彼一时!太上皇他——”

“你若不信大可去圆明园见驾一问究竟!”

“奴才不敢!”和|眼一闭,深深地伏下身去。一时之间,养心殿中静地连根针掉下都听地清楚。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闹不明白前半年来还显得你谦我让君臣相得的两人,怎么近来会忽然闹僵,只要是和|的意见永琰动不动就驳,再大的难事,甭管是军费治河修坝,轻重缓急一古脑地就推给和|。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和|才忽然觉得双臂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将他强扶了起来,他抬头,对上永琰恢复到平静无波的双眼:“和卿,朕也是心里真着急才如此失了风度——但你要知道普免天下钱粮之事势在必行,还望你多加辛苦才是。”

眼前的人,有着一如当年兰州夜谈时阗黑的双眼,只是那背后的灵魂,早已经变了模样。

是啊,他已不是曾经的少年了,如今的他君临天下,一言九鼎,说出口了的——便是圣旨。

于是,哪怕再艰难,再困苦,也是大局已定。

“。。。奴才。。。遵旨。”他咽下一口苦闷的唾沫,轻声答道。

几乎是立即,和|一头扎进了户部,开始计算如果真要普免十八行省一年的钱粮税赋,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可供周转,本就是千难万难之事,偏偏两湖一带又闹匪患,与四川不间断的白莲教起义连成一片,地方官不能辖制要求朝廷派兵这又是一大笔军费开销,这自然是要放在首位不给不行的。和|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进宫面圣,希望免去一些穷省份的赋税,然江南膏腴之地还是继续交税,否则大清上下衙门将无以为继。嘉庆倒也没发多大的怒火,只是一句“天下岂有施德政免钱粮还半途而废的帝王?如此开端,你叫嘉庆朝如何立世?乾隆朝你每个事都办的风风光光,哪一件钱财的事难为的了和相?怎么到了朕这儿,就平添这诸多麻烦?!”

此等诛心之语,和|哪敢辩驳,只得咬牙躬身而退。回去几乎一夜愁白头,说不得,只得将盐道,茶政,矿司等肥水衙门的长官们叫来,摆了桌酒,先是好声好气地请他们乐捐,众人都是官场上混老了的滑头,见没有上头钧令,乐得见和|为难,直到后来和|撕破了脸抖出近年来掌握着却隐而不发的贪墨渎职的证据,都是交议罪银也免不了死的罪名,才将那起子墨吏吓住,不甘不愿地“资助”两百万两,好歹解了燃眉之急。

但这离财政缺口的银子数目还远远不够,那么多等钱使的环节一环扣一环,缺一不可——大清就如一只呼啸奔腾的骏马,只要前方一有闪失就立即会马失前蹄,摔地粉身碎骨。和|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叠声地命刘全将这些年崇文门关税上的银子全都提出来充进国库。刘全还在愣:“爷。。。那可是内务府的唯一进项哪——”

“快去!”和|急地只是吼,想了想又命回来,“先把福四爷请过来,广州十三行一向是他负责的,我要和他谈!”

“你说什么?你要和里察德直接在北京做生意?!你疯了吗?”福长安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大清有制,为官者严禁经商,你这么多年在广州私设洋行也就罢了——毕竟天高皇帝远,如今天子脚下如此明目,今时已不同往日,你不怕那些御史在这个当口再联名参你吗?!”

“我顾不了许多了!天下为商洋人最富,他们想要多少的丝绸茶叶和瓷器我都能给他,只要他们出的起钱!”

“你哪来的大量丝绸茶叶和瓷器?”福长安愣了一下,猛地放下茶碗:“你。。。你是要偷偷把内务府里的御用之物拿出来和洋人做买卖?!这。。。这被查出来是多大的罪名儿?!”

“事急从权,我不理这许多!皇上要普免天下钱粮,但国家机制少一两银子就多出一分纰漏我担不起这责任!”

“我早说过他登基不会轻易放过你你就是不信!现在呢?!难道他将来说什么你都要对他予取予求吗?致斋!”长安拧紧了眉:“我都听说了。。。崇文门,内务府,议罪银,能挪用暂借的你都挪用了。。。你还要挟盐道茶政矿司衙门,逼他们吐出赃银,又派苏凌阿去云南挖矿谋利,这是饮鸩止渴!它不仅损害了当地铜政的权利,还搅地当地百姓都不得安宁,闹地如今千夫所指民怨沸腾,你有想过后果吗?!皇上是要逼你走到山穷水尽哪!”

