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希顿警卫官押着那对檀精灵夫妇离开后,文菲尔就一直处于大脑空白的状态。
“牧守,牧守!”
文菲尔从太阳的刺眼光晕中醒悟过来,发觉有人在摇晃他。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那些行脚客和流浪者、穷人和寻求庇护的人……他们或褐色或蓝色或绿色的眼睛,带着失望、恐惧、愤怒、无奈的情绪。文菲尔不知道该与谁对视,甚至不知道眼睛应该看向何处。他躲避着所有人的目光,颤抖着分开人群,向自己居住的二楼跑去。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他背后盯着他,但是他不敢回头。
“你为什么能允许他们带走那两个好人!!你的信仰呢?你的誓言呢?”
他知道每个人都在心里这样质问他,但是可怕的是没有人一个人说出来。
但是文菲儿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的雪花六角晶,怎么会到他手里???”
刚刚安顿好的卧房被自己翻得底朝天,文菲尔如同神经质一样把所有能翻得角落都扒开看了一遍,最终颓然瘫坐在地上。
他听见楼下传来了声响,受他的庇护的人陆陆续续无声的离开了。而文菲尔没心思去乞求他们的原谅。
祖父传给他的雪花六角晶,真的不见了……
文菲尔非常崇拜自己的祖父,在抵御第一次外域神入侵的时候,在污秽不堪的外域恶魔成群的冲过北原的城墙威胁整个长子世界的时候。还是青年的祖父曾经作为泛精灵联军的战士参加过那场圣战,与千万各族精灵勇士一同在各个战线上抛洒热血。那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帝国,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信仰卡德的宗教。
北领圣坛为他祖父颁发了这枚六角晶,对文菲尔来说,这不仅是一个宗教和信仰的标志。而是一段光荣的历史,一种家族的传承。
而现在,握着胸口那枚旭日金色六角晶的文菲尔非常清楚:不管那个警卫官是怎么弄到手的,一旦因纳卡德领教区发现了自己持有冰封城北领圣坛的符号……那么自己这十年来所受的侮辱、付出的努力、最终获得的安逸生活,一切都将荡然无存。他将失去牧守资格,然后被驱逐出因哈泽,落得无家可归。
瘫坐良久,文菲尔最终还是决定下楼看看吧……毕竟那个警卫官暂时还不会把他怎么样……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沙漠精灵老者还坐在圣坛前面发呆。
文菲尔怔怔的走过去,在老者身边席地而坐:“大叔,你怎么还不走?”
老者挑了挑眉毛:“去哪啊?”
“跟他们一起……我不知道……”文菲尔语无伦次。
“神殿不就是保护弱者的地方么?‘丰足者必解囊以资贫,持剑者必断剑以扶弱。’”老者随口说着,同时盯着文菲尔的表情。
“对不起大叔,但是……”文菲尔纠结着:“但是如果那个警卫官再来的话,我没有办法保护你们……今天早上的事还会发生……”文菲尔想起警卫官的嘴脸,感到一阵紧张,越说声音越小。
老者砸了砸嘴,站起来,一言不发的扛起行囊就走。
“你心里知道大家为什么都不信任冰精灵吧?”
老者最后只扔下这么一句话。
薇-艾米跑来文菲尔的神殿的时候,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只发现大门敞开着,里面一个休息的人都没有。
薇-艾米有点诧异,她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发现文菲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白色的头发乱的像鸡窝……
“文菲尔……”她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文菲尔僵硬的转过头来。
薇-艾米还是老样子,打扮得像个女巫和杂役的结合体,身上总是带着被各种奇怪生物和魔法实验弄出来的伤。她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梳洗打扮,只是把自己如同麦穗般耀眼的金发胡乱的塞在兜帽里就出门,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社交问题来找自己帮忙。
文菲尔看着她的金发和绿眼,心情沉重起来,但是他还是回应道:“艾米……什么事?”
“额……是翁德塔拉……他很消沉,应该说失恋了,他正在试图用酒淹死自己……我不敢劝他……”薇-艾米支支吾吾的回答:“奇怪……你们神殿今天怎么没人?”
“没什么……”文菲尔站起来,示意薇-艾米带路。
“如果是失恋的话你为什么不敢劝?”
“因为……呃……我弄出了个意外……”
独眼威利酒馆跟下城区其他酒馆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贩卖一些精灵酿造的廉价但是醇美的酒浆。如果你想大吃一顿,这里可能并没有什么精致的菜肴,但是各种可口的小吃和点心却能满足所有人的胃口。
这种小店永远都暖意融融,大啤酒桶上架上一块木板就是餐桌,大家围着酒桶边吃边谈。不论你开心还是失落、独酌或是聚宴,这里都是不错的去处。就像今天,翁德塔拉在酒馆里边哭边灌自己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任何关注。没人试图靠近他,一方面是因为这种买醉的青年太常见了,另一方面是他身上还残留着令人不快的味道。
文菲尔在酒桶旁坐下,两手攥着木板一语不发。薇-艾米试探性的朝文菲尔使眼色,希望他劝劝翁德。
“今天真是糟透了……”翁德塔拉一脸抑郁的用叉子蹂躏盘子里的菜肉丸子,本来饱满油亮的丸子被他扎成了烂泥。
“是啊……糟透了!”文菲尔盯着翁德盘子里哀嚎的丸子,认真的应和道。
“我爸爸叫我回家……然后在沙漠那边老老实实种葡萄……不要再在帝都给他丢人……”翁德塔拉哭丧着脸:“让人失望真是讨厌的感觉……”
“是啊……真是讨厌……”翁德琥珀色的眼睛让文菲尔想起上午那个沙漠精灵老者。
薇-艾米终于开始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太对了,自己对于别人情绪的理解一直很迟钝。
“文菲尔这不对啊……”薇-艾米把她的感觉说了出来:“一般来讲你不应该一坐下就开始给翁德讲神话故事、历史典故还有宗教哲理什么的,一直说到大家都烦了,把自己难过的事都忘记了就回家了么?”
然而没人理她。
“反正也被那女孩嫌弃了,我回家算了……这也正常,怎么会有人喜欢我?”翁德自顾自得说。
文菲尔深吸了一口气:“对……说得对!”
“诶?”
文菲尔不由分说抢过翁德的低度米酒就灌进肚里,然后啪的一声把酒杯扔到桌子上,吓得两人一哆嗦。
“老板!一大杯龙枝酒!”文菲尔一拍桌子,哗啦扔出一把铜币。
“你疯啦,你是牧守怎么可以喝酒啊!”薇-艾米发觉她带文菲尔来是个错误,现在自己必须照顾两个疯子了:“你要是被举报,就麻烦啦!”
“那我就不干了,反正也干不下去了。”文菲尔抢过老板送来的酒就开始喝,连干三杯后,一把抓住目瞪口呆的翁德塔拉的肩膀:“翁德塔拉!我们是朋友吧?即使我是个人见人恨的冰精灵,我们也是朋友吧?”
“当……当然……”翁德一脸惊恐的往后缩:“这跟你是什么种族没关系……”
“那好,喝完这杯酒,我就跟你回沙漠种葡萄!”文菲尔说完又灌下一大口,然后破口大骂:“这他妈哪是酒!明明是水!给我换更烈的,不要最烈的!!!”
翁德啼笑皆非:“文菲尔,你是冰精灵,到沙漠你会热死的啊!”
文菲尔愣住了,他死死的盯着翁德,然后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你他妈骗子……你也瞧不起冰精灵是么?冰精灵怎么了?种个葡萄都不行么?”
“我没说错话!为什么啊!!”翁德吓得语无伦次。
“文菲尔你喝多了!快放开翁德!他不是那个意思。”薇-艾米赶紧拉架,生怕两个人打起来,费了半天力气总算把文菲尔按到凳子上。
“警卫官没一个好东西!”文菲尔带着哭腔说:“那群混蛋砸我的房子没人管……抓我的房客抓的那么起劲……”
“说得对!警卫官没一个好东西!”角落里一个御精灵胖子随声附和,顿时酒馆里响起了一片欢呼。
“对,他们只向着有钱人!禁刀令简直就是弱智法令!”一个牧精灵小伙子也叫起来:“我被那些恶霸抢劫他们不抓,我带着刀子上街自卫竟然罚我的款!”
大家声讨着警卫官执法不公,小酒馆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简萨拉戴着披挂和他的宝贝佩剑,带着几个卫兵巡街正好从这里经过,远远的就听见“警卫官都是贵族和杂种商人养的狗!”