“不,不是的!”和|拍案而起,身子却在颤抖,“后来我想想,普免天下钱粮有他的道理,收揽民心新旧更替,是要有。。。这番大作为。。。更何况太上皇也是同意的,我。。。”

“和|!皇上就是在逼你!只不过是借太上皇的名义!难道太上皇要你做的,无论什么事你都要去做吗?!”

“对!至少此时,我不能放手!我此时撂下担子,全天下就没人再挑地起来!”和|瞪着他,零星白发垂散额前——他本是骨子里极重外表修饰之人,这些年又重养生,过不惑的人了,看来却如三十不到,姿容夺人,可就在这半年里,却仿佛一下子颓然衰老。长安看着一阵辛酸,多少怒火也去了大半,苦涩地开口:“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行,我帮你,粉身碎骨我也帮你把洋人的钱弄到手!”

和|一点头,却随即握住他的手:“这事。。。别让你三哥知道。皇上才刚卸了他的兵权,别节外生枝的好。”

长安一愣,对着和|的目光,那头却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

他有时总想,这或许就是命运吧?所以他才终其一生都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但事情往往无法一如人愿。就当七挪八凑终于将因为普免钱粮后的缺漏补地七七八八,云贵两省又再起战端——和|派出挖矿的苏凌阿虽然精明能干又久是“和党”中人,但为人贪利严酷,奉命一路南下就搅地各地鸡犬不灵,到了贵州容县又圈地禁行,大肆开挖铜矿,云贵交界一带的苗人多以采矿为生,如此夺人衣食已是民怨沸腾,加之苏凌阿以极低工钱雇佣熟妙下井作业,当地设备简陋气候恶劣,一次暴雨过后的坍塌矿难竟伤亡上千之众,苗人纷纷涌到苏凌阿的“行辕”示威抗议,苏凌阿一怒之下,抓了几个“刁民头子”就地正法,偏有一个就是当地势力最大“洞主”吴半生的亲子,苗人洞民生来彪悍,早年清军入关,与南明桂王争夺云贵之时就对这些难服管教的“化外之民”极为头疼——这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本,本来就因为改土归流而与官府不睦的苗民头子吴半生一不做二不休,聚集附近七十二洞洞民举起反旗杀进容县,容县府尊至此依然以为他们是冲着苏凌阿去的,他早恨苏狐假虎威,乐地袖手旁观,直到苗人冲进县城占了衙门才猛地醒悟,却已为时已往——如此苗民起义如飞至草原的星火,迅速地扩展为燎原之势,四川,云南本就零星不断的白莲教起义更加趁势而起,连成一片,西南半壁为之板荡,云贵苗民叛乱,也成为嘉庆王朝初年,最大的一场起义战争。

直到义军下了贵阳,告急的战报才传至京城,群臣大哗,多以为新君登极伊始就有此灾极为不详,更有要严惩肇事者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嘉庆缓缓地抬手,制止了丹陛下的群情激昂的众臣,却不说话,只是淡淡地将双眼转向那个面如死灰的跪在首位的男人。

“很好。”他冷冷地抚摩着雕在扶手上的腾云龙首,“普免天下钱粮的诏书还没发到贵阳,他们就反了!好的很!在朕登极的第一年!如此德政如此新君!而云贵苗人叛乱已达月余,朕直到今日才知道!你们军机处,到现在,连拟个应对折子都没有!这金殿上下,都是尸位素餐之辈吗?”

无论私下如何,叫大起临朝之时的永琰似乎永远敦厚儒雅克己慎行喜怒无形,谁也没见这位“木头皇帝”突然发这么大的话,忙唬地跪了一地。

头顶上灼热沉重的视线压地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和|硬着头皮道:“皇上。。。当务之即是立即调兵遣将与地方官通力合作扑灭叛乱,至于其他事可以暂缓。。。”

“暂缓?”永琰的目光利如飞羽,直射而来,“只怕军情缓不得。如今国库里所有的银子都划拨就位了,哪来的军费饷银去经年战争?!和中堂,你倒是想个法子。”

和|咬住下唇,一语不发。

“和中堂。”永琰顿了一下,又咬着他的名字道道,“此战借由苏凌阿而起,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和中堂,朕听说调他去开采铜矿惹下滔天大祸之人——就是你!?”永琰居高临下,阴沉地扯了扯嘴角:“如今闹成这个局面和中堂有话可说?!”

福长安在跪着已是怒火中烧,刚欲说话,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

“皇上,奴才有失职失察之罪,求皇上降罪!”和|终于抬起头来,他明白这个苦果他已无可避免地要一口咽下,心里不是不悔恨的,如果不要这么急,如果他能换一个人去,这场燎原大火是不是就可以消弭无形?

这句话如一个信号,使朱为首,近月来被永琰逐渐提拔的一干大臣,便如风过芦苇倒一般地跪在君前,控诉和|如何地目无法纪倒行逆施只手遮天:“私通洋人,擅以大宗内廷用物相与牟利”,“纵容属下骄横无纪草菅人命挑起民愤”不一而足。。。乾隆朝他权倾朝野之时见到他如巴儿狗似地谄笑阿谀的人此刻都成了最正经过不过的卫道之人,道貌岸然地横加指责——

这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

他已无力再去扭转什么——只怕早在当年,他赞成永琰夺嫡之时,就已祸因早种。

永琰,你登上大清至高无上的宝座,真只为了那蒙蔽一切的恨,那么,我又能如何?

永琰端坐高位,四下里嘈杂的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

他眼中,就只有那个跪在他脚下,一言难发的男人。

致斋,你想必又在恨我了。

恨我百般为难,恨我置你于虎狼环伺之境——可我总要让你知道,如今这惟我独尊的权力,集中在谁的手里!你再有才再有心又如何,只要你一日跪在我膝下为奴称臣,我就能摧毁你毕生的努力——哪怕付出再多代价!

我要剪除你的翅膀,让你再不能翱翔九天云外。

大清可以有无数良臣名将,但我永琰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和致斋!

永琰终于轻咳一声,中止了这场由他暗示而起的口诛笔伐:“和|,兵连祸劫你难辞其疚,无饷无将你以何平乱?军机处一干人等都有失责,着——和|以下全班军机大臣退出——”

“慢!”乾清宫外一声清喝,随着一个身影由朦胧至清晰,缓步昂首踏进殿来,所有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

福康安一身明黄色八龙四爪蟒袍,胸前一串乾隆亲赐的珊瑚朝珠纹丝难动,全副王族打扮伫立殿中,那份临渊峙亭的雍容气度竟使满殿臣工瞬间产生一种日月双悬的错觉。

福康安环视全场,视线在和|的背影处顿了一瞬,才啪地甩袖跪下:“臣福康安,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琰咬紧了牙,握着龙首的手掌渐渐缩紧:“福郡王不经传报忽而上殿,却是所为何事?”

原来福康安封王之后乾隆便免了他朝见之责,也是怕他封爵过高再加管事招忌,嘉庆上台后对“福家军”处处打压,加之兆惠海兰察等死忠名将一一辞世,福康安更是被冷冷地晾在傅王府里过他养尊处优却百无聊赖的日子。

他也知道,之于永琰,他生来就不该与之为敌。

他是君,他是臣,永远如是。

但是,今日,此刻,他不能不挺身而出。

“臣——愿领兵而往,平定苗人叛乱!”福康安每一句话都如惊涛骇浪,激地和|胸中一片翻腾悸动。他早该知道。。。福康安定是会来的。为何这么傻。。。和|闭上眼,鼻腔中一阵酸热难当——这当口搅进来,只会让永琰变本加厉地恨!但他更知道福康安做不到袖手旁观哪怕要引火烧身——一如他!

永琰咬牙笑道:“福郡王戎马一生,由你这般宿将领军朕自然放心。不过如今国库空虚——”

“皇上!此次征苗一应军饷,臣一己筹措!”福康安从褂中抽出一叠银票,扬声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臣在京中宅邸,并富察家在各省各地田庄房产臣愿全部折成现银以充军用!相信在场列位大人也都是忠君爱国之辈,捐银募兵自然义不容辞——朱大人。”他起身,一步步走向直觉向后躲避的朱,“您生为帝师,天下士林表率,更应慷慨解囊了,是也不是?”