“头,有暴民闹事!”那个叫阿伯瑟的卫兵跑过来跟简萨拉汇报,心里想着又可以活动活动筋骨了。
然而简萨拉只是一翻白眼:“废物们没事做只能胡说八道,难道你也没事做么?”言罢他看着周围的平民躲避自己的眼神,小声加了一句:“况且他们说得也没错。”
几个卫兵耸了耸肩,像看怂包一样看着简萨拉的背影。
“他真杀过人?我不信,肯定是逃兵,不然这么大岁数还是个警卫官?”阿伯瑟小声跟同伴说。
这时在店里,欢呼的人群之中,文菲尔根被没有感到丝毫解气,他自顾自的说了一句:
“去他妈的帝国,都是骗子……”
文菲尔的声音不大,但可惜的是,常年讲道的他早就习惯了用膛音说话。这一句话穿透力极强,霎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看那,我们这里有什么?”刚才那个牧精灵小伙子信步站起来:“这位冰精灵老兄似乎有点高见。”
文菲尔挑衅似的回应道:“哈,谁在搭话?原来是个牧精灵,你当然开心,帝国的右腕!每当这个国家从冰精灵、檀精灵、沼精灵、漠精灵身上夺走六个金币,你们就能分走三个!”
“啥?”牧精灵小伙子貌似被激怒了:“这位老兄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也是穷苦人,分走三个金币的不是我们,是那些商人!咱们伟大的雅尔德大帝养出来的那些自由商!背信弃义的混蛋们,而不是我们!你最好出大门看看,然后再为你的失败找替罪羊!要不是你们冰精灵愚蠢的宗教和固执,会有那么多人战死么?”
“好啊,我倒要问问你!”文菲尔也站起来:“在北原上给帝国打头阵当枪用的是谁?不就是你们这些牧精灵么?杀人什么的事你们脱得开干系么!”
“所以说你是个冰王座复国主义者喽?战争贩子!亏你还好意思站在这!”
文菲尔刚要回话,酒馆的大门咣的一声被踢开了。握着剑柄的简萨拉和四个提着长矛的卫兵站在门口轻蔑的看着一屋子的酒客。所有的客人都灰溜溜的趴下,只剩下一脸愤恨的文菲尔和一脸得意的牧精灵青年。薇-艾米和翁德不知道是该座还是该站,只得戳在一旁。
简萨拉扭了扭脖子,漫步走进酒馆:“挺出息啊,你们这些废物。”他拿起一个酒客的酒杯喝了一口:“大白天的不工作,在这里聚众闹事。上城区的行省大会正在积极筹办,咱们下城区就这么在行省人面前丢帝国的脸吗?”
文菲尔握着拳头,死死的盯着简萨拉一言不发。
简萨拉没搭理他,指着那个牧精灵:“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业?”
“我叫欧格尼,是杂货店伙计。”牧精灵答道,然后指着文菲尔:“这家伙叛国!”
简萨拉撇撇嘴:“你说雅尔德大帝的坏话,我听见了。”然后转向文菲尔:“你,叫什么?做什么的?”
“下城区的穷人,叫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关系?”文菲尔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你要怎么样直接说?”
简萨拉还真不想把他怎么样,今天真的没心情处理醉汉:“你的言论足以让你在牢里蹲三年,但是念及你酒后失言,又是教徒……”简萨拉看着文菲尔胸口的六角晶动着脑子想能从轻处理他的理由:“今天是白鹿使祈福仪式的当天,所以从轻处理……罚你……呃……40个金维纳得了,那个欧格……什么的,你也是!行了别看了,赶紧回去该干活的干活,该回家的回家!”
简萨拉打算就这么离开这里,却听见背后传来文菲尔的声音:“所以呢?你就是想敲诈我的钱对吧?我知道你们这些警卫官的伎俩!”
“对啊,为什么要罚我!我是良民!”欧格尼也不满。
简萨拉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正要发作,却注意到文菲尔的脸孔好像在科玛留斯那里见过:“等一下,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牧守?”
翁德和薇-艾米一拍大腿,完了!认出来了!
然而这个时候,卫兵阿伯瑟和另一个卫兵分别向两个人走来要罚款,只听欧格尼大叫一声:“警卫官没一个好东西!大家快跑他抓不住我们,不然大家都要被罚钱啦!”
哗啦一声欧格尼掀翻了酒桌,酒客们乱成一团。简萨拉和四个卫兵没料到这一手,被争先恐后从正门逃跑的酒客们撞得人仰马翻。
当然简萨拉毕竟还是有打架的经验,他一边闪避一边踢到几个醉汉,然后的向正要从后门开溜欧格尼和文菲尔一伙冲过来。
就在几个人只有几步的距离的时候,薇-艾米回过头飞快的念了一句婉转的咒语。
刚才三个人坐过的啤酒桶毫无征兆的呯的一声爆炸开来,大量酒液和泡沫把周围的人淋了个结实,纷纷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
而爆炸的一刻简萨拉刚好到达那里……
在爬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啤酒泡沫之后,简萨拉发现那四个人已经不见了。