朱一脸菜色地看了看铁青着脸的皇帝,又转向咄咄逼人的福康安,只有无奈地一点头:“。。。是。”

“娘娘。。。已交戊时,臣妾该告退了。。。”永琰的侧妃纽古禄氏起身,抿嘴儿笑着给已经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的喜塔拉氏蹲了个万福跪安。

“妹妹别忙着走哪,咱们的梯己话还没说完呢。”沁兰叹了口气,命人再斟上一盏茶:“反正皇上也不会上中宫来,你就是待到再晚也无妨。。。”

纽古禄氏陪着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才苦笑道:“娘娘至少已经有了二阿哥这个嫡亲儿子,将来后继有望,哪象我等失宠之人,没个一儿半女陪着,也不知道皇上何时还能再看我一眼。。。咳。。。皇上也不知道听了谁的挑唆,竟然好上了男风,十次倒有七次都召那个小太监张敏德进西暖阁里‘伺候’着——即便偶有心用在女人身上,也是翻那个汉女的绿头牌,我这等命苦福薄之人只怕再见圣颜一面也难的了!”

沁兰颦了眉,拉起纽古禄氏的手,却不知说什么来安慰这个与她天涯同沦落的失意人——她对这个同她一样出身高贵却不受宠的纽古禄氏倒生来有几分亲近之意,却看苏卿怜越发不可意,人前背后都直接以狐媚子称之——说也奇怪,近年来永琰虽对苏卿怜时有宠幸,却从未想过给她升个位份,依旧是个不入玉牒的常在,所以沁兰方能最终容的下她。但打从上次纽古禄氏从敬事房探知苏氏的葵水竟有两月没来之后,她心里就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二阿哥绵宁小小年纪文武兼备,几乎无人不晓,永琰登基之后,人人都将他视为当朝太子,但苏氏一旦有子,前事如何便未可知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她对永琰的感情已不能如当初一般纯粹而热烈,但那份妒忌憎恨,与空耗费青春的苦闷却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更何况她这个国母,还要为她的儿子折去一切荆棘!

“娘娘可是还想着苏卿怜?”纽古禄氏前倾身子悄声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沁兰烦躁地一挥手:“谈何容易!皇上子息不盛,任何一个嫔妃有了身子的宫中都郑重其事,再说安胎保胎一事都是由御药房掌管,御药房如今还是由和|掌管着,那是个天下少有的精细人,瞒他谈何容易!”

“娘娘,苏卿怜还未请过喜脉,此时还没多少人知道怀孕之事,此时若能逐她出宫,还愁将来没机会整治她娘儿俩?”纽古禄氏本是个银盘脸儿见人总带三分笑的随和姑娘,此时的神情在烛火游移间竟有几分狰狞,“而且,这事。。。还不用脏了娘娘的手——娘娘忘了?皇上最重一点,就是后宫干政,除非翻牌子侍寝,哪个女人都不能靠近养心殿。。。”

“这个自然,皇上的阴沉脾气谁敢去惹?苏卿怜又不是傻的,敢自个儿摸进养心殿?!”

“娘娘,敬事房总管通家都是臣妾家的包衣奴才,只要让他们假装传令说皇上今晚翻的是苏卿怜的牌子,还愁这个贱人不巴巴地赶到养心殿去?”

“这怎么行!”沁兰唬了大跳,却不是可怜苏卿怜而是深惧永琰发火,“皇上追查下来,我担多大的干系!”

“娘娘!您别忘了你是六宫之首处理后宫一切赏罚事宜,只要苏卿怜一犯宫禁,您就立时出面将她带回坤宁宫,那时候怎么审怎么问还不是娘娘一句话的事?伪造一份服罪的口供,就是皇上也不能阻止娘娘逐她出宫——别说那贱人肚里的孩子,就是她的小命不也攥在娘娘手上?”

沁兰绞紧了手中锦帕,迟疑片刻就一咬牙:“。。。就这么做!今晚皇上也留宿养心殿,还是那个小太监伺候着,只要苏卿怜到了养心殿一触怒龙颜我就教她有去无还!”

“娘娘圣明!”纽古禄氏起身就拜,“臣妾立即安排下去——”望着沁兰无以抑制的欣喜表情,纽古禄氏谦恭的笑容下闪过一丝刻毒——触怒龙颜者必定有去无还,这个自然——只可惜,那个可怜的女人,先会是你而已。

永琰的狐疑性子,你以为你能骗的过他?今日下朝后宫无人不知他心情恶劣,谁敢这时候够胆拈其虎须?

皇后之位从来能者居之——似你这般连男人都留不住还经不起挑拨笨地可怕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来正位六宫!

至于那个卑微的汉女,连个妃位都没有,即便侥幸生下了儿子又能怎样?

反正,来日方长。

紫禁城里里外外的每一寸土壤,都逃不过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不懂这生存之道的人,还是早点消失为好。

养心殿儿臂粗的蜡烛已经堆下层叠厚重的烛泪,飘摇不定的火光映射在帷幕间两道纠缠的身影上。

“皇上。。。不。。。”那承欢的少年已经痛到五官变形,满头冷汗浸地龙床都要湿透,永琰一面狠力动作,一面按着他的头,侧压在榻上——很好,这个角度使他清瘦的侧影看来更有几分象他,这个念知使永琰更有兴头了,肆无忌惮地撞击之余,他象要勒毙人一般搂着那个不住抽搐的小太监,咬着牙道:“。。。你哭什么?很疼?这是你自找的!你不是从来不会为朕哭吗?朕就看看。。。你能有多硬气!”

屋里最后一声犹如夜枭的失声惨叫,使穆彰阿一贯声色难动的面容都有了一丝波澜——他明白永琰今夜的怒气有多大。直等了大概一刻钟,穆彰阿才在帘外给永琰请了安。进去之后,却见永琰散着头发,有些失神地坐在床边。

没去理会那破布一般瘫在床上的小太监的惨况,穆彰阿无声地走到永琰身边,跪下,定定地望着他的双眼:“。。。皇上?”

他转过头来,双眼却还是没有焦距的——或许只有此刻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永不会在背后给他一刀的属下——

“皇上,忍一时之气,才有将来的地久天长!”

永琰的眼神逐渐恢复了朝堂之上的坚定与冷漠:“朕一直以为,如今我坐拥江山,总可以做件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没想到,一个野种,一个奴才,也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坏我好事!”

穆彰阿顿了顿,他清楚地看见这位盛年帝王紧握成拳的双手因着出离的愤恨而在轻轻颤抖,他抬眼看向永琰,一如藩邸时那样叫他:“十五爷。。。当年令皇贵妃在时就断言福康安桀骜不逊必有反骨,一旦上皇退位他未必服从新君——即便没有今日之事,兵权也不该交给这样的人手中!这些年来,皇上屡屡整军,福家军早已解散,名存实亡,此次皇上可以借口云贵溃军太多,要他从京城只身赴任,去带那班子烂头兵,云贵一带山高林深瘴气横行本就是九死一生之地,奴才就不信他真是战神附体百战不败!只要他一败,威望必如山倒,介时要废他爵位也好,捕他入狱也好,全凭皇上的意思了。”

永琰闻言,扫了他一眼,却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做虽好,但无法永绝后患。”他眯起眼,望下廊窗外深不见底的永夜,“穆彰阿,朕要他死。”

穆彰阿心头一跳,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永琰面无表情的沉默的双眼。

他缓缓地撑着身子站起:“传令云贵总督额森特,官军一旦在贵州与贼兵短兵相接,四下州县不得救援,否则——虽胜犹败以叛逆罪论处!”

这等于是拿大清西南边陲的江山板荡去换那个人的命——如此不顾一切的滔天之恨,竟仅仅是为了——一个和|?穆彰阿不禁打了个寒战:“皇上,如此赌注,会不会——”

“难道朕的江山没他福康安就守不住么?!尔曹身与命俱灭,也不废江河万古流!天下地上,惟我独尊——不,这还不够——传令隐卫司待命——”永琰忽然住了口,愕然地看着窗外几乎一闪而过的身影,“谁在外面?!”穆彰阿瞬间掠了出去,却也只看见一阕霞影,迅速地没入黑暗之中。穆彰阿看了永琰一眼:“这。。。这不是,苏。。。”

永琰在瑟瑟夜风之中昂首拧眉,冷冷地道:“把她抓回来——此事不准走漏一点风声!”

三人之间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爱恨情仇,终究要无可避免地,迎来一个惨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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